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一天從沒有想過，在這樣一個莊嚴肅穆的祠堂里，竟然會藏著這么大一個秘密。

那漆黑的漩渦徹底成型之后，形成的是一個甬道。

甬道內的黑暗，足以吞噬一切光明。

老龜說，這個甬道連通兩地，穿透了空間的阻隔。

就算隔著萬里之遙，也只不過是一步之距。

夏一天平心靜氣。

主動邁出了這一生中，最為重要的一步。

非生即死！

夏一天穿過甬道之后，手中的龜殼便開始了顫抖。

就連他腦袋里面，老龜的主魂，似乎都在戰栗。

這個地方鎖著他這一生，最大的恐懼。

但夏一天的心里，卻莫名的涌上了興奮。

是那邪祟，發自內心的渴望。

“這二十年來，你已經無數次體驗到了死亡的感覺，我相信你也感受到過死亡的可怕，但我要告訴你的是，比死亡更可怕的，是活著的自己并非真正的自己?！?

族老的魂念背對著夏一天，聲音渾厚低沉。

這對于他來說，也是一大心結。

夏一天也知道踏出了這一步，便再也沒有了回頭路。

其后果，更是不可逆。

“天兒明白，若是天兒真的被那邪祟強占了心智，還請族老不必留手！”

“能活到現在，天兒已然知足，惟愿留得有用之身，以報恩情?！?

族老聞言大手一揮，點亮了天幕，露出了此間的真容。

他也怕自己再等下去，會心軟。

而夏一天體內的老龜，更是哀嘆連連。

“此間，乃是我牧族真正的祖地，也是底蘊所在?！?

夏一天聞聲環望。

此地像是將整座大山的內部掏空所形成的洞穴。

高約百丈，寬數十，呈圓錐形。

細細數來，足有上百間石室，石門緊閉，層層疊疊，錯落有致。

越往上，石室越少，石門越寬大。

每一面石門上，都有一燈盞，多數已經熄滅。

剩下的，也是搖搖欲墜。

似乎就連說話時吐出的氣，都承受不住。

地面正中，有一圓形高臺。

高臺九階，每一階都高約三尺，寬一丈。

九階之上有一爐鼎，呈青銅之色。

爐鼎三足，有九耳。

分別被一根大腿粗細的猩紅色鎖鏈拉扯，形成了強烈的視覺沖擊。

“哐嘡！”

爐鼎內，似乎有著什么東西，正在沖撞著。

就連鼎蓋，都有些不穩。

十二跟粗大的鎖鏈，也隨著鼎內的撞擊聲，越拉越緊。

那猩紅之色，也越來越濃。

泛著血光，惹人心悸。

若不是知道族老等人的做派，定然會以為他們才是作惡多端，殺人如麻的邪魔。

“從老龜體內逼出的那粒沙子，便在這鼎內?！?

“查閱諸多典籍之后，得知其名為：星辰恒沙，只不過其出處和作用，卻毫無記載，如今所知的，便是那邪祟魂念已入主其中，將其作為巢穴?！?

“接下來要做的，便是將你體內的邪祟魂念逼出，讓其重歸巢穴，但是……”

族老每說一句，都會停頓很久。

他似乎還是在猶豫。

可夏一天似乎比他看的開得多。

“族老，您還是別但是了，我們牧族中人，都是鐵骨錚錚的漢子，不是嗎！”

族老聞言失笑。

笑夏一天的不知所謂，笑夏一天的強裝鎮定。

“好！那便開始吧！”

開弓沒有回頭箭，族老也不再多言。

雙手掐訣間，十二根鎖鏈瞬間猛然開始顫動，其中的血色也都瞬間收斂。

似是被那爐鼎吸收。

鼎蓋也瞬間飛起，翻落在地。

那一粒沙也瞬間漂浮了起來，但在爐鼎上方三尺，遇到了阻礙，無法破空而去。

但夏一天覺得，他們對沙這個東西，是不是有什么誤解。

這是沙嗎？

明明拇指大小的石子??！

夏一天看著那一粒沙……

哦，不。

看著那顆石子，久久無法平靜。

叮鈴哐啷的金屬碰撞聲，不斷地在他耳邊回蕩。

隨著族老一指點出，他的腦海中，也響起了一道玻璃碎裂的聲音。

他知道，這是他體內的封印，徹底破開了。

腦海中的劇痛傳來，夏一天站立不穩。

順勢盤膝坐下，讓自己保持清醒，節省體力。

緊閉的雙眼下，濃濃的黑氣溢出，老龜的靈體也隨即在夏一天體內咆哮。

他需要做的，就是緊守住夏一天靈臺的清明。

就算只是一點點也行。

只要靈臺不失，不論此事是否能成，夏一天也都有機會回歸真正的自己。

族老見狀，沖著最上層的那唯一一間石室。躬身請求：

“請老祖出手！”

族老躬著身子，靜靜等著那間石室做出反應。

來此之前，他并沒有與其溝通。

先斬后奏，是他能想到的，唯一的辦法。

畢竟二十年來，他已經求過無數次了。

但他等了許久，那間石室還是沒有任何反應。

族老焦急萬分。

時間不等人，每浪費一息的功夫，夏一天就多一分危險。

“請老祖出手！”

再三請求之下，那是室內，終是傳出了話語聲。

只不過，卻讓族老的心沉入了谷底。

“非我族人，生死由天！”

