天驕在御書房門外等候，不一刻門開了，幾位朝臣結(jié)伴走了出來。換在兩個多月之前，她們對于天驕看都不會看上一眼，如今卻紛紛上前來見禮寒暄。

其中一人陪著笑臉巴結(jié)道：“忠信侯真是圣眷優(yōu)渥，哦，不對，如今該稱呼您為敬王了！聽說陛下已經(jīng)冊封您為敬王，品階同南院大王銜，如今南北兩院的王爵都暫不設(shè)制了，滿朝文武之中就數(shù)您的品級最大。今兒晚上陛下為您設(shè)宴慶賀，到時候下官可要好好敬您幾杯酒呢！”

此人說完，其他人通通附和。天驕敷衍地笑了笑，等她們離開后，青芒便引了天驕去見蕭宓。

蕭宓一見天驕便起身迎了上來，天驕要跪，蕭宓忙擺手，“朕在圣旨中特意免了姐姐的跪拜之禮，以后咱們姐妹間可不興這么多虛禮。”

“陛下天恩，臣感激涕零，但君臣之禮不可廢。”人家蕭宓跟自己客氣，但自己卻不能忘乎所以，天驕仍是對蕭宓行了半禮以示君臣有別。

蕭宓笑吟吟地問，“姐夫身子可好？聽說最近害喜的厲害。這樣吧，朕明天派太醫(yī)院首銜親自去診脈，也好寬一寬姐姐和姐夫的心。”

“多謝陛下還惦記著。”蕭宓這般熱情，反叫天驕話到嘴邊有些難以啟齒。

蕭宓察覺出天驕的異樣，“姐姐面有難色，莫非有心事不成？”

“陛下”天驕撩衣袍跪倒，“臣忝居忠信侯的爵位已經(jīng)遭到諸多朝臣的非議，如今陛下恩賜王爵，臣惶恐不敢受之，還請陛下收回成命。”

“姐姐，你先起來。”蕭宓雙手相攙，并安撫道：“一切都是你應(yīng)得的，朕并不覺得有何不妥。父君彌留之際命朕好好照顧你，如今也不過是給了你一個匹配你身份的王位，你坦然受之便是。”見天驕想要爭辯，蕭宓又補(bǔ)充說：“朕明白你想要說的話，你封侯之后的確有人背后議論，但朕以為，你與朕出生入死，與朕姐妹情深，縱然沒有父君這一層，朕也會兌現(xiàn)當(dāng)初的承諾。朕就是要讓天下人都知曉，幫過朕對朕忠心的人朕會厚待，背叛朕陽奉陰違的人朕決不姑息！朕可絕對不是那種只能共患難不能共富貴的君主！朕許過你的一切都不會食言的！”

蕭宓話到此處，雙眼望著天驕，滿是期待。天驕不便再推辭，于是領(lǐng)旨謝恩，皆大歡喜。

其實(shí)，王位對于天驕來說百利而無一害，但她若不推辭，便會落人把柄招人口實(shí)。天驕不想跟蕭宓耍什么心機(jī)，然蕭宓一面是她的同父異母妹妹，另一面則是大遼國的皇帝。伴君如伴虎的意思她怎會不懂，并非她對蕭宓有什么猜忌，她實(shí)在是擔(dān)心日后蕭宓會對她生出猜忌，倒不如一切謹(jǐn)小慎微把握分寸的好。

恩賜與推辭之間，把姿態(tài)放低，才能令上位者放心。果然，蕭宓對天驕的態(tài)度更顯親厚，她拉過天驕的手，“前幾日朕親自整理父君的遺物，有些父君常年慣用的舊物舍不得丟棄，便收拾出一些留作紀(jì)念，稍候姐姐回府的時候也帶幾樣回去，放在身邊總能留個念想。”

“這敢情好，原本臣也正有此意，只是向陛下索要又惟恐不妥。”

“咱們姐妹，以后有什么需要盡管開口。朕說了也不怕姐姐笑話，如今在這世上，姐姐是朕唯一可以依靠的親人了，萬不可再跟朕客氣。還有，朕會派人為姐姐新建一處王府，未建好之前，委曲姐姐與姐夫暫時在侯府住著。另外，姐姐的新朝服冠冕朕也已經(jīng)派人備下了，姐姐先去更衣，一會兒咱們姐妹小酌幾杯，晚上朕設(shè)宴為姐姐慶賀。”

