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神與地靈

德國的“地靈”意思其實是掌管牲畜棚（家里、農(nóng)舍或谷倉的管理者），或者是管家（Kobhold, Hausholde）。從北歐大約50個地靈的名字當(dāng)中，可以歸納出幾項要素：一、主要的名字和人的住所有關(guān)，如瑞典語的“tomtekarl”“tomtegubbe”“tomtkall”，都是“家族中人”“家中耆老”“家中長輩”之意；挪威語的“tomtev?tte”和瑞典語的“bolv?ttar”都是“家里的土地神”；丹麥語的“gaardbo”意為“住在農(nóng)舍里的人”，而“gaardbuk”則是“農(nóng)舍里的小矮人（Puk）”。挪威語的“gardvord”為“家庭守護者”，瑞典語的“g?rdsrad”意即“家管者”，挪威語的“gardsbonde”是“以此為家者”。與人類的家居空間更明顯的關(guān)聯(lián)，則可見于挪威的家神名字里常見的字根“tun”（庭院、圍欄）以及“tufte”（或“tuft”，地基），例如“tunkall”（家中長輩）、“tunvord”（家中守護者）、“tufte-volk”、“tufte-bonde”，或“tufte-gubbe”、“tufte-kall”。二、次要的名字里會指稱“妖怪”突然現(xiàn)身所造成的驚嚇，大多由字根“beug”組成（“B?”，“突如其來的陣風(fēng)”），如瑞典語的“buse”，丹麥語的“busemand”“bussemand”“bussetrold”。盎格魯–撒克遜語的“püki”、丹麥語的“puge”、丹麥瑞典語的“puke”以及挪威語的“bokke”也屬于相同的字根。小矮人（Puck；gárd-hús bukk）和山羊（Bock）無關(guān)，他是家中的精靈，相反地，挪威語的“houbukken”是山神，而不是丘陵上的山羊。但是由于誤解以及民間字源的移花接木，人們把山羊的動物形象和家神聯(lián)想在一起，就有如耶魯節(jié)時常見的圣誕節(jié)小精靈（Julebuk, Julebok, Julev?tten, Weihnachtsbutze, Weihnachtswichtel），夏天他們會在林間逗留。對山羊的誤解也影響到某些地方的模仿想象。耶魯公羊和耶魯山羊的面具，其實是模仿土地神的形象而來，而人們會以一碗麥粥獻祭耶魯公羊，祈求家里平安，也使土地神的形象更接近地靈。三、和“bise”“gubbe”“kall”等詞尾組成的名字都將家神描繪為老人。最常見的名字諸如“Hannpeiter”（Johann Peter）、“Chim”（Joachim）、“Hás”（Hans）、“Michael”，或許還有“Nisse”“Nis”，或“Niels”（“Niss”是“Niels”的昵稱），也就是說，圣誕老人（Nikolaus）取代了古老的家神（或謂圣誕老人是指“忙里忙外的人”，或者和惡靈的名字如古高地德文的“hneigjan”“hnigan”有關(guān)）。挪威語的“god dreng”、瑞典的“goa nisse”都是“好青年尼爾斯”“好孩子尼爾斯”之意。上述名字的起源都年代久遠(yuǎn)，盡管當(dāng)時的人們已經(jīng)知道要區(qū)分精靈的善惡，一般的家神還是對人類友善的；而幾乎所有名字都會指稱房子、庭院、住所或房屋建地，家神就長期住在那里。由許多民間傳說可見他們對家神的理解特征：土地神無所不在，當(dāng)人們想要蓋房子或選擇建地時，都必須征求他們的同意；每家每戶中都有家神，而當(dāng)他們在家里停留并住在門檻下時，會賜予人們幸?？鞓?。因此根據(jù)他的本質(zhì)，尼斯其實是人們家戶土地的土地神；他們住在房屋的地基里，如果人類都討他歡喜，他就會留下來，作為賜予好運和祝福的家神和人類共處，而人類也會以各種豐盛的供物獻祭他。他是住在這個屋子里的家族祖先，因此也是他所建立的家族的守護者、同工和協(xié)助者。

若是有房子沒有尼斯，那么其家族也不會繁榮，而若是女傭或仆役都讓他順心，他也會讓他們?nèi)缫狻Ｄ切┢鸵劭梢灾苯由洗菜X，也不需要為他們的工作煩心。早上女傭起床后，會發(fā)現(xiàn)廚房已經(jīng)整理干凈、水已取好、木柴也都搬進來了，而仆人會發(fā)現(xiàn)馬廄中的馬都經(jīng)過細(xì)心洗滌梳整：一切皆已就緒。人們夜晚在屋里睡覺時，只要有任何危險，家神都會很友善地、輕輕地喚醒家主。而他也特別會照顧馬匹和牛只。照料馬匹的仆人將馬廄的飼料填滿，卻是小精靈（Tomte）讓馬兒強壯。（S.）在那個農(nóng)夫仍共同耕作而往往不知道如何讓牲畜平安過冬的時代，家神尼斯也會賜予農(nóng)人們無法自立獲得的東西。他會看到什么就偷什么，拿到農(nóng)舍喂食窮人朋友那些快要餓死的牲畜。在丹麥，“魔術(shù)娃娃”（Dragedukker，德語為“Tragpuppen”，字面意義為“背負(fù)娃娃”）也很普遍，他們會為擁有它的家庭賜予好運。在冰島的耶魯節(jié)，男人會坐在十字路口，精靈則從四面八方獻上各種珍品以誘惑他，天亮?xí)r，那男人會站起來然后說：“贊美主，一天圓滿結(jié)束。全部的寶物都?xì)w他所有?！惫爬系呐餐山乖谝敼?jié)前夕和除夕坐在十字路口求助于法力無邊的奧丁或是死者的亡魂，以預(yù)見未來或是探知地下寶藏。

