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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盧溝橋畔

范長江

一 無從說起

中國對外一次一次的小沖突,逐漸證明了中國一天一天的抬頭。人家一貫的方針,是要打擊破壞中國統一和強壯的趨向。他們這種希望,和我們生存的本質根本相反。這一個基本的不相容,說明了中國之必然會和他們不斷地沖突。

去年我們軍隊飲泣退出我平漢、北寧、平綏三路聯絡要點的豐臺,今年在我北方和中部唯一交通要道平漢路咽喉的盧溝橋,又發生重大事件。這真是“理從哪兒說起”?

日軍于七月七日夜間,攻擊我盧溝橋。盧溝石橋乃以東西方向,跨永定河,石橋之北,有平漢鐵路平行而立,石橋之東,緊接宛平縣城。那時城內僅有二十九軍一營,負看守兩橋之責。日軍七日夜間,進入鐵橋東端,我軍一面奉命守橋,一面奉命對于日軍非待其開槍不得還擊。這太難實行的雙重命令,加到守護盧溝橋的我軍,眼看著人家在城周活動,不能出擊,現在已黑夜襲到鐵橋上來,當然要打了。然而雙重命令逼迫下的軍隊,仍然只得忍耐下去,不敢開槍。但當夜人家由永定河上游潛過河西的部隊,與他們河東的部隊東西夾擊,我們北方今日唯一咽喉地的盧溝橋便為他們所把守了。

橋西五六里長辛店,駐的吉星文團,他看橋一失守,怒不可當,他負著守護北方與本部各省聯絡的唯一咽喉的責任,主觀上上級給他的命令怎樣,我們不知道,但是客觀上這個橋太重要了,全國國民的熱望乃至今后北方對大局所關的嚴重性,都不容這座橋之為人所占有。他本于國民義憤,本于軍人衛國的天職,率領他部下悲憤痛哭的官兵,決定前進。八日夜間,陰森的永定河面,隱蔽了數百衛國英雄之潛行,一剎那間,雪亮的大刀從皮鞘中解脫,但聽喊聲與刀聲交響于永定河上。九日清晨,河岸居民見橋上橋下,尸橫如壘,而守橋的人已換上我忠勇的二十九軍武裝同志了!

接著是奉命撤兵!原來交涉好的雙方于上午九時同時撤兵,由石友三所統率的冀北保安隊三百人開入宛平接防。盧溝橋之本身,無法可守,最低限度要有宛平城才可以有守護的根據,九日令保安隊三百人入城,即等于將關系重大之盧溝橋交于三百保安隊之手。我們為了和平,已經忍受令我們無罪的軍隊含淚撤退。誰知九日清晨,我方反被轟擊數十炮。同時由北平開往宛平的三百名保安隊,又被阻擊于五里店,頗有死傷,強求只準保安隊五十名通過入宛平城,而只準帶步槍,每人只許帶子彈三十粒,要扣留保安隊所帶之機關槍。宛平方面終日不見保安隊來,而我軍已撤,城外之日軍,人數雖略向后移,城東軍事要地之“沙崗”仍在日軍手中。阻擋一日,經北平再向天津日軍當局交涉,始準二百名保安隊入城,不準帶機關槍。

日軍旋又進至宛平城外,其后方援兵源源而來,豐臺的中國人眼看著以中國的鐵道、中國的頭二等客車,中國的司機開著中國人民血汗買來的火車頭,載著人家的軍隊,經過中國的領土,開到中國的盧溝橋附近去打我們中國人!

人家準備好了,當然再攻,再攻沒有攻下,又講撤兵,又說好十二日雙方同時撤兵。誰知十二日人家又打我一頓。

這回他們派了些監視撤兵委員,拿著地圖到我們宛平城里,公開地把他們炮兵射擊目標定好。我們的縣府、公安局、團部、營部、連部,炮兵陣地等,完全調查好了。于是他們的炮兵就一炮不亂地,打在我們那些要害地方。

十二日第二次受騙以后,中間不斷沖突,情勢緊張。日本國內宣稱動員四十萬軍隊,多少架飛機,關東軍從我們的北寧路源源而來,這些行動,當然刺激中國的反應,全國人心隨著緊張起來。記者從上海經鄭州轉徐州,再看看歸德、開封,又看看石家莊和保定,印象都很不差,無處不是蓬勃的生氣,無處不是代表國運的好轉,軍民萬眾一心,但等機會捐軀以衛祖國。

后來接到消息,雙方又決定二十日撤兵。有人以為這回也許可靠了。誰知二十日午后一時許,日軍對我宛平小小城池,開始八日事變以來空前的猛烈炮擊,如雨的炮彈一顆顆精確地落在宛平的軍民頭上,空炸、碰炸,各式各樣破壞和殺傷力量,把宛平城里的軍民打得血肉橫飛,民房家屋,塌的塌、倒的倒,四五小時的集中炮戰,彈煙與塵埃把宛平弄成了一座煙霧之城。城里已準備撤退的軍隊和毫無抵抗的民眾,被這幾百顆炮彈打得糊涂了,到底怎樣一回事呢?

