鳴玉觀的門開著，但第五道涵依然在小罄上敲了三下。

一個老坤道出現在王芳視野中，年約六旬，黑色的大褂雖然干干凈凈，誰都能看出它的年頭，就像她的臉和皮膚一樣，鶴發雞皮，甚至雞皮上還有幾道細細的刀痕。只有她的眼睛，雖然被魚尾紋密密包裹，卻透出一股凌厲的光。

老坤道慢慢從門房里走過來，走到他們眼前，慢悠悠道：“來了？”

二人連忙打躬行禮，第五道涵道：“這就是王芳。”

老坤道像菜市場選貨一樣，在王芳身前身后走了幾步，上下打量，而后皺眉道：“嘖嘖，又黑又瘦。”

王芳眉毛一枯，誰都聽得出這個評價不高啊。話說鄉村小孩，哪個不是黑黑瘦瘦的。

第五道涵只覺后背出汗，卻又聽老坤道說道：“小丫頭，還不進來？”

老坤道返身進門，第五道涵如蒙大赦，知道自己的任務已經達成，行了一禮，轉身而去。

王芳跟著進了觀內，入眼是一個前庭，積雪壓住了草根，栽了不少樹木，中間是一條石板路，直通道觀的核心殿堂，上面寫著“三清寶殿”，兩邊則是廂房和雜物房等。

正瞧著，忽覺一股殺氣迎面而來。老坤道不知何時閃到她面前，反握一把雪亮的匕首，對準她的咽喉，露出豺狼一般兇狠的眼神和聲音：“說？誰派你來的？不說，就殺死你！”

王芳在這種壓迫之下，覺得自己幾乎透不過氣來。

但就在此時，她丹田內真氣自動一轉，全身的氣息便隨之慢慢流暢起來，她于是苦笑道：“當然是丁觀主派我來的。高婆婆，別玩了，帶我去見宋先生吧。”

老坤道不動聲色，緊緊盯住她的眼睛，似乎想看出點什么異常來，可惜看到的卻是一汪平靜無波的水潭。

老坤道手一揮，匕首無影無蹤。她轉身前面帶路，嘀咕道：“無趣，你真不像個小孩，難道就不怕我把你干掉了？”

王芳嘆道：“就算要殺，也不會大白天在自家院子里動手吧。”

老坤道哼了一聲：“那可不一定。”

兩人踩著積雪，朝大殿走去，王芳一聲不吭地跟著。按照規矩，是要先給三清上香的。

鳴玉觀不算太大，所以大殿的規模也不大。王芳掃視幾眼，隨即恭恭敬敬地上香、三跪九叩，之后才向后院而去。

后院中間是一個寬敞的平地，旁邊兩間大房子。左邊的寫著“靜室”，右邊的寫著“鶴鳴堂”，顯然，那就是宋先生的居所了。

鶴鳴堂的布局，和方丈寮幾乎一樣，只是規模小得多。

而且讓王芳意外的是，即便是女道士的住處，卻未見任何綺麗的裝飾。甚至，也沒有任何可以阻擋視線的珠簾翠幕，她能一眼看到方丈寢堂。

道教的男女平等，竟至如斯。

老坤道領著王芳穿過第一間、第二間，在第三間房門前停下，輕咳一聲，而后稟報道：“先生，王芳帶到。”

里面傳出一個平淡的中年女聲：“進來吧。”

王芳心頭一跳，不是一位老巫婆，不，一位老太太嗎？怎么是中年人？

老坤道已經往房內一站，喝道：“頂禮宋先生，三禮！”

王芳來不及觀察里面的女先生，趕緊也往前走一步，對著余光看到的影子，趴在地上，嘴中道：“末學王芳，頂禮宋先生。”

“嗯，一禮。”

王芳三叩首，起身，低眉垂首，道：“謝先生。”

對面傳來一聲輕笑：“還挺懂規矩。聽說，你到觀里才四個月？”

王芳嘴中應是，暗自翻白眼。這還真是古代，見個先生就跟見了皇帝一般。

當然，她心里也明白，中國人就講究一個禮字。而到了先生、大師和真人這個層面，的確是帝王般的存在，在道教：

男神，叫天尊、帝君、真君；

女神，叫元君、夫人、娘娘等。

對面道：“抬起頭，走近點，讓我瞧瞧。”

王芳往前走了幾步，這時才看得這位女先生的顏面。只見這位先生坐在一張寬大的禪椅上，果然，竟真的是一個面容姣好的中年女道士。雖然穿得和高婆子一樣，都是洗得發白的黑大褂，面色卻依然紅潤，完全看不出七十歲年齡，尤其頭發居然還是黑的。那一雙眼睛，更如一口深邃的黑潭，閃動著智者的光芒。

