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直挨到十二月中旬快完的時候,胡世祥才約秋秋見面。
頭天他在電話里說,為了方便她,專門選了個周末。聽他這么說,她在電話那頭笑出了聲,說自己恰恰明天要上班。她解釋說,當護士的就沒有周末這一說,她們是輪休制。
胡世祥說他沒有想到這一點。當他不知道如何是好的時候,她愉快地說,沒關系,可以跟同事換下班。
胡世祥開車去接她的時候,是懷著復雜的心情去的。期待和興奮中夾著一絲忐忑。因為之前在空間和視頻里見過,當他將車慢慢滑進火車站馬路對面的公交車站時,遠遠地就看見秋秋站在等公交的人群里,沖自己的車邊喊邊招手。
那天趙婉秋扎著馬尾,畫著淡妝,黑色的尼子大衣里面,上身是白色的棒針毛衣,下身是洗得泛白的牛仔褲,緊緊地裹在身上,襯托出她豐滿婀娜的身軀。淡淡地香水味里,洋溢著成熟的青春味道。
上車打過招乎后,她就歪著頭,調皮而大膽地盯著胡世祥上下打量,也不說話。
胡世祥被盯得不好意思,不敢正眼瞧她,一臉的尷尬。活了四十幾年,還沒被那個女人這么放肆地盯過,更別說年輕漂亮的。
“嗯,比電腦上看起更帥!帥哥一枚!”秋秋笑出了聲。
他慌亂地瞥了一眼對方那雙明亮而含著笑意的眸子,面紅耳赤地說:奔五的人了,還帥哥呢!
“男人四十壹枝花!你正開著呢!”說完她在胡世祥的肩上輕輕地拍了一下,“嗯,成熟、穩重、我喜歡!”
她大方而健談,一路上秋秋嘰嘰喳喳說過不停,挺高興的。
在她的感染下,很快就消除了彼此的陌生感。兩人在化龍橋一帶的馬路邊,找了一家似農家樂一樣的飯館。這里是山城的下半城,巖陡而道窄,馬路外坎以前是重棉廠的地盤,包括這一帶的棚戶區,幾年前打包賣給了一家香港公司,搞地產開發。這家公司一直很低調,媒體和廣告都極少,開發得也很慢,三四年了,老房子拆了,一大片空著,只是靠石門大橋的那只角上,聳起了十幾棟高樓。自從嘉濱路修起后,這條曾經是從下半城到解放碑的必經之路,就變成了可走可不走的支路,由此這一片也變得冷清多了。這一帶馬路的內坎,是陡峭的山巖,灌木叢生,只在稍緩的地方,零星地分布著低矮的民房,大多是改革初期的磚混水泥結構。這些民房基本上都改成了江湖菜館或燒烤店。
胡世祥他們去的那家,桌子就沿著房前的地壩一長溜擺著,頂上架著彩鋼棚,外側是條石砌的院壩欄桿。坐在這里,能看見JB區的一大片,以及緩緩流淌的嘉陵江,飛跨江面的石門大橋、嘉華大橋。
胡世祥連連稱贊。這兒既安靜,又視野開闊,沒想到在城中居然還有這么一個鬧中取靜的地方。
秋秋解釋自己也是跟朋友一起來過幾次,說這家的味道還不錯。在飯館坐下來時,胡世祥掏出香煙,正要點的時候,說著話的秋秋伸出了兩根修長的手指,指甲蓋上涂著閃亮的油。一邊說著先前的話題,一邊盯著他手里的香煙,微微地勾了勾手指。胡世祥連忙抽出一支遞了過去,欠身幫她點燃。她抽煙的姿勢優雅而老煉。
點菜的時候,他多了個心眼。要求老板把菜單拿來。他主要是想看看菜價,明碼實價,明明白白消費。他點了個毛血旺、一份干煸肥腸,據說是這個店的招牌菜。問她還點點別的什么不,秋秋直嚷兩個人吃不完,點多了浪費。胡世祥猶豫著要不要還點個素菜。秋秋連連擺手說毛血旺里有素菜,夠了,吃不完!他還是加了個小菜豆腐湯,說是為了爽口去油。秋秋一邊點著頭,一邊朝服務員揮著手,嘴里嚷道:好了,好了,再點就真的是浪費了!
見秋秋認真的樣子,胡世祥覺得先前自己有點小人之心,多慮了。
菜上桌的時候,秋秋要了兩瓶老山城,說是今天高興,要跟胡世祥喝一杯。他連連搖頭,說自己不會喝酒。
“什么?”她的聲音一下提高了八度。
一雙大眼瞪著胡世祥,滿是疑問。她的大聲引得另一桌的客人紛紛朝這邊張望。
胡世祥不好意思地小聲道:我真不喝酒,你喝吧,啊。
“敷別個!哪個搞工程的不會喝酒?”說著將一杯酒墩到他面前。
“不撒謊,我真不喝。”胡世祥將酒推到她面前。“你一個人喝吧。”
她撇了下嘴,歪斜著頭,瞟了他一眼,扮了個鬼臉,嘀咕了一句:“沒勁!”說完,端起酒杯喝了一大口,去了半杯。
胡世祥陪著笑臉,連忙說:慢慢喝,我吃慢點,陪你。
當第一杯酒喝完,吃了幾筷子菜以后,她不再介意一個人喝酒了,微紅的面頰上洋溢著笑意。她突然身體前傾,探著頭,瞪著一雙大眼,小聲地問:“你真不會喝酒?”
“真不會!”
“沒裝處?”
“干嗎要裝處?那個龜兒扯謊!”
她直起身子,挺了挺高聳而豐滿的胸脯,輕輕地笑出了聲。
“老大耶,虧你還是搞工程的,酒都不會喝,不曉得是啷個攬業務的!”
聽了這話,胡世祥也想笑。他解釋說,什么飯局、酒局,只不過是為了恰談業務,創造一個環境或平臺,雙方真正關心的還是各自的利益。只要利益到位了,你就是不請他吃飯,不請他喝酒,在街邊請他吃烤紅苕,心里照樣高興。那些成天嚷嚷自己應酬多,飯局、酒局一臺接著一臺,經常把自己喝得醉醺醺的、二麻麻的人,其實是他們自己喜歡這樣,喜歡那種場合。久而久之,他們就覺得這些成了自己生活的一部分,對這樣的生活充滿了存在感、成就感……胡世祥濤濤不絕地說了一大通。秋秋第一次聽到這么新奇的論調,嘴里不時地附和道:是哈!唉,是哈!
“桌子上要是遇到有人鼓搗勸啷個辦?”
“上桌就申明在先,從頭到尾都不端杯子,別人也沒辦法,也不會怪罪!真正談業務的,是不會計較這些的。再蠢的人,也不會因為一杯酒而放棄利益啥,你說是不是?”
“你說得對,來,老大,干一杯!”她興奮地舉著杯。
他剛要擺手,秋秋朝他面前的茶杯努努嘴,“以茶代酒。”
“祥哥,你說得太好了,干一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