舉賢勿拘品行令^[1]

昔伊摯、傅說出于賤人^[2]，管仲，桓公賊也^[3]，皆用之以興^[4]。蕭何、曹參，縣吏也^[5]，韓信、陳平負(fù)污辱之名，有見笑之恥^[6]，卒能成就王業(yè)，聲著千載。吳起貪將，殺妻自信，散金求官，母死不歸^[7]。然在魏，秦人不敢東向^[8]；在楚則三晉不敢南謀^[9]。今天下得無有至德之人放在民間^[10]，及果勇不顧^[11]，臨敵力戰(zhàn)；若文俗之吏^[12]，高才異質(zhì)^[13]，或堪為將守^[14]；負(fù)污辱之名，見笑之行，或不仁不孝而有治國用兵之術(shù)：其各舉所知^[15]，勿有所遺。

[1]此令寫于建安二十二年（217）秋八月。最早見載于《武帝紀(jì)》注引《魏書》。在建安十五年，曹操曾下《求賢令》，提出“唯才是舉”，求賢不必非“廉士而后可用”，有盜嫂受金之污行者，只要有治天下的才能，皆可舉用。七年之后，曹操又下此令，其舉用人才的基本思想是一脈相承的。作者列舉歷史上能成就王業(yè)的輔佐大才，有的出身下賤，有的曾是敵人，有的“負(fù)污辱之名，有見笑之恥”，但卻有“治國用兵之術(shù)”，都要加以舉薦、任用。不僅總結(jié)了古代人才學(xué)的精華，亦體現(xiàn)了他自己在用人原則上的卓識。

[2]伊摯：即伊尹，一名摯。商代人。曾耕于莘野，湯王用三個小錢聘用了他，遂幡然而起，相湯伐桀救民，以天下為己任，湯尊之為阿衡（相當(dāng)于宰相）。湯崩，其孫太甲無道，伊尹放之于桐。三年，太甲悔過，復(fù)歸于亳。年百歲卒。傅說：商代人。殷高宗夢得圣人，名曰“說”。使百工求之野，得說于傅巖中，當(dāng)時傅巖因澗水壞道路，常使囚徒奴隸筑路，傅說賢而隱，故雜在囚徒奴隸中代筑以供飲食。既見高宗，與之語，果圣人。作《說命》三篇，號曰傅說。舉以為相，國大治。遂命以傅為氏。賤人：出身低賤的人。

[3]管仲：字夷吾，在齊桓公為公子時，事公子糾。公子糾與公子小白（齊桓公）爭權(quán)時，管仲為其主公子糾曾射管仲一箭，中鉤。后公子糾失敗，公子小白嗣位為齊桓公，在鮑叔的勸導(dǎo)與引薦下，齊桓公不計前嫌，任用管仲為相，桓公曾成為一代霸主。賊：傷害。指管仲曾射中桓公。

[4]興：興盛。指成就大業(yè)。

[5]蕭何：沛豐人（今江蘇豐縣），隨劉邦起義，后官至丞相。事見《史記·蕭相國世家》。曹參：字伯敬，沛（今江蘇沛縣）人。秦時為沛獄掾，蕭何為主吏。隨劉邦起義，屢建大功。蕭何死后，代蕭何為相。事見《史記·曹相國世家》。縣吏：縣之屬吏。蕭為主吏掾，曹為獄掾，皆縣吏。

[6]韓信：淮陰（今屬江蘇）人。以功封淮陰侯，后被呂后所殺。事見《史記·淮陰侯列傳》。陳平：陽武（今屬河南）人，官至丞相。事見《史記·陳丞相世家》。《淮陰侯列傳》載：“淮陰屠中少年有侮信者，曰：‘若雖長大，好帶刀劍，中情怯耳。’眾辱之曰：‘信能死，刺我；不能死，出我袴下。’于是信孰視之，俛出袴下，蒲伏，一市人皆見笑，以為怯?！薄柏?fù)污辱之名”指此。又《陳丞相世家》載：陳平同鄉(xiāng)富人張負(fù)女孫五嫁而夫輒死，人莫敢娶，陳平欲得之。張負(fù)亦愿以女孫嫁陳平。張仲曰：“平貧不事事，縣中盡笑其所為，獨(dú)奈何予女乎？”見笑事指此。又同書載：絳侯、灌嬰等咸讒陳平曰：“臣聞平居家時，盜其嫂；事魏不容，亡歸楚；歸楚不中，又亡歸漢。今日大王尊官之，令護(hù)軍。臣聞平受諸將金，金多者得善處，金少者得惡處，平，反覆亂臣也，愿王察之?！?/p>

[7]“吳起”四句：吳起，衛(wèi)人?！皣L學(xué)于曾子，事魯君。齊人攻魯，魯欲將吳起，吳起取齊女為妻，而魯疑之。吳起于是欲就名，遂殺其妻，以明不與齊也。魯卒以為將?！保ā妒酚洝O子吳起列傳》）。貪將、殺妻事指此。又“魯人或惡吳起曰：‘起之為人，猜忍人也。其少時，家累千金，游仕不遂，遂破其家。鄉(xiāng)黨笑之，吳起殺其謗己者三十馀人，而東出衛(wèi)郭門。與其母訣，齧其臂而盟曰：“起不為卿相，不復(fù)入衛(wèi)。”遂事曾子。居頃之，其母死，起終不歸。’”吳起散金求官，母死不歸指此。

[8]不敢東向：即不敢東侵魏。案：吳起歸魏后，魏文侯用為將。擊秦，拔五城。后為西河守，甚有聲名。起曾自言其功曰：“守西河而秦兵不敢東鄉(xiāng)”。為此句所本。

[9]“在楚”句：言吳起在楚國的功績。三晉，戰(zhàn)國時韓、趙、魏三國的合稱。三家分晉之后，原晉國之地分別為韓、趙、魏所有?！秴瞧鹆袀鳌份d：吳起懼得罪，離魏之楚。楚悼王聞其賢，用為相。“明法審令，捐不急之官，廢公族疏遠(yuǎn)者，以撫養(yǎng)戰(zhàn)斗之士。要在強(qiáng)兵，破馳說之言從橫者。于是南平百越；北并陳蔡，卻三晉，西伐秦。”

[10]放：散落。

[11]果勇：果斷勇敢。不顧：不顧及個人安危。

[12]文俗之吏：拘守禮法而安于習(xí)俗的官吏。

[13]高才異質(zhì)：才能高且具有特異的資質(zhì)、稟賦。

[14]將守：將軍、太守。

[15]其：祈使副詞。猶當(dāng)，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