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起來,我就心疼
世界那么大,人生路漫漫,晝夜變化,春秋交替,沿途風景很多,令人目不暇接,難免走馬觀花。很多事情也許早已淡忘,如曇花隨日落而凋零。如涂畫在沙地上的海誓山盟被浪潮帶走,甚至連刻在石上的光榮歲月也隨風逝去。但總有一個人的身影揮之不去,烈日下的尋覓與滯笨的比劃,汗水浸濕的笑容——想起來,我就心疼。
窒悶的空氣凝固在人頭攢動的車站里,吵雜從一張張不知閉合的,似救生圈船般洞穿的大嘴里涌出,在一對對緊縮的眉頭中的皺隙淌過的汗很快蒸發到空氣中,發出又酸又臭令人作嘔的味道。初來異鄉的興奮很快被厭惡與煩悶取代,薄薄的夏裝襯衫早已濕透,貼著我的肌膚。接應的人遲遲不來,更加劇了我的不安與苦悶。在一張張愁苦的臉中,唯有一張與眾不同:日光下明媚的瞳目,一張嘴咧得極開,那露出的一口白牙,與周圍緊閉的雙唇形成鮮明對比。他也注意到了我,擠身人海向我這邊踱來。我緊了緊身上的背包,雖然里面除了一些錢和我的布娃娃外一無所有。望著那逐漸逼近的臉,我正視著他,想要看出那樸實的背后的端倪。
一本書直伸到我面前——是最新一期的《讀者》。我匪夷所思地看了看書,又看了看他,揮揮手想要讓他離去。他依舊笑著,把手書伸得更前,示意我拿著。另一只手慌忙地比劃著,忽得又似想起了什么,艱難地單手把他沉甸甸的背包轉移到胸前,上面用繩懸了一張牌。他趕緊把牌拿給我看,眼神真誠又惶恐。我狐疑地瞇起眼仔細看上面的字。他見狀又湊得近了些,我連忙后退一步……他便馬上乖巧地退回原地,一動不動,似受驚的小鹿,沮喪地低下頭又很快地抬起依舊是那明媚的笑容。
“xx市聾啞人工作證……”我不禁念出聲來!我再次望向他,他依舊笑得乖巧,卻有一絲酸澀浮現在眸間。他很年輕,估計比我大不了多少,汗水從他黝黑的發梢滾落,爬入被烈日曬得同樣黝黑的肌膚。他是聾啞人,濃眉大眼,笑容可掬。他是在賣書,在自力更生……
我倉惶地再次看向牌——10元錢一本。我伸出五個指頭,塞給他五十。他也慌亂無主,同樣伸出五個指頭,表情詫異,不停確認……他深深地躲了一躬,嘴角揚得似比天高。剛走出幾步,卻又走回來,站在我身旁直到接應的人出現,他才揮著手向我告別,投身人海,帶著明媚的笑容。我幾次顧盼,只見他的背影,以及一張張冷漠又嫌棄的臉,匆匆從他面前閃過,留下一片殘影。他依舊行走于人海……

世上有多少像他一樣的人呢?想起他,我便想起千千萬萬活在與我們“不一樣”世界里的人,想起他們在“異”界的磨難與苦疼,仿佛自身的幸福亦成了一種不公。想起他們,我就心疼不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