守山的人，褲腳永遠沾著大山的泥土。

我們干森林消防的，流傳著“三不換”：磨破的防火靴不換，泛黃的訓練筆記不換，補了又補的訓練服不換。2018年雷波火場，老周教練的滅火機皮帶斷了三次，他直接扯下作訓服腰帶捆上繼續干。“這機子比我娃歲數都大，2013年廬山救火時立過功。”他的訓練筆記里，每頁都畫著不同植被的滅火要點：“針葉林火要打側翼，竹林火得先斷竹節，灌木叢火必須隔30米開隔離帶。”?2020年木里駐防，隊員小張第一次見山火。凌晨三點，火場風向突變，火星子借著6級風往隔離帶飄。老周抄起砍刀就往火線跑：“慌啥？記住‘遠水救近火，順風開隔離’！”他帶著隊員在火場邊緣砍出5米寬的隔離帶，用濕毛巾捂住口鼻逆風推進，硬是把即將連成一片的火頭截斷。后來復盤時，他在黑板上畫滿等高線：“海拔2000米以上的火場，每升高100米，風力增加0.5級，空氣含氧量下降1.5%，這些都得刻進骨子里。”

最難忘2019年那個暴雨夜。涼山突發特大暴雨，引發山體滑坡，阻斷了3條防火通道。我們帶著隊員用鋼絲繩吊在懸崖上，用液壓剪撐開倒伏的樹木。“記住！暴雨后3小時內是泥石流高發期，巡查時要盯著山體裂縫和樹根松動處。”老周的話剛落，頭頂的碎石就“嘩嘩”往下掉，隊員們貼著巖壁慢慢挪，硬是在天亮前打通了應急通道。???喊破嗓子，不如帶隊員在火塘邊掰扯?2022年集訓，我讓隊員在40℃高溫下練負重越野。

新兵小陳中暑暈倒，醒來后嘟囔：“這比火場還遭罪。”我沒說話，帶他去看2019年木里火災紀念館。

玻璃展柜里，犧牲烈士的防火服破了17個洞，靴底的防滑釘只剩3顆。“他們就是在這樣的高溫里跑了數公里。”小陳摸著展柜上的焦痕不吭聲，眼里全是淚花。?

老隊員都有套“土辦法”。

在攀枝花，老伙計針對干熱河谷的易燃茅草，發明了“竹掃帚戰術”：用3根斑竹捆成掃帚，專門撲打低烈度地表火，既環保又比鐵鍬輕便。

老隊員阿亮教新隊員辨風向，不用儀器，只看樹梢的擺動：“青岡樹葉子翻白，說明西南風要起；松樹梢往左偏，馬上要刮山谷風。”

這些經驗，都來自2017年西昌火場的教訓——當時因誤判山谷風，火線突然反撲，多虧老班長用鐵鍬挖出臨時避火坑，才讓全隊化險為夷。?

去年帶新隊員在大涼山訓練，隊員們怕黑不敢走夜路。

我帶著他們打著手電巡山，指著星空講星座定位：“北斗星指向北方，南十字星對著火場退路。”后來他們能在伸手不見五指的林子里，僅憑樹皮紋理和苔蘚分布判斷方位。“火場里沒信號、沒路標，你們自己就是指南針。”??

訓練場多吃土，火場少嗆煙。

每個訓練場都是“微縮火場”。

我們在西昌的模擬火場里，設置了針葉林、灌木叢、竹林三種地形，定時釋放煙霧彈模擬能見度不足5米的環境。隊員們要在10分鐘內完成裝備組裝、火情研判和隔離帶規劃。“注意！竹林火會‘爆燃’，必須先切斷竹根；針葉林火會產生飛火，隔離帶要加寬到8米！”每次訓練，我都拿著秒表盯著細節。?2023年引進無人機后，我們開發了“空地協同訓練法”。

新兵小李操控無人機時總拍不清火線，我帶他爬上海拔3000米的山上，每天飛一次，梳理出“3個步驟12個動作無人機制圖法”，現在他能在10分鐘內繪制出火場三維地圖，誤差不超過5米。?

最實用的還是“火場急救課”。

教隊員用防火服做擔架，用松針消毒傷口，用對講機天線固定骨折部位。

“2016年甘孜救火，隊員老王小腿被落石砸斷，就是用砍刀刀柄當夾板撐到救援的。”記住：火場救援，既要講規程，更要能應變。?

帶隊伍，要當山里的“活地圖”

這些年來，每次進林子搞訓練，我都記錄這本“山林日記”。

我要求他們記錄每處山凹的走向、每條溪流的位置、每片竹林的分布。

“2019年木里火場，要不是老鄉帶我們走了條隱蔽的山溝，根本趕不上撲打火頭。”

現在隊員們進山，兜里裝的不是零食，而是GPS定位儀和測風表。?

對新隊員，最有效的教育是“火場復盤”。我們把2018年以來的37起火災案例做成沙盤，讓隊員輪流當“火場指揮官”。“假設你在美姑縣的竹林火場，凌晨2點風向突變，怎么辦？”新隊員小張剛開始只會喊“撤退”，后來慢慢學會“利用山坳建立第二道隔離帶”。?最欣慰的是看到隊員們的成長。

十年里，帶過的隊員有的成了護林員，有的留在隊里當教頭。

去年在木里遇見退出的小陳，他正帶著鄉親們安裝防火預警裝置。

山風掠過松林，恍惚又聽見老班長啃饅頭時的叮囑：“咱們守的不僅是山，更是山里人的煙火。”四川的山不會說話，但每道防火道都是我們的勛章。

當教頭的，圖啥呢？就圖這些娃能在火海里站穩，讓大涼山的索瑪花，年年都開得鮮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