王芳呢，還是俗家打扮，頭上一個頂髻，上身青布褂，下身藍布裙，腳下一雙小花鞋，個子不高也不矮，不胖，嗯，偏瘦帶黑，沒有任何出奇之處。

宋先生卻輕輕點頭，拿過她的手腕。

兩手接觸的瞬間，王芳突然如墜冰窟、渾身戰栗：“壞了，據佛經記載，佛陀曾說，羅漢能根據一根骨頭，就看出此骨主人的前世今生，她不會看出我是轉世重生的吧？我這穿越叫做什么？奪舍？這下完蛋了。”

縱然她一向大膽，從前都敢只身在藏地徒步行走，但那是心底無私，于是便無懼無畏。現在呢，自己穿越而來，取代了小王芳的身體，這就談不上什么偉大、光明、正確了。

哪知，宋先生卻似乎已經知道她在害怕什么，淡淡道：“奪舍，只要目標已經瀕臨死亡就沒有問題。何況，生命的誕生，胎、卵、濕、化，多種多樣，就是這辰州的附近，大約是通道縣，就有多起轉世輪回的事發生，不用大驚小怪。”

王芳感覺手一松，心也回到肚子里，肌肉不再顫栗，暗道：“還真是摸骨算命啊，太恐怖了，不，這位先生長得好美。。。。。。”

宋先生笑著瞥了她一眼：“看著一副老實樣，不想還是個小滑頭。”

王芳暗自苦笑，既然你有什么宿命通、他心通的神通，我還不趕緊奉承兩句就是笨蛋了。

她摸摸鼻子，尷尬道：“晚輩初來乍到，也不知祖侍該如何行事，還請先生示下。”

哪知宋先生已經把禪椅一轉，拿起一支毛筆：“我還有點東西要寫，你跟高嫣去吧，她會給你安排。”

一般來說，先生和真人相比，真人更側重于修為，真者，純也、一也、道也，真人就是得道的人，或者仙人；而先生偏重學問道德，更精通理論。道成，為真人；士貴，為人師。

老坤道就是高嫣，聽得宋先生吩咐，朝著王芳一點頭，“跟我來吧。”

王芳小步跟在高嫣后面，心里念叨：高嫣的名字很好聽啊，可惜人不如名字漂亮，不知道的還以為她是先生、先生是高嫣。

走了幾步，高嫣沒什么反應，出了鶴鳴堂，還往外走。

王芳舒了一口氣，還好，這個沒有神通，不知自己在想什么，不然真是混不下去了。

高嫣走出大殿后，又往右邊的幾間客房走去，而后推開其中一間道：“進來，以后你就住這間了。床榻、胡凳、被子、書籍、紙筆等一應東西都有。旁邊還有廚房，咱們自己開伙，有雜物間和浴室。

對了，先生還交代過，如果你能留下來，那間靜室你也可以去用，不會耽誤你的修行。其實，照我說，你在自己房里打坐也是一樣。”

王芳聽完，完全呆住了，這條件比云水堂的待遇簡直不要太好，實在是出人意料啊，忍不住道：“謝謝先生和高婆婆美意。那，那我需要做些什么？”

高嫣不屑笑道：“你一個小丫頭能做什么？你沒來之前，這里還不是我一個人做？哎，你沒聽清楚嗎，你的任務就是讀書，沒看到那么多書嗎？等你都讀完了再說。我走了，吃飯自會喊你。”

高嫣急急走了，大約今天接待第五道涵和王芳，已經耽誤了她不少事。只留下王芳一人，獨自在房間里一地雞毛，心頭凌亂。

王芳往蒲團上一坐，想了又想，還是不明白。按說做祖侍，也就是相當于第五道涵伺候丁觀主那樣吧，即便自己還沒取得宋先生的信任，不能近身伺候，但這么大一個道觀，總有用的著自己的地方，現在卻讓自己只管讀書，什么事不做，搞什么？難道是一種測試？

王芳搖了搖頭，走到書案邊，翻了翻厚厚的一摞書，按古人的算法，大約上千卷，愣了一愣，“咦，竟然全是儒家的書？一個道士，學這么多儒家的東西做什么？”

想不通就不想了，王芳不打算耽誤時間。儒家的書么，后世就有國學熱潮，正是以儒家經典為主。而且，自己這里還自動省掉了宋朝以后的部分，趙匡胤僅僅比小王芳大三歲，現在還不知道在哪里打醬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