譚西晨幾乎要被氣笑,但也只是擺了擺手,還是和方才一樣平平淡淡,“關于高層的事,不用證據也能想象的到,冰山鋪了如此大的一張暗網,如果只是民間組織,不管技術多么高端,也很難……或者應該說絕無可能在如此短的時間內將勢力擴張到現今的程度。”
稍微停頓了一小會,對于此地的待客之道譚西晨也真是無力評價,哪怕是假的呢,連一杯白開水都沒有嗎?
他只好輕咳兩下清清嗓子,“你們當時以……寧芮為借口接近寧永康,只是與高層接觸的第一步——他的職務在大多數人看來不起眼,不過對于冰山的特殊性來說卻并非如此,寧永康所管理的部門正是你們想要鉆的空子。”
其中包括消失的三分鐘。
安先生忍不住為自己辯解,“寧永康可并非是我要接觸的,而是那位……”
譚西晨不由分說的又將話題接了回來,“沒錯,這的確是邵仲庭的主意。但我們一直都有些先入為主了,認為是誰的主意,誰就是執行者。其實稍微換個角度就能想明白,邵仲庭實在不是與人溝通并且談交易的料,他可是連自己的親子關系都處理不好的社交無能患者。”
安先生皺起了眉,但很快又強迫自己放松下來,能夠隨心所欲操控的空間給了他安全感,他認為自己沒必要杞人憂天,不管譚西晨給他扣上了怎樣聳人聽聞的罪名,也只是嘴上說說而已——甚至于,只要他樂意,連對方說話的機會都可以徹底剝奪。
于是安先生有恃無恐的問,“那在譚警官看來,誰可以擔當起與外界……不,與所謂高層溝通的重任呢?”中途改了代稱,改的是無比冷嘲熱諷。
譚西晨很是無奈的攤了攤手,他居然能夠將之前澎湃的殺心徹底按捺下去,心平氣和的與幕后的終極大BOSS談話,態度看起來竟然比平常還要更加好一些,“安先生非要裝傻,可真的有點沒意思了。別說我現如今停職,即使我拿著搜查證上門,能真正從這里帶走的東西也有限吧?不管你說了什么,我甚至都不能錄音取證。”
以往也不是沒有申請到搜查證大張旗鼓上門的經歷,結果呢,當時安靖霄本人面都沒露,只派了一個經理陪同,便將譚西晨打發走了。
那次僅有的收獲就是從公司前臺順走了一張名片。
譚西晨并非拐彎抹角的暗示,而是用相當明確的語言表明了——他了解當下空間的規則,以及他本人在此的無能為力。
能將一位身經百戰的刑警逼到此等絕境,安先生品味到了異樣的成就感,難免為此沾沾自喜。他沒有說話,但卻得意的挑了下眉。
落在下風的譚西晨不得不又退讓一步,“我不過只是單純有些好奇,安先生究竟是用什么籌碼去說服那些高層的?你應該接觸了方方面面的人物,他們不可能每一個人都那么時髦,了解虛擬世界是什么東西,但除此之外,我實在想象不出你手上還有什么讓他們感興趣的條件?”
安先生當然聽出對方在套話,但他混無所謂。身子微微前傾,將手肘擺在膝頭,雙手交叉,拇指相對,無論怎么看都是一副傾心交談的架勢。
然后,他說,“正因為不了解啊。”
“什么?”
安先生一臉“我就知道你聽不懂”的表情,頗有幾分秀才對大兵的不屑一顧,“很多人看不出虛擬世界的偉大前景,自然也不知道背后所潛藏的……危害。其實大多數人不都是這樣嗎,肆無忌憚的接觸網絡,自視甚高的將自己當成網絡的主宰,仿佛只要自己愿意,隨時都能夠抽身似的。可事實上呢,不知不覺的沉迷、依賴、深陷,有一天突然發現,竟然連吃穿住行都徹底離不開網絡了。”
“我不愛上網。”譚西晨干巴巴的回了一句。
安先生“呵”的一笑,“所以才說你是特別的呀……不過,你又怎么知道自己沒有深陷網絡世界呢?”
譚西晨聽的不舒服。對方越是說他“特別”,他越是要反其道而行,“別管我這個小人物了,我歷經千辛萬苦才來這一趟,還是希望安先生繼續為我解惑,眾多高層究竟是怎么被拖下水……被說服的?我這人好奇心重,若是不能得到解答,只怕會死不瞑目。”
這丁點兒“同情心”,安先生還是有的,“當然,僅僅只是‘不了解’,還不太夠。所以,我向那些達官貴人們所求的也并不多——至少在他們看來并不多。”
“類似于你讓寧永康做的那些。”譚西晨插了一句。
在相關檔案上篡改斷網三分鐘的記錄。
盡管改檔案是重大違規,可這件事本身太微小了,而且還是那個年代,網民遠沒有達到如今的數量級,網絡帶寬用如今的話來說就是龜速,斷線掉網根本是家常便飯,只怕沒什么人將“三分鐘”放在心上。寧永康完全可以不去記錄,即便事后被調查,一個輕描淡寫的“疏忽”就足以讓此事翻篇。
“類似那些。”安先生也覺得這是個非常能說明問題的例子,于是點點頭。
接下來,安先生像是在扮演一位人生經驗豐富的長輩,諄諄教導起來,“因為都是些舉手之勞,所以即使我回報的只是些空頭支票,也有很多人愿意和我做交易。譚警官質疑的沒錯,其實沒幾個人真的相信我許諾給他們的好處能實現,但人性嘛,總是會被可能得到的利益而誘惑,舉個最簡單的例子,從來沒有中過大獎,卻每一期彩票都不會錯過的彩民不也比比皆是嗎?”
就是簡單的投入與產出對比。
彩票為什么有那么大的吸引力?兩塊錢的單次投入,與數百萬的收益,巨大的落差形成了巨大的誘惑力。
但事實上,“兩塊錢”實在是個被偷梁換柱的偽概念,僅僅只購買一張彩票就中頭等大獎的概率,低的無限接近于……零。
“我明白了。”譚西晨的聲音忽然有些發沉,似乎對這樣的局面感到無限的痛心疾首,“你就是這么把人一步步拖下水的。”
安先生聳聳肩膀,算是默認了。
譚西晨卻出乎常理的,又往下接了一段,“如果只買了一張彩票,能不能中獎其實關系不大,隨時可以收手,只有當投入越來越大,止損才會變得更加困難。”
兩塊錢可以停,兩百塊也沒問題,可到了兩萬……兩百萬的程度呢?一旦停下,過去所有的付出都打了水漂。
安先生順口回道,“我剛才說過了,很多人是不了解情況的,他們認為虛擬中發生的一切都不會留下痕跡,不像實實在在的白紙黑字,虛擬中的東西,可以完全消除運行過的痕跡——當然,我也是這么許諾的……”
再往后,他就不說了,只是詭秘的一笑。
譚西晨沒再說話,甚至都沒給出什么表情,因為他已經真正明白了前因后果,在此事上再沒有什么需要詢問的。
他這邊一沉默,安先生就難免有些不安。之前譚西晨讓步讓的十分真切,好似懷揣了滿腔疑問,特地上門來請人解惑的。但他這一刻忽然冷凝下去的模樣,讓安先生懷疑,他其實并非完全是為了好奇心?
安先生正要設法問個清楚,可還沒來得及張嘴,譚西晨已經轉入了下一個話題——似乎他今日的一舉一動早有了安排,一個步驟一個步驟的往下進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