蕭宓安排周到，天驕心存感激。等換好了敬王品級的服色，天驕再次去見蕭宓，卻發(fā)現(xiàn)蕭宓已經(jīng)美人在側(cè)。

那男子一身后宮君侍的裝扮，待天驕來了忙起身一福，“瑞梓宮正六品昭華詹氏請敬王安。”論規(guī)制，敬王同南院大王銜，便是正一品。而后宮君侍，除了正三品以上可以享受宗室皇親與朝臣參拜，其余全部都要給比其品級高的人行禮問安。

天驕坦然受了詹昭華一禮，仔細(xì)端詳其面容，忽覺得似曾相識，不由輕微咦了一聲。

蕭宓示意詹昭華先行告退，等人離去，蕭宓望著天驕淡淡一笑，“姐姐覺不覺得他長得同沅君有幾分相似之處？”

“經(jīng)陛下提醒，果真如此。”天驕記起近來常聽人議論，說皇宮中有一位詹姓男子成為了皇帝的新寵，原來便是眼前這人。聽聞他蘭心蕙質(zhì)，溫柔可人，今日一見，容貌并非多出眾，但眉眼卻像極了沅君，特別是那淺淺一笑，更融入幾許沅君當(dāng)年的風(fēng)韻。

蒹葭蒼蒼，白露為霜。所謂伊人，在水一方。

溯洄從之，道阻且長；溯游從之，宛在水中央。

靜候了片刻，天驕瞥見蕭宓嘴角那一抹稍縱即逝的凄涼笑意，于是勸慰道：“逝者已矣，陛下當(dāng)保重鳳體。”

“姐姐，你不知道，為了這把鳳椅，死了多少人哪！朕虧欠的人實(shí)在很多，特別是玉兒。有一夜朕夢到他，他盈盈站在水中，不停地沖著朕笑。朕大聲喊他他不回答，最終幻化成一陣白煙就那么散了。”玉兒是沅君的小名兒，事隔如此之久，想不到蕭宓竟還念念不忘。

蕭宓說完端起酒杯喝了一口，天驕陪了一杯。青芒進(jìn)來稟奏，“陛下，孝珍郡君在外求見。”孝珍是夏明珠入宮后的封號，他自從被接到皇宮中，就成為了令人羨慕的皇子，但真正快不快樂，是不足為外人道的。

蕭宓手頓了頓，“你去告訴他，朕現(xiàn)在沒空，稍候閑暇自會傳召。”

“陛下，孝珍郡君說他明日一早便要前往君太后的陵寢守孝，今天是特意來跟您辭行的。”

“那也叫他先回宮去等著。”蕭宓的口氣夾雜著幾分怒意，青芒不敢再多嘴多舌，慌忙退下。

天驕揣測道：“明珠是不是已經(jīng)接連幾天都來為夏家求情？”

蕭宓點(diǎn)點(diǎn)頭，“朕念著往日的情分不忍苛責(zé)，但他卻日日來煩擾，弄得朕也惱了。”

“恕臣多嘴問一句，陛下打算如何處置夏家？”

“姐姐有何建議？”

“建議談不上，朝臣彈劾夏鄞煦與寧國侯的罪名臣亦有耳聞，似乎缺乏實(shí)據(jù)。”本來彈劾夏家就是出自蕭宓的暗中授意，很多人趨炎附勢而為。天驕覺得據(jù)此定罪并不能服眾，“臣也痛恨夏殷煦，但總不能僅僅為了殺她就污了陛下的名聲，爹爹在天之靈恐也不愿。”

“憑她所做所為，朕就算將她凌遲處死也不冤她。只不過姐姐說的是，新政尚需穩(wěn)定，朕也不愿被人戳指鳥盡弓藏、兔死狗烹。過些日子刑府司開堂審問，朕會給她一個辯白的機(jī)會，姐姐也去幫朕看一看，朕派給你一個監(jiān)審的差事。”

“臣”蕭宓聽這話音兒本以為天驕會拒絕，但沒想到天驕最終點(diǎn)了點(diǎn)頭，“臣遵旨。為了爹爹，臣愿意辦這趟差。只不過僅此一次，之后臣還是想做個閑散的王侯。”