這還不算,炮聲停止了二小時,有人去問日方,據答又是“掩護退卻”。這當然沒有事了。然而九時后密集的炮彈又來了,仍集中到宛平城,東門樓打平了,東北城角打塌了。騎兵步兵坦克車都來沖過鋒了。我們始終守城未出,你要退卻還來沖什么鋒呢?這是尤為難解的。九時以后的炮攻,竟向盧溝橋后方長辛店打了九炮,有七彈落在長辛店的平漢大機廠附近,那是我們北方重要的鐵道工廠!

第四次的撤兵,是二十二號。三十七師馮治安部,已紛向盧溝橋南撤退。而二十三日清晨我們在大井村遇到日本軍官,他說:“等中國軍隊撤了幾天,我們再看看!”

二 太息唏噓

許多人都喊著要到前線,然而真到前線,叫你感覺痛苦的事情才多。所以東北青年劉琪君到長辛店一看自殺了。可惜他自殺得太早,知道的事情還不多。固然,我們也不贊成他那樣自殺的行為,因為本來救國是一種艱難事,我們犧牲要有實際的收獲,然而前線現象能令一個愛國青年自殺,太不是尋常的事情了。

前線的二十九軍官兵,那一種忠勇的情形,實在令人可歌可泣,他們從不對敵方的精利兵器表示恐懼,重重的子彈帶纏著他們的上身,手槍、步槍、手榴彈、大刀、大衣、雜糧袋掛滿了他們身體的架子,粗粗的腿,挺出的胸,有力的腕背,紅漲的臉面,有殺氣的目光,每一個官兵在國家神圣任務籠罩之下,都成了英勇豪邁的壯士。敵人大炮把他們犧牲一批,第二批仍然和第一批一樣雄赳赳地把守在前線上。剛才哨兵被人打死了,第二個哨兵會快樂地接近他生命的死亡線。敵我前線相去不到半里,我們的官兵毫無畏懼地在火線上談笑,有人勸他們小心,他們反而說沒有什么關系,這說明了我們的官兵樂死的精神。二十九軍官兵在盧溝橋前線的表現,值得我們中華民族萬世的謳歌和景仰。

然而我們進一步看看盧溝橋抗戰中的實況,我們太不自安了。

這樣忠勇的官兵,我們對于他們的待遇怎樣呢?他們以他們的血肉,保衛了北方交通咽喉,他們誠然本于他們的職責,然而他們在敵人精利的炮火之下,死的死,傷的傷了,我們從未見過盧溝橋戰場上有過擔架兵、看護隊、醫官、野戰醫院等任何國內戰爭時皆所必有的設備!死的死了,死了,我們任他們英勇而犧牲的軀體暴露在原野中!傷的傷了,傷了,我們沒有救濟工作,流血不能止,有毒不能消!如果戰況稍平,全賴我們未死未傷的戰士配合當地民眾做些救護工作,此等人既非有專門救護知識,又非有救護器具。我們看到許多受傷官兵被人扶著從盧溝橋走五六里路,到長辛店,其已完全不能行動之重傷,則用鄉間之桿繩等物,將其不合理地抬上,有些本來尚不十分厲害的傷兵,經如此抬到長辛店已經奄奄一息了,我們最覺得對不起為國傷亡將士的,是盧溝橋后方的長辛店,還沒有半點戰場醫院設備,全賴平漢鐵路長辛店醫院的醫師們自動慷慨出來做救護工作,否則他們更加痛苦了。

不但是死傷救護,我們沒有做什么工作,就是作戰上槍炮以外的器材,亦完全由地方供給,在盧溝橋正面的始終是吉星文一團,后方的交通運輸、電信通信等,我們不曾作應有之布置。所以此次宛平縣第六區,即長辛店所在一區,民眾對戰事之負擔,異常艱巨。對方是有完備的鐵道、汽車等交通組織,而我則全恃地方之毛驢、民夫、大車以供往還。我以始終一團的疲憊之師,當彼全軍之銳,官兵日漸耗損,城內物質破壞日多,敵方之炮火日烈,前方之補充完全恃未死勇士精神之再造,后方之接濟,則恃有限民力之勉強支持。

此次沖突,日方興師動眾,范圍甚廣,其后方為豐臺、為天津、為沈陽、為高麗、為其本國。而迄今日止,我們之后方為宛平縣之第六區,且此區區之一區亦非有組織有計劃者。軍隊無糧,問之地方;軍隊無鹽,問之地方;軍隊修戰壕要民夫,問之地方;軍隊要燃料,問之地方;軍隊運輸,要民夫,問之地方;軍隊抬傷亡,要民夫,問之地方;軍隊修路,要民夫,要石匠,問之地方;軍隊送飯,要民夫,問之地方;軍隊要大車,問之地方;軍隊要人力車,問之地方。我們很抱歉對前線之供應,不能周到,敢勞諸將士之分心于事務,減低作戰能力。

地方民眾為國犧牲之精神,此次在長辛店一帶充分表現。民夫多日夜工作,既無報酬,又不能得一好休息處。我們要追問者,為什么國家對外抗戰要令宛平縣第六區獨當接應前方之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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