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次見到那個(gè)神秘的女孩，是在一個(gè)月后。

讓他們再度碰面的原因竟然出奇一致：罰站。

熱羅尼莫是因?yàn)樵谡n堂上打架。但是當(dāng)堂的督課神父竟然只罰他而不罰安東尼奧，著實(shí)可惡。正在他嘟嘟囔囔不情不愿地走到回廊準(zhǔn)備罰站時(shí)，卻吃驚地看到那里早就站著另一個(gè)人。

正是那天晚上搭救他的女孩。

她依然梳著大辮子，身上換了干凈的衣服。她一改之前的紗麗裝束，穿著黑白色搭配的修女式袍子，衣角上有圣莫尼卡修道院和皇家醫(yī)院的繡紋。

在明亮的光線下，熱羅尼莫發(fā)現(xiàn)她的眼睛是漂亮的灰綠色。

突如其來的碰頭讓兩個(gè)人都有點(diǎn)意外。

他們眼對眼互瞪了一陣，最終還是由熱羅尼莫打破尷尬：“你為什么罰站？”

“她們覺得我偷東西。”

“那你偷了嗎？”

女孩不以為然地聳聳肩：“那不叫偷。本來就是我的?！?

“你偷——”熱羅尼莫被女孩責(zé)怪的目光噎了一下，趕緊改口，“呃，你拿什么了？”

“一本書?！?

“什么書？”他的好奇心被勾起來，“給我看看？”

女孩狐疑地打量他兩眼，好像有什么謀劃。

過了一會兒，她主動開口道：“等下嬤嬤肯定會過來搜身。我把它給你，你趕緊藏到一個(gè)她絕對搜不到的地方。”

老修女說話的聲音已經(jīng)響在走廊那頭，女孩把書遞過來催促道：“趕緊！”

熱羅尼莫好像接過來一個(gè)滾燙的山芋，掖在懷里也不是，藏到樹下又來不及。

修女們越來越近了，情急之下，熱羅尼莫拉開腰帶把書塞進(jìn)褲襠里。

“我天——”

在女孩壓低的絕望呼聲中，一對橫眉怒目的老修女站到他們面前。

兩個(gè)孩子立即恢復(fù)了嚴(yán)肅的立正姿勢。

為首的老修女湊到女孩眼前，鼻尖的大肉痣幾乎要戳到她眉心：“不許大呼小叫！”

稍矮些的另一個(gè)修女接口道：“自己把東西拿出來！”

“快點(diǎn)！”見女孩不理會，她有些生氣，“不然今天又沒飯吃！”

“我沒拿?！迸⒄f得理直氣壯。

兩個(gè)修女對視一眼，一左一右走到女孩兩邊。熱羅尼莫識趣地往遠(yuǎn)處讓了讓。

她們果然開始搜身，前前后后都摸遍了，可惜無功而返。

像是不甘心失敗似的，老修女們懷疑的眼光又落到旁邊的小男孩身上。

熱羅尼莫強(qiáng)作鎮(zhèn)定迎接她們的審視，背后冷汗直冒。

“在你身上嗎？”高個(gè)老修女冷冰冰地站到他面前。她像審問女孩那樣俯身下來，卻忽然看到熱羅尼莫還沒來得及拉上的腰帶和鼓鼓囊囊的褲襠。

“噢，上帝??！”

她仿佛被咖喱辣到眼睛一樣驚叫起來，拉著她的老姐妹趕緊逃走了。

勝利來得如此突然，兩個(gè)孩子還沒緩過勁。良久，女孩悠悠地嘆了口氣。

熱羅尼莫怯怯地打量她：“你是修女？”

“當(dāng)然不是！”女孩剜他一眼，“我可不想老了變成那樣。是我那混蛋叔叔把我寄養(yǎng)在修道院的?！?

“噢……我之前還以為你……我以為你是……”

“以為我是沒人養(yǎng)的野孩子？”她挑了挑眉頭，“也差不多吧?！?

