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徐玲親情小說·濃情版:媽媽變成了一條龍
- 徐玲
- 2753字
- 2021-01-08 19:13:06
1 媽媽兩天沒回家了
媽媽已經兩天沒回家了。兩天,48個小時。
外婆從青木鎮(zhèn)趕來,坐在客廳角落里那把快要散架的藤椅里,氣呼呼地望著我和老褚。
“是你們把她氣跑的?”外婆第108次這么問。
她一手握著假牙,一手拽著一條絳紫色的圍巾,隨時要出門的樣子。
“不是。”我和老褚第108次這么回答。
上次媽媽失蹤是在去年暑假,那天早上媽媽炒絲瓜沒放鹽,我和老褚每人說了她一句,她吃完早飯洗了碗,出門后就沒回來。
她七拐八拐在黃昏的時候拐到了青木鎮(zhèn),找到了外婆家,總算沒把自己弄丟。
這次,我和老褚半句話都沒說她,她卻無緣無故消失了。
這會兒,老褚癱坐在沙發(fā)里,頭發(fā)抓成亂稻草,眼鏡滑到鼻尖上,眼窩深深地凹進去,布滿血絲的眼睛滿是沮喪。
我跪在茶幾前,研究茶幾上那張白紙。白紙上寫滿了地址,每一個地址后面都打了一個大大的“×”,表示已經找過了。這些地址是我和老褚一起寫下的,是媽媽可能出現的地方,比如:
我想來想去,在這張紙的最后添上:兒童樂園。
“我們?yōu)槭裁床蝗和瘶穲@找找呢?”我對老褚說,“媽媽說過想坐過山車。”
老褚無力地回答:“就她那點膽子,還敢坐過山車?”
“萬一她敢呢?”我說,“媽媽一直不敢看恐怖電影,上次不是陪你去看了嗎?”
“我的天哪,她全程都戴著眼罩和降噪耳機。”老褚嘆了口氣說,“放心吧,你媽媽會自己回來的。她要是真的不回來,警察也會把她送回來的。這個世界就這么丁點兒大,你媽媽那么一個大活人,丟不了。”
這個世界才丁點兒大?媽媽真的丟不了?
也許真的丟不了。她失蹤好幾次了,每次不都是自己回來的嗎?
“是你們把她氣跑的?”外婆第109次這么問。
老褚挺了挺疲倦的身子,站起來,走到外婆身邊,弓著身子,一個字一個字地解釋:“48個小時前,哦,也就是星期天,差不多早上7點的樣子,葉飛飛老師吃完早飯,說是有點兒累,要去床上睡一會兒,結果……結果中午12點小卜給我打電話,問我要媽媽。”
“當時媽媽說去睡覺,我就去自己房間寫作業(yè)了,中間我出來上廁所、喝水,走過媽媽的房間,門都關著。直到中午肚子餓了,還不見媽媽起床做午飯,我就去敲媽媽的門……誰知媽媽并不在床上,粉紅色的拖鞋卻在地板上。然后我就給爸爸打電話了。”我說。
“然后我就給葉飛飛老師打電話,手機通了,沒想到是小卜接的。葉飛飛老師居然把手機留在家里了。”
“然后我和爸爸就到處打電話,媽媽的同事、朋友、熟人統(tǒng)統(tǒng)問過了,都說沒見過媽媽。”
“然后我們就想著,葉飛飛老師也許出去玩了,玩累了,晚上……呃,到了深夜總會回家的吧?所以就等啊等啊……凌晨一點,葉飛飛老師還是沒有回家,我和小卜急了,一商量,決定報警。”
“然后警察說,你媽媽是不是回娘家了?所以……我們等啊等啊……早上7點,也就是媽媽失蹤24個小時的時候,我們給您打了電話……”
“然后您坐中巴,坐大巴,坐中巴,倒騰了一天,昨天晚上到了這兒。”
“然后您在藤椅上坐了一夜……”
“然后您的牙齦腫脹得戴不上假牙了……”
“不要再‘然后’了。”外婆遲鈍地低下頭,看了看手上的假牙,忽然像個孩子似的哼哼,“飛飛,你在哪兒呢?不要躲貓貓了,好不好?”
