別說吳新海惱恨的目眥盡裂,恨不能一口活吞了面前的警察,就連白藝和汪州都覺得自家隊長這般賣弄文字游戲……呃,有點兒過分。
然而,這件事從頭到尾都不對頭。誰能想到,本來干脆利落辦結的案子,時隔數月之后竟然會橫生枝節?而且,生出的還并非什么小瑕疵,乃是能夠推翻結論的大問題。
居然弄錯了真兇?!
倘若這個案子沒結,兇手出現在眼前,以白藝二人的訓練有素,不用說,直接動手抓人。
可麻煩在于,吳新海偏偏就是橫生出來的人物,多余到簡直沒地方安放。
盡管他們二人從頭到尾一個字都沒有交談,看起來只是安安靜靜的在一邊當壁花,但實則腦子里已然攪成一灘漿糊,全無半點兒主意。
應該做什么,兩人不知道;可不能做什么,兩人卻清清楚楚——也是早就商量好的,簡而言之一句話,不能讓自家隊長一意孤行的做傻事。
相對而言,汪州的思量還要更深一層,畢竟他幾個小時之前才從檔案室里出來,資料一頁一頁是他親手復印的,哪怕他是一條魚,也不至于轉頭就忘。
那兩位美術研究生證人確實存在,并非譚西晨胡亂杜撰。
可是,證詞……
不管腦子里如何迂回百轉,但他們這種一線刑警,與犯罪分子打交道早已是家常便飯,光靠本能都能判斷出事情發展到了什么階段,眼下這種沉默的對峙,看起來不起眼,但往往最是關鍵,不管怎樣,他們也不會在這種節骨眼上拆自家人的臺。
兩人正襟危坐,多余的表情一絲都不敢露,只是死死盯著吳新海,活像在譚西晨的左右各安放了一尊怒目而視的門神。
再清白無辜的人,陡然對上如此三雙扒皮抽骨的眼睛,心頭都難免打鼓。況且吳新海,似乎還談不上這四個字。自從譚西晨帶著“張磊”這個死人的名字找上門來,就在吳新海的心中種下了一顆壓力的種子,隨后的幾天,即使沒有外力,可架不住他自己胡思亂想的澆灌,種子不受控制的發了芽。如今更好,譚西晨一番綿里藏針的質問,簡直如同在這顆幼苗上澆了一桶肥料……
瓜熟、蒂落。
譚西晨還是懶洋洋的靠在沙發背上,盡管他連最起碼的客人待遇都沒能得到,但卻自己把自己當成了不可一世的貴客,別的不說,反正是此間主人得罪不起的模樣。
事實上,吳新海真的有些得罪不起。他甚至都有些后悔前幾次譚西晨上門的時候,自己的態度過于強橫——不待見歸不待見,但禮儀之道擺在這里,若是連最起碼的禮貌都不講了,這原本就是最大的破綻。
喉結上下滾動了好幾回,汗珠子順著脖頸不斷的往下淌,可終究還是沒能幫吳新海找出一句妥當的話。
方才色厲內荏的謾罵差不多已是他最后的手段,倘若這幾個警察還是與前幾次一樣,只是抱著懷疑上門,他叫嚷上幾句,他們差不多也就該知難而退了。可是譚西晨不僅沒有打退堂鼓,反而還牢牢的把自己粘在了沙發上,已然充分證明了——他胸有成竹。
“平安夜的案子之所以破的很快,都多虧了那一通匿名電話。”譚西晨的的話題從此展開,不過對于那通電話究竟是個什么想法,是感激,還是質疑,旁人都聽不出來。
在場幾人只是奇怪,這個細節有必要拿出來一說再說嗎?先不論白藝和汪州,便是吳新海,也早已知曉這個。
那電話本身的確有些令人不舒服,可不光是在局里內部,還特意請了公安大學的資深教授做了相關分析,得出的結論是一致的——從情理上,這通電話能夠說得通。
“專家們都說,電話符合罪犯心理,因為他必須要趕在十二月二十四號這一天讓兩具——不,確切的說只是那具女性尸體暴露在警察面前,因為這日子對兇手而言太過重要。然而……”
“有什么……”汪州一個沒忍住,差點問了。
還是白藝反應快,意識到這個時候若是問題太多,簡直就是在拆自家隊長的臺,毫不客氣的伸長手在其背上拍了一巴掌。嗓子眼里的話被硬生生的卡住,汪州好懸沒有當場噎死。
盡管汪州并沒有長一雙網文里會說話的眼睛,可他當下這幅臉紅脖子粗的模樣,本身已足夠說明問題。
其實,同事問與不問,又有什么區別呢?譚西晨既然開了頭,便沒打算再半途而廢。好端端的一番話,非要卡到一半吊人胃口,那是缺德的連載小說寫手才會干的倒霉事。
“當然有不對勁的地方。”譚西晨一邊說一邊沖著汪州點頭微笑。
年輕的小警察被這一笑驚的是差點魂飛魄散,他不僅分毫沒有感受到前輩兄長的縱容,反而恐慌莫名——自己是不是要被拖下水了?
