漫無邊際的黑暗,籠罩四方,目不視物。
甚至看不見自己。
夏一天本能的擺動雙臂,邁開雙腿。
但不管他如何奔跑,也不管他跑向何方,都無法逃離這座黑暗囚籠。
沒有一絲光亮,沒有任何指引。
有的,只是自己。
“夏兄弟!”
“夏公子……”
有呼喊聲,很急切,很熟悉。
夏一天跑的更快了,但他不知道那些聲音是從何處傳來。
無法分辨方向。
唯有向著前方,狂奔而去。
前方,一定會有出路。
突然,腳下踏空,跌墜了下去……
“啊!”
夏一天猛然轉醒,挺直了身子,瞪大了雙眼,大口喘著粗氣。
還活著。
還能看見光明,還能呼吸著新鮮的空氣。
那剛才……
就是死亡的感覺嗎?
雖然只是個夢。
但很真實,很恐怖。
“夏公子……”
直到此時,夏一天才定下神來,才恢復了感知,感受著心跳,感受著身上傳來的劇痛。
閉著眼,讓狂跳難止的心。逐漸平靜下去。
“嘶……”
腳下傳來了吸氣的聲音。
夏一天聞聲睜開了疲憊的雙眼,看了過去。
只見到霸哥與自己一樣,伸長著雙腿,彼此對坐而立。
只不過在他的胯部,還有個大腳印。
看那形狀,好像和自己的鞋底是一樣的。
只不過視線模糊,看不太真切。
本想晃一晃腦袋,可剛有動作,又被腦海的疼痛制止。
渾身上下,從內到外,沒有哪一處地方是不疼的。
尤其是腰間的酸痛,讓他無法直起身來。
“你們怎么來了?”
夏一天緩了緩神,看到了五個熟悉的身影。
滿臉胡渣的霸哥,雙眼漆黑。
一手捂著右臉,一手捂著胯下,有苦難言。
夏一天看了看自己,還保持著蹬踏姿勢的右腿,有些明白了。
在那黑暗中,墜入無盡深淵時,只有他自己知道有多無助。
唯一能做的,就是蹬踏雙腿,揮舞雙臂,放肆的嘶吼。
試圖踩住些什么,試圖拉拽到些什么……
這些都是本能。
是求生欲。
是自救。
李二則是跪坐在自己身側,埋著頭,捂著左臉。
看樣子,也是自己干的好事。
他剛才似乎正貼著自己的胸口,在聽著心跳聲。
只不過自己猛然驚醒,挺身的時候,他來不及躲開。
還有李大、奔子、夜貓。
一個不少。
“那個臭婆娘,只準備了兩匹馬,我們兄弟五人,就跟著你們的馬兒跑,好在路上遇到一行路人,老子三兩刀就給……”
“哦,不是,是嚇走的……”
“哎,也不是……”
霸哥說話快,也有點不過腦子,習慣性地開始炫耀武力。
好在反應過來。
現如今,已經不能亂吹牛皮了。
但是他也實在不知道該怎么說,才能讓自己顯得更霸氣一些。
李二無奈,接過了話。
他們花掉了身上所有的靈幣,從那一行人手中買來了三匹馬。
倒不是說那些人的馬兒不夠。
而是因為,他們也只有這么點余糧了。
五個人騎著三匹馬,晝夜狂奔,才好不容易趕到。
可現實的場景,卻讓他們無力。
三境巔峰的軟妹子。
四境巔峰的糟老頭子。
沒有一個是他們能搞得定的。
甚至連靠近那片戰場都做不到。
天知道,他們看著夏一天孤軍奮戰時,心里有多焦急。
甚至就連他們自己,也沒有注意到,這種情緒是從何時開始冒頭的。
夏一天聽他們說了會兒話后,又昏睡了一陣。
待到徹底蘇醒時,已是傍晚。
大年初九,日落黃昏。
灑下的晚霞,讓如今的武慶港,披上了一層血色。
夏一天站起身來,踉蹌著步子,朝屋外走去。
“夏公子,你……”
李二欲言又止,霸哥四人的臉上也是一言難盡。
這些情緒,似乎與他的傷勢無關。
走到院中,站在大水缸前,探出腦袋的那一刻,撥散了發髻,發梢落在了平靜的水面上。
在蕩起的水波中,他看見了自己滿頭的白發……
夏一天看著水中的自己,笑得釋然。
“多謝!”
