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漢 距今遙遠卻影響深遠的人文奠基

麻浩崖墓展陳的漢代陶俑，令人驚異的是，都帶著笑容，笑得明朗無憂，笑得回味無窮。這份穿越兩千年時空的、美美的笑意，給當代人一個明顯錯覺：那是陽光燦爛、純真無邪的人之初。的確，現存史料記載的這個時期人物，雖已蛻去了神話色彩，卻極具奠基式的人文標桿意義，即便是鄧通，也是一個被批判了兩千多年的典型。

鄧通：中國“佞幸門”的開山宗師

人物小檔案

姓名：鄧通

生卒年：活躍在漢代文帝、景帝時期（前179年至前147年）

主要事跡：據《史記》,“鄧通，蜀郡南安人也，以濯船為黃頭郎。孝文帝夢欲上天，不能，有一黃頭郎從后推之上天……見鄧通，其衣后穿，夢中所見也……于是文帝賞賜通巨萬以十數，官至上大夫……上使善相者相通，曰‘當貧餓死’。文帝曰：‘能富通者在我也，何謂貧乎？’于是賜鄧通蜀嚴道銅山，得自鑄錢，‘鄧氏錢’布天下。其富如此……及文帝崩，景帝立，鄧通免，家居。居無何，人有告鄧通盜出徼外鑄錢。下吏驗問，頗有之，遂竟案，盡沒入鄧通家，尚負責數巨萬。長公主賜鄧通，吏輒隨沒入之，一簪不得著身。于是長公主乃令假衣食。竟不得名一錢，寄死人家。”

影響樂山指數：★★★★

明月樓頭且醉眠，從來富貴亦徒然。

鄧通墳近銅山在，寒食無人掛紙錢。

清代道光年間，榮縣知縣王培荀寫下這首《鄧通墳》，以鄧通身后凄涼勸諷世人：不要執著于富貴的追求，一切都是神馬浮云。

這個主題并不新鮮，《史記》問世兩千多年來，鄧通作為“佞幸列傳”第一人，一直被當成反面教材。司馬遷那短短400來字的敘述，展示了一個今天看來格外平常，但在當時卻耳目一新的“驚人發現”：這個世界，不僅僅是女人才具有“媚”的天賦，一些士宦有過之而無不及！中國“佞幸門”由此誕生，鄧通成了開山鼻祖、首任掌門，身背罵名，遺臭至今。

兩千多年來，鄧通讓后人最不服氣的，是其發跡晉升之路——有著世人難以想象的好運氣。他身無長技，“無他能”，靠著托關系走門路，才從樂山到了長安，進了皇家園林蒼池，當上船工靠賣力氣混口飯吃，根本無前途可言。哪曾想到，漢文帝偏偏就做了一個夢，夢見有人助他上天。這個人是誰？皇帝認定是鄧通。于是，鄧通顯貴了，平步青云，官至上大夫。其財富的暴增，則因為一個相當出名的算命師斷定鄧通將貧困饑餓而死，這深深傷害了皇帝的自尊。漢文帝大發脾氣：“天下事，誰窮誰富，老子說了算！你鄧通，就是窮不了！”于是，鄧通富了。有銅山，能自己鑄錢，想要多少有多少，“鄧氏錢”天下流通。這一切，鄧通得來是多么容易、多么不可思議，無怪乎天下人對他充滿羨慕嫉妒恨！

仔細想想，鄧通能“撞大運”，固然與漢文帝的作派有莫大關系，但漢文帝畢竟是開創了“文景之治”的一代明君，其作派再糟糕，也不至于到昏聵荒唐地步。在提攜鄧通這件事上，他至多算是有些迷信和偏愛。鄧通為何會受偏愛？因為他很努力，很會來事——這也是后人最不齒的——將奴顏媚骨修煉到了令人惡心的程度。漢文帝身上長了瘡，他就用嘴將瘡里的膿水吮吸干凈。他想盡辦法取悅皇帝，西域的歌舞、南國的圖騰、民間的奇技淫巧，四方搜羅，不惜財力，不遺余力。皇帝也是人，會意氣用事，需要聽好話、軟話，需要與人交流釋放心中的壓力，需要娛樂。這些，鄧通都努力提供，作為自己工作和生活的全部。鄧通堅守著樸素的處世之道：自己沒本事，只是一個弄臣，就絕對不參與朝政，絕對不觸犯皇帝的底線；自己的一切，都是皇帝給的，皇帝給得越多則索取越多，必須費盡心思地在皇帝身上花錢——花出去了，錢才能生息；花出去了，才能讓自己平平安安。就這樣，皇帝成了鄧通家的常客，兩人關系越來越近，感情越來越深。

劇情的大逆轉是在漢文帝死后。景帝登基，鄧通先被免官，接著抄沒家產，身無分文，四處流浪，最終應了算命師的那句話：“貧餓死！”他這一生，真像南柯一夢，大起大落，大富大窮，大貴大賤。

后世對鄧通的解讀，要么是關于一個屌絲成功之道的哲學之思、人性之思，大多是對司馬遷所發“力田不如逢年，善仕不如遇合”感慨的模仿性發揮；要么就是教化人看淡功名利祿，就像元代一首散曲所唱：……閑歌閑酒閑詩卷，山林中且過遣，粗衣淡飯隨緣。誰待望彭祖千年壽，也不戀鄧通數貫錢，身外事賴了蒼天……

作為鄧通的老鄉，樂山人自然諱莫如深，對這位歷史名人極少作道德評判，更多的是夸耀其富甲天下的一面，更多的是孜孜于其史料的發掘考證。比如，其老家到底是在沙灣銅街子，還是夾江木城？比如，他是如何進入長安成為皇家船工的？比較可信的說法是“走南安侯宣虎的門路”。又如，鑄造“鄧氏錢”的嚴道銅山在哪里？是雅安滎經，還是樂山銅街子一帶？更多的人認可雅安。再如，鄧通墳在哪里，何人何時建？這一點倒沒啥爭議，就在銅街子，是明代嘉靖年間峨眉縣一個知事無中生有的“好事之舉”，漸漸的居然出了名，到清代還有人進行過一次大修繕。上世紀“破四舊”，墓碑被砸壞；到七十年代，因修公路，整座墓也消失了。鄧通墳，存在了400年，起于無中生有，又歸于虛無。但，鄧通的名字還會流傳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