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提到這個譚西晨就忍不住嘆氣,他師父留下的筆記本真是害人不淺,居然將他定義成了“唯一的S級”。
“S”代表什么尚不好說,但“唯一”二字實在唬人,譚西晨也沒想到自己都這把年紀(jì)了,中二病居然還沒有痊愈,曾經(jīng)一度把自己當(dāng)成了應(yīng)運天地而生的救世主。
周邊的一群人,什么高建林、陳路都來湊熱鬧,硬生生將他追捧成了獨一無二。
然而譚西晨自己卻是不如意十之八九,當(dāng)經(jīng)歷過事與愿違之后,他才幡然醒悟,原來自己什么都不是。
“他們都糊涂了。”譚西晨言簡意賅的將所有人都概括成了腦子不清醒的傻逼。然后來了一個神轉(zhuǎn)折,“邵仲庭早就選好了他的繼承人,交給了他一件至關(guān)重要的東西——可不是什么附帶著產(chǎn)生的雞肋玩意兒,而是真正能左右虛擬世界的核心成果。”
汪州的嘴張成了一個滾圓的O形,大小絕對夠塞入一個雞蛋。不過他的表情管理并沒有什么問題,此時此刻用上“震驚”這一款,再貼切也沒有了。
雖然不清楚譚西晨的根據(jù)是什么,但汪州直覺他的結(jié)論是對的。
譚西晨繼續(xù),“其實邵仲庭早已意識到他研發(fā)的‘投影’可能會造成不可估量的后果,他負(fù)擔(dān)不起改變世界的責(zé)任。說來也是好笑,即使如此,他居然也不能舍棄半生心血,哪怕明知隱患重重,也要將投影實驗進行到底。大概是良心不安吧,因為某個契機,他干脆轉(zhuǎn)入幕后。”
“是學(xué)術(shù)造假那個案子嗎?”汪州當(dāng)即想到了,“因為這個,他從冰山科技的創(chuàng)始人中被除名。但那不是安東動的手腳,為了竊取投影嗎?”
“竊取成果只是安東的目的。邵仲庭配合他演這場戲,他的目的又是什么呢?”譚西晨不緊不慢的問著。
他自己的心中當(dāng)然早已有了答案,這么多天他也不是無所事事,該調(diào)查的、能調(diào)查的,他事無巨細統(tǒng)統(tǒng)都查過了,單是褐皮筆記本,他都不知道翻看了多少遍,當(dāng)真是到了每個字都能倒背如流的地步,當(dāng)年為了應(yīng)付高考都沒有如此用心過。
“只是為了將實驗進行下去?”汪州覺得不可思議,也根本理解不了。
“你也親眼看到冰山地下的空間了——雖然我們這次去的空間被動了些手腳,但大致情形與我之前見過的差不多。”警察這一行總是講求證據(jù)的,實打?qū)嵉奈镒C面前,再不情愿也只能接受事實。
汪州閉上了嘴,大概是用的力氣過猛,嘴角的線條硬生生的繃成了一條短直的線條,仿佛蘊藏著天大的惱怒。
也不知是在惱怒個什么鬼。
“邵仲庭轉(zhuǎn)入地下之后,終于完成了他的投影實驗。”這個轉(zhuǎn)入地下可真是名副其實,無論是字面意思,還是引申意思。譚西晨語氣里的諷刺并不明顯,所以聽起來反而像是單純的欷歔,“他如愿以償之后,再一次擔(dān)憂起未來,由于自身無計可施,于是找上了警察朋友。”
“田警官。”汪州這下是真的懂了,他早知道譚西晨不可能不管田云杰殉職舊案,不過將田云杰、邵仲庭、冰山、投影等一大堆亂七八糟的人和物串聯(lián)在一塊兒,也真是夠難為他的了。
哪知說到田云杰頭上,譚西晨反而一反之前的滔滔不絕,不合時宜的靜默了幾秒,汪州甚至都以為夜談要戛然而止了,然后才聽譚西晨緩緩說道,“我?guī)煾钢皇琼槑У摹I壑偻ミx好了他的繼承人,可是又擔(dān)心憑他一個人可能兜不住如此大的爛攤子,于是毫不客氣的利用起了認(rèn)識的警察朋友,想要上一個雙重保險。既然田云杰是他利用的對象,邵仲庭在交代事情來龍去脈的時候當(dāng)然不可能說的太詳細,總不能把自己的底都泄的干干凈凈,所以很多事情才語焉不詳,說的不明不白。”
邵仲庭又不是不會說人話,能夠搞出這么大陣仗的虛擬世界,邏輯思維肯定是沒問題的,總不至于連交代事情都交代不清楚。
田云杰也是不容易,都已經(jīng)將邵仲庭說過的每一個字原原本本的記錄下來,可是讓譚西晨這些后來人看,依然是云山霧罩。
譚西晨剛看到筆記本中記錄的時候,不止一次的罵過“有病”,既然都已經(jīng)決定要說了,又不是古代見不得人的閨秀,犯得著藏著掖著嗎?什么話不能痛痛快快的說過明白?