族老艱難抬頭，本想再試一次，再求一句。

但那石室內傳出的聲音，卻愈發的冰冷。

“牧狄，我牧族的底蘊，留有何用，你不會忘了吧？”

“那海港暴露，族人死傷之事，老夫還沒拿你問責，如今卻還得寸進尺，簡直不知好歹！”

“還有那牧漁！竟敢置我族大任于不顧，找到他，擒來見我！”

那石室內蒼老的話語聲，讓族老心如死灰。

甚至對于夏一天，只字不提。

或許，這已經是他最大的讓步了。

畢竟。

入了此間還能離開的，要么是死人，要么就是牧族的族人。

就算是最好的結果，也是像老龜那樣，被種下強大的禁制，終身被牧族所控。

但老祖對這些也沒有提及，那便說明，他不會過多的責難夏一天。

但前提是，夏一天能夠活下來。

族老轉身之際，似乎就連這魂念，都變得蒼老了許多，淡薄了許多。

看著昏睡盤坐的夏一天，不知該如何收場……

“老友！事情已經做到這一步了，斷不能喪氣啊！”

老龜焦急。

他如今的處境，也是十分艱難。

就在這短短的幾句話，幾個呼吸的時間，夏一天的靈臺已然被占據五成！

他不敢想，若是再這樣拖下去，會是什么后果。

他們必須要做出抉擇了。

但沒有老祖出手，如何能將那邪祟逼出？

就算是他們兩個拼了老命也做不到啊。

更何況，現在如今的他們，都只是魂體而已。

一個殘缺不全的主魂老龜。

一個僅僅一縷魂念的牧狄。

又能做些什么呢？

“老友！算我牧狄欠你的，來生再還吧！”

族老面對著夏一天，對他體內的老龜致歉。

他如今還能做的，便是合老龜之力，重新封印夏一天體內的邪祟，讓夏一天再多看看這個世界。

其結果……

他和老龜的魂念，雙雙消散，成為封印本身。

“生死由天？”

正在族老做出抉擇的時候，夏一天睜開了眼。

牧族老祖的話，他聽得真切。

非牧族之人，便沒有讓他出手的資格。

那自己這條命，就只能掌握在自己手上了！

“那還真是巧了……”

說話間，夏一天站起了身來，向著那青銅爐鼎走去。

“我的名字里，便有那個字！”

他眉眼之間平靜如常，但緊咬的牙關，卻是他如今承受莫大痛苦的表現。

再加上那滿頭的白發，讓人于心不忍的同時，也更顯其不屈，不甘。

夏一天每踏出一步，都極為艱難。

仿佛這每一步，都是以他的生命力為代價。

白發飄落，皮膚泛黃，臉上的皺紋也越來越多。

待到他走到高臺之下時，已然顫顫巍巍，一推就倒。

族老也沖著老祖的石室跪了下去，做出自己最后的努力。

夏一天想要做什么，他很清楚，也無法制止。

因為在夏一天起身的那一刻，老龜已經和他失去了聯系，陷入了沉睡。

老龜用自己最后一絲力氣，守住了夏一天靈臺的最后一絲清明。

那也是他活下去的唯一機會。

也是他對夏一天的支持！

夏一天看著這高高的階臺階，仿佛便是九大天塹。

難以逾越。

三尺高的臺階而已。

但他卻需要將雙手撐在上面，才能抬起腿，翻上去。

第一階。

他的掌心，已然龜裂。

鮮血流出，在石階上留下了兩個血掌印。

第二階、第三階……

待到第六階時。

他滿頭的白發，已然落下了大半。

第七階時。

他的血，已經流干了。

癱軟在石階上，視線模糊，大口喘著粗氣。

第八階時。

他已經氣喘游絲，就連抬起眼皮的力氣，都快沒有了。

整個人，也都瘦變了形，僅剩下了皮包骨頭。

那一身青衫，顯得空蕩蕩的，就好像是掛在了衣架上。

看著近在咫尺的第九階臺階，夏一天笑了。

“也不知這東西，頂不頂餓……”

說著話，將雙手撐在了臺階上。

可就算是抬起腿，他都已經做不到了。

撐在這里，已經是他的極限。

“好累啊……”

夏一天的說話聲，就連他自己都已經快要聽不見了。

正在這時，族老動了。

一躍而起，飛身上前，一頭扎進了青銅鼎內。

“轟！”

封印告破，青銅鼎碎，十二根鎖鏈也寸寸斷裂。

第九階臺階，也被這狂暴的沖擊力，瞬間磨平。

唯有夏一天，仍舊趴在地上，沒有受到任何影響。

“哼！”

這一聲不情不愿的冷哼，來自于那頂層的石室。

夏一天恍若未聞。

見機出手，將那一粒泛著血光，拇指大小的星辰恒沙攥在了手心。

正在那星辰恒沙，試圖鉆進他體內的時候。

夏一天卻大口張開，將其混圇吞下。

砸了咂嘴：

“不知道是誰說過：餓死鬼投胎，會被欺負的……”

能成為飽死鬼，夏一天已經滿足了。

只不過，連累了老龜。

“下輩子，我來作龜，也把我的殼，給你玩……”

就在夏一天昏睡的那一刻。

在他的腦海中。

伴隨著一聲不情不愿的冷哼，一道虛幻的身影，手持長劍，漸漸凝實。

他腳下沉睡的老龜，也在瑟瑟發抖中，睜開了眼。

其內心，自然是狂喜！

這條命。

算是保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