尼斯會為了報酬而為人類出力，他會要求賞報，如果沒有得到他應(yīng)得的，那么農(nóng)民便得付出極高的代價。后來的人所謂的報酬，早先其實都是祭物，以博取精靈的歡心，得到幫助、好運、繁榮和富裕。人們每周六晚上都會在房屋角落為他預(yù)留蕎麥粥，正如遠(yuǎn)古時代在農(nóng)舍里的獻祭。人們會把粥放在石頭底下，并且附上一塊奶油；尼斯便會到那里取走屬于他的食物。在平安夜時，比較富有的農(nóng)夫會在谷倉里替小精靈準(zhǔn)備一碗雜糧粥，等到他喝完粥，他就會在碗里裝滿金錢。（S.）在圣誕節(jié)的第一天，精靈會得到他的獎賞：一點窗灰、煙草和幾鏟土，或是特別為他放在爐灶上的食物。（S.）人們也會刻意把耶魯節(jié)的剩菜留在餐桌上，因為在耶魯節(jié)當(dāng)天，過世的家人都會回來，理應(yīng)有他們應(yīng)得的美味佳肴。（S.）家神不僅僅住在廚房、地窖、谷倉或馬廄里；梁柱（Bostr?d，“房屋之樹”）、家族守護樹（Vardtr?d，家族的運氣取決于樹木是否繁茂）、庭樹（Tuntr?d）或是庭院里的神圣樹木底下，也總是人們祈禱的地方；人們會用牛奶或啤酒澆灌樹木，以求祓除人畜的疾病和危難。這些樹木也被稱為“家神之樹”（Tomtetr?d），在樹下居住著“樹神”（Tomtegubbar，“庭院里的長輩”）。樹神其實就是尼斯，是最忠實的好幫手和守護神。在獻祭的石頭上，也會有錢財捐獻。

如果尼斯覺得被怠慢，他便會離開農(nóng)舍。說也奇怪，如果人們獻上新鞋或新衣服，他也會覺得是對他的侮辱。收到這種禮物，尼斯不僅不感激，還會盛氣凌人地離開，聲明他再也不要服侍別人，他的“恩人”再也得不到他的幫助；或者他會不情愿地出走，還抱怨說：“啊，現(xiàn)在他們知道了！”或者：“我被解雇了！”或許贈送衣物鞋子原本有解雇人的意思，所以收到這些東西的地神們會落淚離開他們的住所。又或者這個動機形式和被抓住的惡靈瑪拉有關(guān)，他們被迫服侍人類，直到他們?nèi)〉帽蝗祟惐I走的衣物才能離開。在古老傳說中，精靈取回他們的衣物之后就會離去，至于他們喜不喜歡衣物的饋贈，對神話的理解而言只是無關(guān)宏旨的區(qū)別。尼斯之所以會離開，不只是因為被解雇，也可能是因為行跡暴露了。另一個傳說故事集中提到，有個婦人將襯裙套在頭上，彎身倒著爬進地靈的馬廄，把他嚇壞了，從家中倉皇逃走，再也沒有回來。這看似粗魯無文的農(nóng)夫笑話，其實是基于一個遠(yuǎn)古的信仰，認(rèn)為必須赤身裸體才能驅(qū)鬼。

家神的住處不一定是在房子里，也可能在門檻下、谷倉、牲畜棚、地板或是石頭底下。而人們也會將祭物放在他的住所旁。人們不會在小精靈聚集處蓋房子，又或者必須在開工前告知他們。地靈被告知后，就會協(xié)助他們，因而人們會在寂靜的夜里聽見敲敲打打的聲音，如同有人在工作一般。小矮人會協(xié)助人們蓋房子，確保一切順利。（S.）人們會將錢幣放在地基下當(dāng)作獻祭，以安撫土地的“管理者”（Ra），祈求住戶平安。新居落成的住戶和朋友一同暢飲，在此久居的“屋神”（Tomtebo-lycka）也會祝福他們，而這精靈可能會想要和他們住在一起，并且賜予人們好運。甚至“屋樹”（Botr?d）也住著“樹神”，他們默默協(xié)助農(nóng)民，使他們生意興隆，他們會看守牲畜，使屋舍平安，并且防止火災(zāi)發(fā)生。（S. N.）因此人們絕對不能砍掉這些樹，否則憤怒的地靈會收回他的祝福。如果農(nóng)夫砍掉他的屋樹，他會聽到歌聲唱著：“我們失去了我們的家，我們失去了我們的家；而你也會失去你的！”第二天，農(nóng)場就會付之一炬。直到1774年還有個法庭判例：有人砍斷居處的樹，也就是侏儒之家，雖然當(dāng)下跪在樹前祈求侏儒原諒，但是仍被法院判處罰鍰。由此看來，家神尼斯相當(dāng)于主司房屋建地的土地神，也相當(dāng)于祖靈的角色，這點大概毋庸置疑。