或者說,早就被拖下水了?
他就說嘛,譚隊是什么人,與廣大犯罪分子斗智斗勇從來不曾落下風的人精,明明看穿他在“監視”,怎么還會把復印檔案的任務交給他?
分明就是預謀已久!
被夾在霸王警花白藝的殘暴,以及頂頭上司譚西晨的算計之間的小警察,汪州都快要當場哭出來了。
但這孩子的確是可造之材,居然還沒有忘了要豎著耳朵偷聽——
譚西晨轉頭面向吳新海,繼續道:“我今天特意去翻了審訊記錄,其中吳新江有一句證詞很奇怪——他說,死者向卓家中有事,他原本計劃利用元旦假期,再提前向公司請幾天假,好回家看看。”
汪州畢竟才復印了這些玩意,不至于掉頭就忘,稀里嘩啦的從復印件中就將那一句話翻了出來,還特意展示給白藝看,好似在邀功。
吳新海的疑惑并非只是他一個人才有,他問:“哪里奇怪?”
即使向卓的確有回家的打算,那也只能說明此人不是什么好東西,臨走之前還不忘與情人幽會,然后被綠帽子上頭的吳新江抓了個正著。
對了,吳新江是部門主管,向卓要請假,必然要提前知會于他。
這可真是自己撞槍口上了。
譚西晨沒有直接回答,而是又說:“為了證實這句證詞,我們曾經調取了航空公司的信息,向卓預定的是二十五號上午九點過的飛機。”
吳新海忍不住涼絲絲的刺了一句:“那他死在二十四號,真是浪費了那張機票。”
“沒關系,以銀峰建材去年銷售部的業績,向卓的提成大概也不至于心疼一張機票錢。所以,這不是重點。”譚西晨顯出了幾分久違的痞里痞氣,只不過眼里半分戲謔顏色都沒有,鋒利如刀。他似笑非笑的提起一側唇角,“重點在于,殺人案發生在二十四號,匿名電話也是二十四號,其實只要再等幾個小時,該回家的向卓沒能回家,甚至連一通電話都沒有,他失蹤的事很快就會被發現。”
沒有給對方留下插話的機會,譚西晨一口氣不停,還在繼續:“順便補充一點,一旦向卓失蹤,要找到案發地點也絲毫不難,吳新江某次在公司里趁著向卓不注意,在他的手機里安裝了一個定位軟件——自己老婆與這個男人有染,吳新江也不是傻子,不可能半點兒都沒有覺察到。事實上,差不多從十月開始,吳新江便借助定位軟件發現了那對情人租住的房子,而我們也調取了附近監控,證實吳新江曾經不止一次在附近轉悠過。”
“手機定位軟件……”不知出于什么心理,譚西晨又將這個詞重復了一遍,但至少有一點是可以聽出來的,他對此充滿了不屑。
以及濃烈的排斥。
譚西晨就著那一縷未散的嘲諷,反問吳新海:“怎么,連那些無良APP都可以做到的事,莫非你認為警方的追蹤手段還不如這些?”
有關手機定位APP的事,白藝其實差不多也都知道。當時的案子,她也從頭到尾都參與了。
除此之外,她還知道向卓有一個堪稱奇葩的表姐,那位全職家庭婦女,從每年的一月一號到十二月三十一號片刻不歇的照顧老家的種種瑣事,當真是恨不得有點理由就把家中其他不肖子孫召集回去,以便她自己落得清閑。是以,只要本該回家的向卓沒能按時出現,這位表姐必然能第一時間發現。而發現之后,以其會來事的精神,第一時間將事情鬧大,那簡直是必然的。
和關心不關心,在意不在意的,其實也沒多大關系。
另有一點奇葩之處就在于,在問話的過程中,從頭到尾她都沒覺得自家表弟與有婦之夫參合不清有什么不對,她的一句定論,讓白藝至今想來都無言以對——
“出軌的是那女人吧?水性楊花到處勾引人,男人嘛,本來就受不住誘惑,又不是只有我弟弟是這樣。要說那個兇手,哎喲,真是喪心病狂,自己窩囊廢一個,看不住女人,怎么把氣都撒在我那個倒霉弟弟的身上?”
譚西晨短暫的停頓,給了別人理順思路的空當。然后,他近乎悠閑的提問:“既然要不了多久事情就會爆發,那兇手為何還要急不可耐的打那通匿名電話?連幾個小時都等不了?”
吳新海從牙縫里擠出一句話:“因為再過幾個小時,就要翻日子了,如果不是平安夜,那么一切都沒有意義!”
“是嗎?”譚西晨輕輕挑眉,有句話雖然沒直說,但意思卻清清楚楚的掛在他臉上——
等的就是你這句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