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值黃昏，蘄年宮。
嬴政這段時間，除了關心伐趙事宜，便是與韓非探討學術。
對韓非的推崇也達到了新的高度。
此時他正在桌案后，愜意的拿著一本韓非敬獻的《奸邪弒臣篇》看得津津有味。
趙高從鴛鴦樓回來后，便一直伺候在嬴政身邊，耐心的等待嬴政把面前半臂之高的竹簡看完。
大約過了半個時辰，嬴政放下手中的最后一卷竹簡長嘆道：“韓非此人果然非同一般！”
說著轉頭望向趙高：“趙高，寡人建議你也看看韓非文章，特別是這《奸邪論》，對奸詐之臣，邪媚之臣等種種迎合君王的論舉，實在是精辟！”
說完又拿起剛看過的一卷竹簡興奮地說道：“你看這一句‘凡奸臣皆諂媚順從主上之心以取其親勢者也。’，還有‘夫取舍與之相逆者，聞所未聞也。’
簡直讓寡人醍醐灌頂啊！”
趙高心中已下定決心除掉韓非，面上卻似由衷的贊道：“韓先生乃國才，確實令人欽佩，小奴之才奴也，望塵莫及。”
“小奴要是有韓先生一半才學，也能為大王分憂。”
嬴政聞言笑了笑：“你若有韓非一半才學，寡人也不會重用你，因為你已經不是趙高了！”
“小奴愿為大王排憂解難。”
“好了，說說姚賈之事，查得怎樣了？”
趙高躬了躬身：“小奴已查出姚賈在城外有私田十幾畝，良宅三座，但說他在魏趙行的那些茍且之事，在我大秦卻查無實據，不過小奴有愚見，愿向大王稟明。”
“哦？”嬴政抬了抬眼皮，道：“你且說來。”
“回大王，依小奴之見，姚賈奉命離間諸國，破壞合縱，對他恨之入骨的人不慎繁多，甚至有人出重金懸賞其人頭。”
說到這里，他頓了頓：“是故，小奴以為，姚賈之事還待斟酌。”
嬴政面色平靜的注視著趙高，一直等他把話說完，才問道：“聽說姚賈此人與你私交甚篤，你能不徇私，寡人甚慰，那此人的過往是否屬實？”
趙高沉吟了一下，道：“韓先生所言無虛，但若以此衡量其為臣之道，恐怕小奴也得離大王而去了。”
嬴政想了想，旋即點頭道：“你說的有些道理，這樣吧，你把姚賈叫來，寡人有話要當面問問他！”
“唯。”
趙高躬身應了一句，然后準備轉身離開，忽聽嬴政又問道：“我兒扶蘇剛搬出王宮，可有惹出什么事來？”
趙高腳步頓了頓，心中有些好笑：“大王對公子真是了解吶.....”
“回大王，公子出宮后，蒙家小兄弟前來祝賀公子喬遷之喜，一同去了趟鴛鴦樓。”
“鴛鴦樓......”嬴政嘀咕了幾聲，神色淡然地問道：“其他呢？”
“其他.....也沒什么。”
“沒什么？你是說我兒變得安分了？”嬴政好笑地瞧了趙高一眼，見他眼神閃爍，不由起了疑心：“趙高，你有事瞞著寡人。”
趙高一聽大驚失色：“小奴萬萬不敢！”
嬴政深深看了趙高一眼，趙高心知有些事是瞞不住的，于是將鴛鴦樓發生之事，原原本本告知了嬴政。
他的本意是想替扶蘇做點事，以博取扶蘇的好感。
但事不可違，他也沒再強求。
嬴政聽罷，砸了砸嘴，口中呢喃了一句：“春宵一刻值千金......”然后就讓趙高下去了。
等趙高走后，他才驀然笑出了聲：“昔日呂不韋‘一字千金’，名動天下，如今我兒‘春宵一刻值千金’，恐怕也會令那些不羈文士，爭相吹捧吧！”
........
第二日清晨，咸陽宮。
“有事早奏，無事退朝！”
忠尖尖的聲音響徹整個大殿，令那些打盹兒的朝臣，頓時回過神來，準備收拾下班。
扶蘇不動聲色掃了一眼階下的眾臣，不知道自己是猜錯了，還是想要彈劾的家伙忘記了。
眼瞅著今天的朝會就要結束，他也把彈劾的事情放到了一邊。
“大王，臣有本奏！”
就在忠‘退朝’兩字卡在喉嚨里打轉，馬上就要脫口而出的時候，文官中一名御史站了出來。
扶蘇在鴛鴦樓發生的事，嬴政早就知曉了。
以他的脾氣，有人揚言要殺自己兒子，那是不可能善了的。
不過想到桓齮還在圍攻趙國，貿然殺他全家，恐軍中生變，于是便將此事壓在心里。
此番見孫御史出來早奏，嬴政眼中寒芒一閃即逝，隨后淡淡道：“哦？孫御史要奏何事？”
看著嬴政眼中的寒光，孫御史不由哆嗦了一下，但想著家族交給自己的任務，還是咬咬牙奏道：“臣，彈劾公子扶蘇，驕奢淫逸，目無法紀，貪索無度，敲詐勒索......，等十條大罪。”
一直在糾結彈劾怎么還沒來的扶蘇，張大了嘴巴，怎么也沒想到這些家伙居然彈劾這些？
所謂知子莫若父。
扶蘇那閣樓嬴政一年去十幾次，里面布置得跟‘中隱老人’茅草屋，沒什么區別。
就連新建的白宮，那也比真正的宮殿小了不止一倍。
要說目無法紀，確實發生過，但那些不都翻篇了嗎？怎么還舊事重提？
還有淫逸.....
他才不到十一歲！
嬴政暗吸了口氣，將爆發邊緣的怒火強壓了下去，扭頭瞪了眼想要出列的蒙毅，對扶蘇道：“我兒可聽清楚了？”
“兒臣聽清楚了。”扶蘇朝嬴政恭敬施了禮。
嬴政點頭道：“既然聽清楚了，那對孫御史彈劾，可愿自辯？”
泥人還有三分火氣呢，更何況兩世為人的扶蘇。
“回父王，兒臣確實想問孫御史幾個問題。”扶蘇面色肅然道。
嬴政擺明了要給自己兒子撐腰，于是爽快應道：“那你就問吧。”
扶蘇微微頷首，然后從座位上站了起來，低頭望向下方的孫御史，眼中有些不善，也有些復雜。
這還是他第一次在朝會上發言。
雖然不是那種指點江山的方式，但內心還是隱隱有些激動。
“敢問孫御史，你彈劾本公子十條大罪，可有證據？”
雖然扶蘇不知道孫御史受何人指使，但他既然敢站出來列罪，想必有些依據，所以直接言明，凡事講究證據。
孫御史見不是秦王嬴政問話，暗松了口氣，抬頭直視扶蘇道：“公子可知御史有風言奏事之責？”
扶蘇才不管他什么風不風言，反正想要彈劾他，就必須得拿出證據：“哦，那孫御史是從何處聽來的？”
“怎么？公子想要報復？”
扶蘇呵呵一笑：“所謂誣告反坐，報復又有何不可？”
此言一出，眾人嘩然，紛紛抬頭望向嬴政，卻見他嘴角揚起一抹若有似無的笑意。
孫御史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