1607年，荷蘭人迪特瑪·布列夫肯（Dithmar Blefken）曾說，冰島人有地靈幫忙。英格蘭人馬丁尼耶（Martiniere）在1675年也提道：冰島人崇拜所謂的“地靈”是經(jīng)常以人形現(xiàn)身的魔鬼。這些幫助他們的鬼神（例如巨怪）對他們相當(dāng)忠誠，并會替他們預(yù)言未來。這些鬼神會在早晨好天氣時叫醒他們，要他們趕緊到海上捕魚。

在冰島的古老傳說中就有關(guān)于科德蘭（Kodran）的守護神的描述?？频绿m一家大小都住在石洞里，他認(rèn)為這石頭是祖先遺物，會給他忠告、預(yù)言未來、看護牲畜。而這和民間故事里的地靈極其相似。他們是許多故事里最古老的原型，在基督教影響下，家神被認(rèn)為是惡魔；當(dāng)索爾和他的族人漸行漸遠(yuǎn)，他們就成了重要的配角。吉利亞（Gilja）地區(qū)有一塊整個家族都崇拜的石頭，他們認(rèn)為家族守護神就住在那里?？频绿m堅稱，在他不知道主教和守護神誰的力量比較大之前，他是不會受洗的。接著主教走到石頭旁高聲朗誦圣歌，直到石頭爆裂。對科德蘭來說，這個現(xiàn)象代表他的守護神落敗了，于是他便領(lǐng)洗。（Kristnis. 2）而在以下這個原創(chuàng)的小故事里，為這個典型的石頭破裂的情節(jié)增添了原來沒有的傳奇色彩：

此后，主教連續(xù)三天身穿祭服在石頭旁祈禱并朗誦《圣經(jīng)》詩篇，他高聲歌唱，并用滾燙的圣水澆灌石頭。每天夜里，那能預(yù)知未來的精靈都到科德蘭旁邊，焦慮恐懼，面帶愁容地抱怨他和他的孩子遭受惡毒的對待。以前的地靈總是神采奕奕、親切、打扮整齊，現(xiàn)在卻是苦著臉，到了第三天晚上，他哽咽說：“主教是個可惡的騙子！他奪走了我全部的財產(chǎn)，毀壞我的住處，用滾燙的水淋我，使我全身衣服都濕透了。他不知悔意地要用大火燒死我和我的家人，又要把我放逐到不毛之地！我們以前的共存和友誼蕩然無存，而一切都是因為你的不忠！現(xiàn)在有誰會像我一樣忠實看守你的財產(chǎn)。你認(rèn)為自己正義又可靠，現(xiàn)在卻恩將仇報！”科德蘭和他的守護神從此決裂而分道揚鑣。（《勇士傳說》Ⅰ. K.130ff.）

每個農(nóng)場、村莊、地區(qū)和國家都有自己的守護神。根據(jù)民間傳說，有兩個毗鄰的農(nóng)莊的守護神尼斯相互殘殺，獲勝的尼斯讓落敗一方的農(nóng)夫生活艱難，被迫拆掉屋子，到別的地方重建家園。在古代，除了國家守護神之外，人們還有土地神，多虧了土地神，居民才能得到保障和幸福。他們相信，齜牙咧嘴的頭顱會使守護神受驚嚇，而如果把守護神嚇跑了，就會大禍臨頭。在928年的第一次冰島自由民會議里便規(guī)定，無論是誰在哪里登陸，都不準(zhǔn)在船桅上掛有張大嘴巴或打呵欠的頭像，登陸前就要把這些東西都收起來。正因為如此，如果你對著別人做出“嫉妒之舌”，也就是拉住馬頭使它張大嘴巴，走進他的庭院，這是對人最嚴(yán)重的侮辱和傷害，因為那家人的地靈可能再也找不到他們的住所。清晨時分，某個冰島人看見窗外許多墳丘自動打開，大大小小的動物成群飛出：這是動物形象的守護神，他們知道新信仰的到來而紛紛逃亡。（《勇士傳說》Ⅱ. K. 215）國家的守護神自然也會抵擋敵人的侵襲；國家領(lǐng)袖的守護神經(jīng)常以動物或巨人的形象出現(xiàn)在禁衛(wèi)軍前哨，正如領(lǐng)袖親身率軍守衛(wèi)領(lǐng)土一般。哈拉爾國王曾請求一個巫師去刺探冰島軍情。巫師變身成鯨魚，繞著島嶼泅游，但該地的守護神也化身為龍、鳥或山怪把他趕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