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建林卻沒有那么容易心軟，“只是看看？沒有那么簡單吧。若只是一個單純的旁觀者，為什么還要不斷干預事件發展？別的不說，光是接觸譚西晨，應該就不止一次，不然也不會被盯上滅口了——用你們的說法，那一場車禍的真實目的應該就是為了消除這段名為‘邵仲庭’的程序……是什么來著？”高建林忽然找不到合適的措辭，求助似的看向陶行知。

畢竟是自己的專業領域，陶主任難得反應這么快，“類似于病毒查殺。”

譚西晨此刻不在場，也實在相當可惜。他與邵仲庭的數次相遇，似乎都像是幻覺，唯一一個與他見過同樣場景的白藝已經殉職，而其他人似乎一直對他的所見所聞心存懷疑。譚西晨不知道，不管高建林嘴上說了什么，事實上卻一直沒有放棄調查。

無需言語的信任，應該比什么都更難能可貴吧。

陳路沒說話，也實在是無法否認。但不管那段程序究竟是什么性質，也是邵仲庭留下的遺物，是一段即便身死也不肯放棄的執念。

連執念都消散殆盡，是不是連懷念都無從著落了？

高建林點了下頭，認為陶行知準確的說出了自己想說的內容，于是很順利的繼續，“這一段程序被查殺了，然后呢，我不相信邵仲庭在經歷了那么多變故之后還學不乖，不知道復制一份。”

陳路臉上出現一個非常古怪的表情，如果用語言描述出來的話，應該是——一言難盡。

高建林也當真是鐵石心腸，非要揭開最后一層黑布，“復制品在蘇可藍身上，我沒猜錯吧。”咄咄逼人的盯著陳路的眼睛，“關于這些，你當真是今天才知道的？”

“邵先生留下程序的事，我的確知道，即使他沒打算讓我參與，但總需要一個人在他死后來運行這件東西。”說著，陳路回頭瞥了斯蒂文一眼，“就像是你剛才做的事一樣，只是運行程序的工具而已。”

斯蒂文聽出對方口氣中的不滿，尷尬的抓了抓頭發。

高建林當然不會讓話題偏轉，繼續緊抓重點，“蘇可藍應該了解這個程序的真相，對么？”

陳路也明白，如今已經沒有說謊的必要，索性坦誠一些，“起碼比我知道的更多。不過我猜想，一開始蘇可藍只是被托付的對象，她本人不見得真的了解太多內容，是譚西晨的到來，改變了一切。”

高建林試著去理解譚西晨在其中扮演的角色，但很可惜，大概真的是因為隔行如隔山吧，對于邵仲庭的布局，他一個門外漢要全盤理解，當真萬分困難。

沖著這一點，高建林更加不可能放過陳路這條線索，“聽你剛才的意思，你如今也了解一些真相了……”發覺對方似乎要開口反駁，高建林擺擺手，不由分說的繼續，“沒關系，多少都不重要，你就算不在核心，也比我們這些局外人了解更多的真相。我這就帶你去見喻副市長，那邊有專家團等著，更多的細節見到他們再一起探討。”

陳路并沒有詢問諸如“喻副市長是什么人”之類的問題，可見對此并非一無所知。基地關注的不僅只有譚西晨一個個體，陳路經營了那么多年，他的眼線也可以說是無處不在了。

官方對于冰山世界的介入遠比所有人想象更早，只不過依舊沒能力挽狂瀾。

虛擬世界的入侵遠比人們想象的更加隱蔽，蔓延也更加迅速。如果將整個事件歸入恐怖主義的范疇，那么一定是有史以來最為強大的恐怖主義。

它的強大不僅因為席卷全球的巨大規模，更是因為這一場改天換日的浩劫幾乎發生的無聲無息，即使出現了一些異樣的征兆，但引起的重視還是遠遠不夠，相關部門也沒能采取足夠的應對措施。

盡管這么說難免開脫之嫌，可即便再來一次，能夠改變的局勢只怕也相當有限。

不過陳路對另外一件事倒是挺好奇的，“在國際論壇爆炸案之后，竟然還有專家團？”

一想到在爆炸對技術領域造成的巨大損失，高建林也難免萬分心痛，他嘆了口氣，“這是喻副市長的功勞，論壇開始之前，他挨個找了不少專家談話，總算說服其中幾位放棄參加論壇，好歹是保住他們一條命。”

陳路琢磨了一陣對方的言外之意，但不管想到了什么，并沒有說出來。他只是義正言辭的申明，“我不管你們干了什么，也不管你們之后有怎樣的打算，但邵先生費盡心思才留下的‘遺產’，絕不容許落入安東之手。”

高建林嘆氣，對方這個時候還在申明此事，可見是他最后的堅持，哪怕對一切已經無能為力，他也不打算對此妥協。高建林雖然不至于心軟，但卻不能不動容，他想，即使是邵仲庭本人，只怕也想不到在自己死后，居然會有一個實驗室的同僚多年如一日的貫徹他的遺愿，而且這個同僚在當時實驗室的眾成員中是最不起眼的一個。

該說的話還是要說，不過高建林念在陳路一番真情實意的懷念，倒是也盡可能委婉一點，試著將心比心，“你一直都在追隨邵仲庭的腳步，但你可曾想過，他臨死之前還不惜做出這些布置，究竟是為了什么？”

“為了投影實驗。”陳路說這話時，語調很低，顯然連自己都不是那么自信。

“當真如此嗎？”高建林反問，不同于之前逼問的力度，聽起來溫和極了，“我知道投影是邵仲庭一生的心血。但是，心血就一定是正確的嗎？邵仲庭本人應該也意識到了吧。”

陳路忍不住要插嘴，以他如今的年紀，實在是太不穩重了，也幸虧房間里人并不多，“邵先生……”

高建林擺擺手，沒讓他繼續說，“我不是要把錯誤歸結在邵仲庭的身上——如今追究這些已經沒有任何意義。我要說的是，邵仲庭是個負責人的男人，就算是他種下了動亂的種子，但他從來沒有放棄，一直在彌補收拾曾經犯下的錯誤。”

隨后，高建林異常認真的問，“你一定也不希望邵仲庭的努力白費，對么？”

陳路仿佛是被攻破了最后一條防線，聲線都在微微顫抖，“當真還有彌補的可能嗎？”

高建林當然也很想給出肯定的答復，但他已經不打算再說謊了——整個世界都是虛假的，實在沒有必要再用謊言來添磚加瓦了。“我不能肯定。”

陳路苦笑，“看吧，連你也這么說。安東如今的勢力不僅是掌握了一座冰山而已，全世界都已經是他的了。”

既然會有今天，在安東的勢力只有冰山一角的時候，你怎么就沒有設法阻止他呢——這個問題在其他三人的腦海中閃了一閃，但最終誰也沒有真的問出口。

有錢難買“早知道”，即使陳路比其他人掌握更多信息，但至少在一年之前，他只怕也無法預料如今翻天覆地的劇變。

設身處地的想一想，即便是換成自己，也不見得就能比陳路做的更好。有了這層想法，任何人都說不出苛責的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