女孩警惕地張顧一圈，確認(rèn)四下沒人后對身邊的男孩壓低聲音：“書給我。”

熱羅尼莫趁機(jī)問道：“你叫什么名字？”

果然女孩皺起眉頭，一副不愿回答的樣子。

“你不告訴我，我就不還給你?！?

“我自己能拿回來！”

“你才不敢！”熱羅尼莫得意地叉腰一挺，女孩嫌惡地躲開。好歹算是威風(fēng)一回，雖然說起來有點(diǎn)不成體統(tǒng)。

兩人僵持了一陣，最后女孩敗下陣來：“伊莎貝爾?！?

“我叫熱羅尼莫！”小男孩很開心。

伊莎貝爾一點(diǎn)也不開心：“那天你說過了，我耳朵好著呢?！彼肿屑?xì)打量一遍熱羅尼莫，“不過我覺得你在騙人。這才不是你真的名字。”她補(bǔ)充道，“你看著就不像生出來會起名叫熱羅尼莫的樣子。你又不是葡萄牙人?！?

女孩的話提醒了他。他忽地想起自己好像很久很久沒有提起過那個(gè)名字了：“優(yōu)素福，父親給我起的?！彼聊艘幌?，“不過神父不讓我再用原來的名字?，F(xiàn)在他們都叫我熱羅尼莫?！?

“我就說嘛。”

熱羅尼莫小心試探：“你不喜歡自己的名字？”

“跟你一樣啊，這名字也是他們給我起的。但是我比你慘?！彼龕阑鸬匕欀碱^，“我忘記自己原來的名字了。我媽小時(shí)候那樣叫過我，可是我想不起來。”

熱羅尼莫沒有再繼續(xù)探問關(guān)于她媽媽的事情，自然地轉(zhuǎn)移開話題：“伊莎貝爾，你多大了？”

“十歲?！?

“咱倆一樣，我下個(gè)月也十歲了。”

“那你還是得叫我姐姐?！币辽悹柎叽俚溃翱欤瑫o我。你話真多?！?

熱羅尼莫把書掏出來遞給她。伊莎貝爾接到手里，卻像被火炭炙了似的將它丟出去：“噫——還是熱的！”

“是你催我趕緊給你的嘛?！毙∧泻⒁荒槦o奈，又俯身把書撿起來。他看到封面上是他不懂的語言：“這印的是什么？”

“法語。不過原著是意大利人寫的。”確保余溫散盡后，伊莎貝爾重新接過書翻看檢查，“嬤嬤說它是禁書，不讓看。我好不容易才弄到手?！?

雖然明知道看不懂，熱羅尼莫還是忍不住湊過去：“講什么的？”

“十個(gè)年輕人到鄉(xiāng)下躲瘟疫，大家每天輪流講故事。一共講了一百個(gè)故事呢?！迸巯У啬﹃鴷猓翱珊猛媪耍院蠼枘憧??！?

“我看不懂法語?！彼麚蠐项^，衷心佩服道，“拉丁文就夠讓人頭大了?！?

“這有什么，我還會泰米爾語和印地語呢，”伊莎貝爾難得向人炫耀自己的語言天賦，“阿拉伯語和德語也會說一些，還有僧伽羅語。”

“好……好厲害！”熱羅尼莫驚得嘴都合不上了——要知道他有時(shí)候連葡萄牙語都還說得磕磕巴巴呢?！澳阍趺磳W(xué)會說這么多種話的？”

伊莎貝爾得意地壞笑一下：“這個(gè)簡單，從罵人的話學(xué)起。”

熱羅尼莫有點(diǎn)不敢相信：“可哪來這么多國家的人給你罵……”

“不會吧——”她露出難以置信的表情，“你沒去過？”

“哪里？”

“蓋勒斯大河灘，挨著兵工廠那邊的碼頭。在那全是從世界各地抓來做苦工的犯人，天天有哨兵巡邏?！彼龥_熱羅尼莫神秘地眨眨眼，“從北坡那邊的圍墻翻出去走一陣就到。不怕的話，帶你去見識見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