肖然將警官證翻來覆去仔細看了一遍,十分禮貌的將之歸還給譚西晨。然后,他不卑不亢的道:“配合警方辦案是我們應盡的義務,可是,譚警官方才的做法是不是有些不妥?”
什么做法?正是譚西晨在大庭廣眾之下的問的那一句——確定客人是退房離開,而不是失蹤了?
誠然,入住的客人失蹤,與山莊本身并沒有什么邏輯關系,可問題在于,不是每個人在看待問題時都能保持足夠理性的。不管是旅游還是別的目的,出門在外找一個落腳處,一大前提便是,安全。倘若連身家性命都不能保證,在賓客的眼中,此地差不多也就成了黑店的代名詞。
尤其雪月山莊眼下正是創立口碑的關鍵階段,譚西晨無遮無攔的那一句質問,不僅會讓之前所有的努力付諸東流,甚至可能會成為致命傷。
所以,那句話還沒有落地,餐廳的氣氛陡變,一群保安圍了過來,眼看就要上演全武行。
也幸虧經理反應夠快,他比任何人都不希望看到暴力場面,尤其是見到客人們都看熱鬧不嫌事大的舉起了手機,連忙插入雙方之間,當了一面防火墻。更加難能可貴的是,在那樣的節骨眼上,經理居然還能維持他面上的職業化笑容。
也就是趁著那一點功夫,譚西晨掏出警官證在對方的眼前晃了晃。
經理的應變能力一流,半分耽誤都沒有,直接將譚西晨帶到了一間小會議室。寧芮不便參與接下來的談話,依照吩咐回房間等待去了,可白藝和汪州卻不得不跟著自家老大一起行動——說來也是全無道理,演技為負的兩位沒有暴露,反而是當隊長的,主動暴露身份。
汪州一個勁的沖著白藝打眼色,想要弄明白隊長下一步的打算。只可惜白藝半分回應都沒有——她自己還一頭霧水呢,回應個鬼。
譚西晨揣好警官證,順勢向肖經理的方向欠了下身,算是有那么一點意思的道了個歉。
就這位先前的行徑而言,被揍一頓都是不冤,要取得別人原諒,也該自覺一點低聲下氣多說些好話,可如今這般輕慢的態度,實在是將兩名下屬看的心驚膽戰。汪州不由的思維發散,想的有點遠,倘若雪月山莊真是黑店,那整個峽谷豈非就是他們的大本營,他們這邊統共就小貓兩三只,如此囂張的在人家地盤上撒野,最后會不會被剁餡包了人肉包子?
肖然的臉色瞬間陰沉,眼瞅著是要下殺手。
但這位最終居然還是忍住了。
原因無他,只因肖然還沒能弄清警察上門的用意,姓譚的只說了是來查案,可具體要查什么案,迄今為止只字未提。
不明就里,也就無從應對,肖然只是皺了下眉,適度的表達了自己的不高興,然后才問,“不知幾位警官要查什么?”
譚西晨依舊不說,只是輕描淡寫的提了個要求,“能把你們的入住登記拿給我看看嗎?”
肖然愣了愣,這幾位擺出神秘兮兮的架勢,到頭來竟然只是為了掃黃打非?
譚西晨沒給對方留出慶幸的機會,已然補充,“要所有的入住信息,從你們山莊落成開始,一個都不能少。”
此人必定是習慣于發號施令的,不長不短的話說出來,赫然有幾分威懾力,肖然不敢違抗。
當然,即使提要求的并非譚西晨,只要是一個正牌警察,此事依然沒有討價還價的余地。總不能說以前的入住名單丟失了吧?那也是山莊管理失誤,照樣會被人抓住把柄。
別無選擇的肖然打開對講機,對客房部那邊吩咐了一句。
都什么年代了,賓客登記用的當然都是電腦,再也沒有過去那種大賬簿似的登記本。客房部的負責人拿過來的便是一部平板,打開的頁面正是譚西晨索要的內容。
肖然也不知是為了避嫌,還是什么別的原因,沒過自己的手,直接讓那人把東西交到譚西晨手中。
隨后又揮揮手,把人打發掉了。越是情況不明,越是不敢讓太多人知道——肖然此舉,仿佛連自家人都不信任似的。
譚西晨一看電子文檔就頭疼,他對現代科技產物的忌諱,簡直有些神神叨叨了。
但在別無選擇的情況下,他也只能先拿來看看再說——此番看看,本意也就是裝裝樣子,即使雪月山莊真有什么,也不指望他們會不打自招的將罪狀一條一條的寫出來。
譚西晨故弄這一番玄虛,說穿了不過就是心理戰,故意折騰出一些別人看不懂,連帶自己也看不懂的行動,說不定這位肖然經理心理防線一崩潰,便不打自招了。
連譚西晨自己都不曾料到,隨隨便便的一眼,居然會看到這個名字。
反手將平板遞給白藝,譚西晨的手指故意停留在那個名字下面。
張磊。
白藝沒有自家隊長那么深的城府,當即瞪大了眼睛,驚愕之色溢于言表。
對面的肖然立刻問,“怎么了警官,有什么問題嗎?”