我突然從外婆黯淡的眼神里讀到了恐懼,是一種害怕失去至愛之人的恐懼。
我鼻子一酸,跪到外婆膝下,把腦袋枕在她大腿上,眼淚不受控制地流出來。
其實,我比外婆更恐懼。
從前天到昨天,從昨天到今天,在尋找和等待媽媽的過程中,我一直在恐懼,一直在哭。
老褚說,你是男子漢,又不是小女生,哭什么?
我說,我是媽媽的兒子,媽媽不見了,難道要我哈哈大笑啊?
老褚說,你不要笑,也不要哭,保持冷靜和理智,才能找到媽媽。
我說,媽媽不見了,我怎么保持冷靜和理智?除非我不是媽媽親生的。
我們吵來吵去,后來老褚也抹眼淚了。
老褚把我摟在懷里,大聲說:褚小卜,想哭就哭吧,大聲點兒,讓你媽媽聽見,然后她就跑回來了!你小時候每次大聲哭,你媽媽聽見了總會第一時間趕到你身邊。你哭吧,大聲哭!
我于是扯開嗓門呼天搶地。可媽媽沒有跑回來。
現在,48個小時過去了,派出所已經立案,警察開始很機智很認真很負責任地幫我找媽媽。
“很機智很認真很負責任”是老褚說的。
老褚相信警察能把媽媽送回來。可我不相信。
老褚給警察打了個電話,然后跑進廚房做早飯了。
我、老褚、外婆,我們已經餓得不行了。
我去衛(wèi)生間用媽媽的毛巾擦了把臉,這時家里的電話響了。
難道有好消息?
老褚立刻從廚房奔出來。
唉,是小離,找我的。
“小卜,你媽媽回來了嗎?”小離的聲音又細又脆。
“沒呢。”我鼻子一酸,又要哭出來了,但我拼命忍住了,問她,“你覺得警察找媽媽的本領怎么樣?”
“警察一天到晚抓犯人,可沒聽說一天到晚找媽媽,所以,警察抓犯人的本領很大,警察找媽媽的本領……我也不知道大不大。”小離說。
我的眼淚掉下來。
“小卜,你怎么啦?”小離緊張起來,“別太難過啊!”
“我不是難過,是心痛。”我抽泣著說,“我每分每秒都想著媽媽,擔心著媽媽,我的心好痛好痛啊!”
“那你去學校吧,去學校,就不會每分每秒都想著你媽媽了。”小離說,“今天是星期二,課表還不錯呢,有美術,有綜合實踐,下午的體育課——老師要宣布成立足球隊呢!你快去吧!”
“我不想去學校。”
“小卜,你昨天就沒去學校,今天要是再不去,大鬼子要搶占你的座位了!”
“他敢?”我有些激動,“他休想!”
“你還是去吧。咱們班成立足球隊,每個男生都可以加入,你不想啊?”
“不想。”我說。
“那也得上學啊。”小離說,“我現在就出門,你也出門,這樣的話,我們差不多能一起到學校。等會兒見!”
小離說完掛了電話。
我摸摸再次被淚水浸濕的面頰,糾結著要不要去。
老褚從廚房走出來,把煮得軟軟的速凍餛飩端到餐桌上,對我說:“快吃吧,吃了去上學。”
“不去。”我踢開凳腳坐下來,抓起筷子,捧起大碗,“吃完去找媽媽。”
“找媽媽有我呢。”老褚接連端出第二碗和第三碗餛飩,“我們三個分一下工,你負責上學,我負責跟警察一起去找媽媽,外婆留守在家里接電話。”
我往客廳角落的藤椅看去……
藤椅空了!外婆不見了!
“外婆!”我大聲喊。
沒有任何回音。
阿布從陽臺走出來,抬起臉呆呆地看著我和老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