這句話是說給李二等人的。
他們將夏一天的發髻盤起,也是在助他多一刻時間逃避現實。
夏一天沒做停留,梳理好滿頭的白發,再將衣衫整理停當,走去了祠堂的方向。
見夏一天對此事不太在意,霸哥等人也相視一笑,放下了一個無比沉重的包袱。
但心里也還是堵得慌。
不僅是因為武慶港的慘案,更是因為他們知道,這滿頭的白發對于夏一天來說,意味著什么。
…………
“祠堂,乃是重地,我們不敢擅入,所以……”
李二心思細膩。
讓夏一天感到心暖。
他們選的這間屋子,離祠堂不遠,只隔著一條街。
也是如今的武慶港,除了祠堂之外,保存最為完好的屋子了。
但也只不過是能勉強擋住寒風而已。
若是可以的話,他們也更愿意將夏一天扶到祠堂里面去。
但祠堂,不僅僅是一個家族的象征。
更是用來祭祀祖先,瞻仰先輩功德的地方。
沒有得到主家的允許,是不能進去的。
否則,會被視為冒犯。
“鄉親們,我們已經葬下了,就在出口處的那座小山包上……”
來到祠堂院門外,夏一天跪了下去。
聽著這句話,又扭過了身,沖著李二等人伏倒在地。
“這是我們武慶港的習俗,我身為家屬,自當答謝!”
李二等人在夏一天扭身之時,嚇了一跳,本想將夏一天扶起。
卻在這句話之后,僵著伸出的雙手,不知所措。
直到夏一天禮畢,他們也抱拳躬身以作回禮。
夏一天走進了祠堂。
這是他第二次踏入這里。
院中的花草,躺在地上,掙扎著。
夏一天蹲下身子,將它們扶起來,做好迎接次日的朝陽的準備。
一顆顆常青樹,也沒有完好的了。
有的被攔腰折斷,有的被連根拔起……
夏一天忙活了大半夜。
破碎的石板,都換了新的。
常青樹,也被他扶正,又栽進了泥土里。
他沒有換新的。
他知道。
只要樹根還是活得,遲早會長出新的枝丫來。
后半夜的夏一天,跪在堂內。
沒再說一句話。
本來有很多話想說的,但話到嘴邊,卻又不知該如何開口。
…………
翌日清晨。
小山包山腳下。
夏一天呆呆地望著。
小山包還是原來的樣子。
石階完好,纖塵不染。
兩旁的綠植,也依舊挺拔,高昂著頭,爆發出斗志,似要與天比高。
九十九階臺階。
每一階,夏一天都踩得很穩。
每上一階,都讓他有了新的感悟,眼神也更加堅定。
小院中,那石桌,還是安安靜靜地呆在那里。
旁邊的躺椅,也安安靜靜地陪著它,一動不動。
夏一天沒有進屋,而是繞過屋子,去到了山頂。
那里滿滿的,都是壘起的新墳。
排列規整,就連大小,都是一模一樣。
李二從他身后遞上了厚厚一疊紙,上面寫著的,是每個人的面貌特征,以及標注出他們新家的位置,方便夏一天辨認,親自給他們刻碑。
武慶港有五百零七口人,如今在這里的,有一百三十八人。
這便是一百三十八道仇恨的印記。
視線轉過。
夏一天看到一個穿著粗布麻衣的女子,將一朵朵小花栽種到了其中幾座墳壘前。
她的動作很輕柔,很小心翼翼,似是怕吵醒了他們。
嘴里哼著童謠,很好聽,助他們安寢。
“夏公子,她……”
“她在那邊的山崖處,也給自己壘了一座……”
夏一天瞇著眼,看著她的一舉一動,覺得是那么可笑。
“去幫我找些白布來。”
夏一天剛說完話,就見到霸哥從身后掏出了一大堆白色布條。
他早有準備。
而且,似乎是想要把那軟妹子,裹成一個繭。
夏一天接過白布,先給自己綁上。
又拿著剩下的,去到軟妹子身后。
“要我幫你,還是你自己來?”
軟妹子沒有答話,起身將白布接了過去,綁在了身上。
似乎……
很熟練。
夏一天沒再管她。
拿著一塊塊平整的木板,用那黑色匕首刻下了一個個名字。
他不知道這些木板的木質是什么,但是每一刀下去,都會流出紅色的樹汁。
很刺眼。
當這些都做完之后,夏一天拎著匕首向山崖走去。
每走一步,心里的仇恨就越多一分。
那軟妹子,已經早早在那里等著了。
夏一天站在她身后,彎下了腰。
扯著她的頭發,將她的頭仰了起來,匕首放在了她的脖頸上。
“你們家有多少人?”
“夠一百三十八嗎?”
“如果不夠,你可就不止挨一刀了……”
軟妹子睜著眼,看著韓陽城的方向。
“若是不算上侍從,肯定是不夠的。”
“但我只受一刀。”
“多余的……就給那老不死的吧!”
夏一天看了看她的側臉。
看見了她的心如死灰。
“好!我一定會滿足你這個遺愿!”
軟妹子閉上了眼,沒再說話。
感受著那冰冷的刀刃貼在脖子上,重重按壓,而后緩緩劃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