“朕明白。等夏家的事情了結(jié)，朕不會再阻攔姐姐的行程。朕想過了，南北兩院的軍權(quán)已經(jīng)收回朝廷，任何王侯不能私下招募軍隊(duì)，但朕會賜給姐姐一只千人的親衛(wèi)隊(duì)，姐姐日后用得上。”

“臣叩謝陛下隆恩。”有了這支親衛(wèi)隊(duì)，天驕回秦國撥亂反正如虎添翼，說不感激蕭宓是不可能的。天驕磕頭謝恩后，又與蕭宓吃了些酒便先去偏殿休息，準(zhǔn)備參加晚上的宴會。

身后有腳步聲，天驕回頭一看，竟是夏明珠。

“天驕姐，你要幫我！”見偏殿內(nèi)沒有旁人，夏明珠撲通一聲就跪倒在天驕跟前，死死扯住天驕的衣袍。“我求見陛下，陛下不肯見我，我明日就要去君太后陵寢守孝，我怕我一走”

夏明珠說著眼淚滾落下來，天驕忙扶起他，“別哭，坐，坐下慢慢說。”

“天驕姐，我知道夏家對不住你，我姐姐更是”

“明珠”沒等夏明珠說完，天驕已經(jīng)打斷了他的話，“這里是皇宮，你要慎言。今時今日，你再不是寧國侯家的嫡出少爺，而是大遼國溫淑君后的養(yǎng)子孝珍郡君。要論起來，只有當(dāng)今陛下和二公主才是你的姐姐，無論是夏鄞煦還是夏家都已經(jīng)和你沒有任何關(guān)系了。”

“就算是這樣，我也不能不認(rèn)我親生爹娘，不能眼睜睜看著她們被問罪砍頭！”夏明珠回想起夏殷煦對自己的苦苦哀求，“我姐姐不、不是，夏都督她、她真的知錯了。這次去君太后陵守孝是我主動向陛下提出的，我跟陛下說寧愿給君太后守一輩子靈、一輩子不嫁人”

“你倘若一輩子不嫁人，慕容妹子情何以堪？”天驕拍了拍夏明珠的手，“你是個重情重義的好孩子，可現(xiàn)在的局勢容不得你我左右。陛下允你脫離夏家不受牽連已經(jīng)是皇恩浩蕩，那么多朝臣彈劾夏家，夏家想要全身而退恐怕已經(jīng)不可能了。”

“我明白，我也感念陛下的圣恩。我不求別的，只求爹娘姐姐能保住性命！”夏明珠跪在地上，咚咚咚連磕了幾個響頭。“天驕姐，求求你！看在我也幫過你，在陛下面前替夏家求求情吧！”

“我盡力而為，盡量不牽連無辜就是。”天驕不是圣人，對于康君的死，她不會放過夏鄞煦。但夏明珠畢竟也幫過她，對于夏家那些無辜受連累的人她也不會主動去欺凌泄憤。

好不容易將夏明珠哄得不哭了，夏明珠兩只眼睛腫得像桃子一般。天驕派人送他回寢宮，因?yàn)樾闹袩┰辏谑堑接▓@中散心。

秋風(fēng)習(xí)習(xí)，滿目秋色，天驕立在御水橋上，目視波光粼粼的水面，忽然想起康君說的當(dāng)年投河的那一幕，忽又無盡悲涼傷感。

若清淺緩步走到她身邊，“恭喜敬王，你總算實(shí)至名歸了。”

天驕側(cè)頭一笑，“難得能碰到你，前幾次進(jìn)宮來都聽說你在隆安殿陪伴太上皇。”

“太上皇年紀(jì)大了，君太后的離世對她刺激不小。陳公公畏罪自盡后，她身邊再也沒有盡心盡力伺候的人，我只有略盡微薄之力。對了，還記不記得前些日子我跟你提過的羽寒的事？”

“我記得。怎么，你有羽寒的消息了？”

“皇天不負(fù)有心人，一個機(jī)緣巧合，我在遼國的一個故友說見到過羽寒。”

“是嗎？那他現(xiàn)在身在何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