推薦序
《制造音樂》再一次顛覆了我對于音樂的認識
張有待
知名DJ,主持人,資深樂評人
我第一次聽到傳聲頭像樂隊(Talking Heads)的音樂是通過他們那場經典的“別假正經演唱會”(Stop Making Sense)。在20世紀80年代,我們都是靠朋友之間互相交換磁帶和錄像帶獲取音樂資源的,那時候我經常去高旗(超載樂隊主唱)家交流我們各自喜歡的音樂,有一次高旗神秘地拿出一盤錄像帶對我說:“這個樂隊的現場太帥了。”我記得他上次給我看鐵娘子樂隊(Iron Maiden)的錄像帶的時候也是這么說的。于是我一邊腦子里想象著那些重金屬樂隊華麗的舞臺、炫目的燈光、披肩的長發、震耳欲聾的吉他solo,一邊騎車穿過大半個北京城回到家里,迫不及待地把錄像帶放進錄像機,然而電視屏幕上出現的影像和聲音讓我感到困惑,我甚至開始懷疑高旗是不是給我拿錯了錄像帶。
這支樂隊和我以前看過的搖滾樂完全不一樣。他們沒有華麗的舞臺,沒有炫目的燈光,沒有披肩的長發,更沒有大段的吉他solo,舞臺就像是中央戲劇學院表演課的排練場一樣空空蕩蕩。演唱會開始,一個穿著白球鞋和松松垮垮的西服的家伙走上舞臺,標準的短發像是一個年輕的大學教授。他手上提著一臺錄音機,身上背著一把木吉他,走到麥克風前說:“我現在要給你們播放一盤磁帶?!比缓蟀唁浺魴C放在地板上按下了“Play”鍵。伴隨著一段簡單而又機械的鼓機的聲音,他的肢體動作變得像機器人一樣夸張僵硬,神經質地掃動琴弦并且混著法文演唱了一首關于精神病殺人狂的歌。歌曲結尾的時候,鼓機發出一連串如同機關槍一樣的突突聲,他踉蹌的舞步就如同法國新浪潮導演戈達爾那部著名的電影《精疲力盡》中,最后一幕男主人公中彈后在街道上奔跑的樣子,而那句法語歌詞“Qu'est-cequec'est?”(意為“他什么意思?”)正是影片最后女主人公說出的臺詞。
在他演唱的過程中,舞臺上只有他頭頂上的工作燈亮著,燈光把后臺和兩側雜亂堆放的道具照得一清二楚,這在戲劇里叫作“穿幫”。第一首歌唱完之后,一位穿得像清潔工一樣樸素的女貝斯手走上舞臺。在他們兩個人表演的同時,穿著黑色制服的工作人員將擺著鼓和其他樂器的移動平臺推到舞臺中央,并且若無其事地搭臺布線,好像臺上歌手的演唱和他們毫不相干。之后每一首歌都會有一位樂手加入,鼓手、吉他手、打擊樂手、鍵盤手和兩個黑人女聲伴唱歌手一一就位。他們的音樂絕不是第一次聽就會討人喜歡的那種,充滿了神經質的節奏和古怪的旋律,但是你聽過一次就會再也忘不了,下次當你再聽到的時候立刻就能辨識出來。后來我發現這盤錄像帶里的每一首歌,伴隨著從陌生到熟悉的過程,居然神奇般地變得越來越好聽起來,而那些看似簡單甚至丑陋的底光和頻閃,剪影和幻燈片,甚至舞臺上出現的應擺在客廳里的落地燈,其實都是精心的安排,為觀眾營造出了強烈的舞臺效果。整場演出的高潮是主唱穿著那件夸張的巨大西服出現在舞臺上的時候,這是一個開始時會令人感到有些不適的造型,然而它卻成為一個強烈的符號留在了我的記憶中,同時也留在了搖滾樂的歷史上。
這場即使在今天看來都是空前絕后的音樂會的制造者就是傳聲頭像的主唱大衛·拜恩。從此他的怪腔怪調變成了我的天籟之音,他的歌聲是一種隱藏在我潛意識里從未被開發的聲音。后來我才知道它們一個叫作“朋克”,一個叫作“放克”。是他第一次顛覆了我對搖滾樂的認識,讓我知道搖滾樂不光是華麗的舞臺、炫目的燈光、披肩的長發和震耳欲聾的吉他solo。他們當時在舞臺上的表演是“反搖滾”的,他們把演唱會的名字叫作“Stop Making Sense”,就是“別假正經”的意思。他們的歌詞里既有諷刺和幽默,又有機智和反思,同時還充滿了人情味和親切感。
那件舞臺上夸張的巨大的西服是大衛·拜恩從日本能劇的舞臺服裝中獲得靈感和啟發而制作的,工作人員在舞臺上的故意穿幫也是受到日本傳統木偶劇的影響,這一點不禁讓我想到我喜歡的另一個大衛——大衛·鮑伊(David Bowie)在他的音樂生涯中也曾受到日本傳統戲劇和服裝的啟發,另外一個大衛·西爾文(David Sylvian)更是把他的樂隊直接取名為“Japan”(意為“日本”)。
多年以后我終于讀到大衛·拜恩撰寫的一本關于音樂的書——《制造音樂》。從這本書里我了解到,當年他曾專門邀請京劇大師麒派傳人周少麟去“別假正經演唱會”現場觀看他們的演出,并且事后虛心聽取周少麟先生的意見。我還了解到大衛·拜恩對于音樂的產生和創作的更多分析,視角上至人類學、社會學。
大衛·拜恩通過這本書再一次顛覆了我對于音樂的認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