后來,譚西晨換了思路,忽然意識到邵仲庭沒有把話說清楚,并非是不能說,而是他根本沒打算說清楚,留給田云杰的那些只是一個引子,以防真的出了什么大事,他們警察可以順著這條線索追查。
如果連田云杰都是順帶的,那么譚西晨豈非連順帶的都算不上?那算什么,不得已卷入事件的炮灰?
盡管譚西晨自嘲的旁若無人,可汪州卻接受不了自己尊敬的隊長竟然是如此設(shè)定。他心頭一慌,說起話來就有點口不擇言,“可是冰山地下的‘病房’,與寧芮相對的那間,我們不都親眼看見了嗎,那房間是屬于……你的。”
如果寧芮是邵仲庭很早之前就選中的實驗對象,那么與她門對門而居的譚西晨,是否在投影實驗中也具有舉足輕重的地位?
所謂的S,是不是能夠從這個角度去理解?
譚西晨又在輕笑,又在嘆息,由于兩種情緒實在不配套,以至于面部肌肉都出現(xiàn)了輕微的扭曲,“那是,冒牌貨。”
“可是……”汪州也不知哪根筋沒搭對,變的不依不饒,“就算是冒牌貨,也要遵循一定的規(guī)律吧?好比假冒偽劣產(chǎn)品,也要遵循原版正品來仿冒,不是嗎?”
被定義成了仿冒品的原版版型,譚西晨不知是不是該生氣,不過好在對方還算是口下留德,他到底還是原版的。然而譚西晨沒有過多計較,因為還有更加值得揣摩的東西,“你有沒有注意當(dāng)時我們到達的樓層層數(shù)?”
好似一個文科生被扔進了理綜考場,滿篇都是沒見過的考題,汪州只能傻乎乎的“啊?”了一聲。
譚西晨只好自問自答,“是-13層。伊芙不是臨時撬了一塊金屬銘牌用來堵門嗎,上面有標(biāo)注。”
汪州好似語言系統(tǒng)除了故障,繼續(xù)發(fā)出“啊”的單音。回想當(dāng)時,在兵荒馬亂之中能保下己方一行人的小命就不錯了,剩下的注意力也全都放在了那位與譚西晨有著同樣面孔的冒牌貨身上,至于什么金屬銘牌,鬼知道上面刻了什么花樣。
譚西晨糾正,“我之前獨自潛入冰山地下,看到類似的場景,去的是-12層。”
“我們?nèi)ュe樓層了?”汪州實在不明所以,按照正常的邏輯,根本想象不出“地方去錯了卻看到了同樣的情景”究竟是個什么狀態(tài),不過,這個世界本來就是蠻不講理的。
“其實就路徑而言,我們并沒有下到那么深的實感,那只是一個有心人給我們創(chuàng)造的空間,大概是因為時間緊迫對細節(jié)的雕琢不夠,所以出了小紕漏。不過我想,有心人的重點還是想讓我們看到另一個‘譚西晨’,所以重點都放在這上頭了。”
這不是第一次,雪月山莊的監(jiān)控中也出現(xiàn)過另一個譚西晨的影子,該說是見怪不怪嗎,譚西晨其實并沒有那么驚訝。
汪州其實都有點同情那位有心人,平心而論,他創(chuàng)造出來的“譚西晨”幾可以假亂真,之所以自己和伊芙?jīng)]有上當(dāng),是因為真貨就在身旁,但假如沒有這個對照物,他真的沒法確保自己不會認(rèn)錯。既然最主要的目的都達到了,至于邊邊角角的布局不那么精細,也實在情有可原。
可就是那一點樓層標(biāo)注上的小缺陷,偏偏撞入了譚西晨的火眼金睛,沒有挑對糊弄的對象,那位有心人也真是運氣不佳。
譚西晨似乎看穿了汪州正在暗戳戳的替那有心人抱不平,居然從善如流的附和,“雖然細節(jié)做的不到位,但瑕不掩瑜,能夠隨心所欲的創(chuàng)造空間,這位果然才是正牌的繼承人,不是我這個只拿到‘雞肋’的人可以相比的。”
汪州感覺自己被一步步逼到了不得不開口的地步,即使他本人不情不愿,但最關(guān)鍵的問題還是到了嘴邊,完全不受控制,“繼承人是誰?”
問完之后,汪州一顆心都提到了嗓子眼,幾乎是屏氣凝神的等待著答案。
譚西晨并沒有馬上回答,他像是忽然想起夾在指尖的煙,這么一會兒功夫煙都已經(jīng)燒到了尾端,剛才只顧著說話,都沒吸兩口,也不知是覺得可惜還是怎么的,他居然在當(dāng)下的節(jié)骨眼上將煙頭端到了嘴邊。
這口吸的過猛,煙頭上火光一亮,眨眼就燒到了過濾嘴的位置,譚西晨再舍不得也只能將只剩殘骸的煙蒂扔了。
煙霧在他的口腔中含了一小會兒了,也不知品出了什么滋味,然后,伴隨著吐出的灰煙,答案揭曉,“就是你啊。”
“什……么……”汪州懸空的心失去了牽引力,頃刻墜地,摔成八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