“也沒什么。”譚西晨端出云淡風輕的態度,幾個字也念得不緊不慢,“就是在賓客名單里看到了一個……唔,一個曾經的涉案人員。”
“是嗎?”肖然表現出一點驚詫,驚詫之余還夾帶著些許害怕。
譚西晨以一名一線刑警的眼光審視對方,但他不得不評價一句,至少在這一刻,肖然的反應無懈可擊。
任何人陡然聽說自己曾經與涉案人員有過交集,都免不了要被嚇一跳。
而“涉案人員”這一描述本身也是陷阱,譚西晨故意沒說“死者”,反倒用了這個詞語,正是因為普通人忽然聽見“涉案”二字,都會下意識的往不好的方面設想,十之八九第一個閃現的念頭便是兇手。從這一邏輯來看,肖然會感到害怕,也想到合情合理。
電光石火之間,肖安然能做出如此正確的反應,若不是他當真無辜,那么只能說表情管理的能力已然爐火純青。
面對這么一個對手,譚西晨當然更不敢給他留下太多空當,接著就問,“張磊——對這個人有印象嗎?”
肖然答的很快,“太有印象了。”
這下子,白藝都反應過來不對,“肖經理,說實話‘張磊’這個名字非常普通,也有些大眾,你怎么會如此篤定有印象?”
肖然笑了笑,“你們看到他的名字是在賓客名錄首頁吧,時間是去年十一月份,對不對?”
對于他的這份業務素質,白藝簡直驚呆了,這已經遠超熟悉業務的程度,堪稱過目不忘。
然而,肖然接下來的解釋就合情合理了,“警官們不用覺得奇怪,去年十一月我們山莊開始試運營,第一批入住的客人是特別挑選的,就算后來的客人有些什么人我記不住,但第一批卻不會那么容易忘記。”
白藝抓住了一個關鍵詞,“特別挑選?請問選擇的依據是什么?那張磊……”
譚西晨遞過來一道眼色,白藝反應還算及時,將那句“就是一個棚戶區的流浪漢”咽了回去。
肖然當然感受到氣氛有異,真難為這位的自控力,竟然能抑制住人皆有之的好奇心,平平淡淡的解釋,“張磊是一名室內設計師,走的是……哦,對了,是新銳路線。譚警官住的是我們頂樓套房吧,那房間很漂亮,設計師就是張磊。所以我們試營業才會特意邀請他來,一是為了表示感謝,二也是希望他再幫我們看看,對山莊的室內裝潢提點意見什么的。”
張磊是個……什么玩意兒?白藝和汪州都有些坐不住了,下意識的往前傾了傾身子。可越聽越覺得肖經理的講述都是天方夜譚,新銳設計師,會把自己設計到棚戶區里去?
譚西晨卻是思緒紛繁,剎那之間腦子里至少生起了十七八個念頭,他直覺里面藏著什么關鍵,只可惜抓不住。
“設計師的收入應該不低吧?”
肖然一愣,有些拿捏不準譚西晨是沒頭沒腦隨口一問,還是別有深意?他只好謹慎的回道,“我哪里知道這個啊?別說隔行如隔山,哪怕同行,收入也是天差地別。不過我想,設計師的收入總不該太低吧,而且聽說張磊在業內還挺紅的。”
前面阻止白藝說的話,用在此刻倒是火候恰當,譚西晨似笑非笑,“當紅的設計師,居然會淪落到棚戶區?”
“啊?什么?”肖然一時半刻間沒怎么聽明白。
警察不是老師,師者,傳道授業解惑,但警察時常干的一件勾當就是把別人的嘴巴撬開。面對肖然的一臉茫然,三名警察齊刷刷的表示沒看見。
肖然猶豫了半分鐘,自己是不是應該繼續裝傻?但很快判斷,最好還是不要在專業人士面前班門弄斧。于是露出一點適度的恍然大悟,“棚戶區?莫非剛才警官所說的涉案人員是棚戶區的?那肯定和設計師張磊不是同一個人了。方才這位女警官說的沒錯,這名字,還真是大眾化。”
譚西晨笑了笑,“是不是同一個人,此刻斷言都還為時過早,不知你手上有沒有‘設計師’張磊的影像資料,可以提供給我們做一下對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