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住手！”

沈白的厲喝從下方傳來。同時，沈白手中已捏著一枚定身符。周云宗只覺自己頓了一下。孫菁從他的劍下僥幸逃脫。

顧不得那么多規矩，沈白沖上試煉臺，攔在孫菁身前。“你該停下了，云宗，她已經輸了。”

周云宗提著劍，笑了。沒有往日的沉穩厚重，反倒有幾分妖異的輕挑。

“是嗎？小師妹，你認輸了嗎？”

孫菁已經快喘不過氣來，猶自從喉嚨里擠出一句話：“我還沒有輸。”

“聽到沒有，”周云宗笑道，“沈白，小師妹還不肯認輸，你現在這種行為，可是干擾劍術試煉的正常進行。”

考監早就不知道跑到哪兒去阻止妖族肆虐了，也只有孫菁和周云宗兩人，還按部就班的進行著比試。孫菁是因為強烈的獲勝心，而周云宗的目的，則不得而知了。

沈白沒有理會周云宗的胡攪蠻纏，直直盯著對方，說：“你先回答我一個問題。”

周云宗的目光很平靜。

“你說。”

“我身上靈力全失，這件事兒是不是你做的？”

周云宗沒有推諉，也沒有撒謊，誠懇地點了點頭，說：

“是。”

“你為什么這么做？”

“我不想你參與這件事情，”周云宗回答，語速很快，“在你喝下的酒中，我融入了一枚聚靈丹。它可以幫助你更快的突破境界，但也會讓你短時間內，失去所有靈力……你不該上來的，沈白。這一次比試，沒有規則，現在又如此混亂。就算我殺了孫菁，事后也不過落個誤傷同門的罪名。日后見面，我們還會是朋友……可惜……”

周云宗頓了頓，“一切都晚了。”

說著，周云宗丟下了手中的劍。鏗鏘，鐵劍墜地。與之同時，周云宗的手陡然暴漲，變得又粗又大。他的手指根根青筋繃起，變得又長又細。他的指甲開始變長，變彎，也變得更尖銳鋒利。緊接著是周云宗的身體，肌肉仿佛泡沫般鼓脹。這一下，就連周云宗的頭顱，也徹底被火焰吞噬，看不出任何東西了。

這是人化妖形。

看著這一幕，原本心中就有幾分懷疑的沈白怔在原地。一種難言的悲傷將他包裹。沈白不愿看，也不敢信，自己三年來最好的伙伴，竟然是一只妖。人人得而誅之的妖！與人族血海深仇，不共戴天的妖！嗜殺成性，罪惡滔天的妖！

“再給你最后一次機會，沈白。離開這里！”周云宗嘶啞的聲音從火焰中傳來，已無法分辨是不是他。

沈白只笑著搖了搖頭。

在臺下，沈白就隱約猜到了周云宗的目的。如果他想逃，也就不會出現在這里。沈白丟下腰間的劍，抽出一疊符箓夾在指尖，自言自語般說：“雖然用不了術法，用不了劍，但符箓是不需要損耗多少靈氣的。云宗，我陪著你學了三年符箓，你也沒有領悟到它的真諦。今天，我就為你演示最后一次。你覺得如何？”

一排符箓在沈白面前散開。

“這是誅妖劍陣。”

沈白回頭提醒身后的孫菁。

“嗯。”

孫菁也知道事情變得不同尋常，鄭重地點了點頭。她提劍從另一側，掠向周云宗，為沈白爭取時間。

……

孫菁快速沖到周云宗身邊，劍上附著了冰屬性，一劍劈向周云宗。

妖化周云宗看也沒看，魯莽地一胳膊掄向孫菁。

“定身！”

“沼澤！”

“霧霾！”

……

“枯葉！”

一連四枚符箓，從沈白手中飛出，射向兩人。其中三枚用在了周云宗身上，令狂暴的周云宗身子陡然一僵。再繼續攻擊孫菁時，已然泄力。不過饒是如此，孫菁仍在周云宗的攻擊下倒飛出去。

妖族體魄的力量狂暴，可見一斑。

孫菁從地上爬起來，吐了一口濁血，沒有停留，再次撲向周云宗。

她雙手結印，身周出現十余把冰劍。隨著孫菁一聲嬌斥，飛向周云宗。

周云宗避也不避，任由身軀抗下了這十余劍，隨后縱身撲向孫菁。巨大的雙臂猛地拍下，地面碎裂大半。孫菁避無可避，向后跌飛出去。

也幸好有枯葉符護體，孫菁受到的傷害被小之又小的化掉。換做任何一個外門弟子硬抗這一下，恐怕都非死即傷。

來不及多加考慮，一旁的沈白快速沖到孫菁面前，攔住正朝孫菁沖來的妖化周云宗。

“師兄！”

孫菁想要爬起來，又吐了口血倒在地上。

沈白冷漠地看著迎向自己的周云宗，臉色不變。得益于孫菁不要命的攔阻，外加沈白熟稔的符箓天賦，誅妖劍陣的大部分準備沈白都已完成。只等最后一刻！

巨大的妖爪迎面襲來。

既然有靈力護體的孫菁擋不住，沈白就更不可能擋住。以妖爪的狂暴，尋常人的身體恐怕要被撕成碎片。

也就在這時，原本可以憑借這一擊斬殺沈白連帶孫菁的周云宗，莫名地遲疑了。

沈白當然不會放過這個絕佳的機會。他手捏法印，大聲喝到：

“劍陣！起！”

一堆劍符凌空飛起，飛速盤旋，散發著粼粼白光。

劍符分散，化作一柄柄劍形落下，形成一個密不透風的圓形符陣。想要沖出來的周云宗，立時被無形的巨力拉回了陣中。

看著被困住的周云宗，沈白松了口氣。誅妖劍陣成，現在他只需說一個殺字，言出法隨，就會有無數柄飛劍襲向周云宗。

這符箓所化的劍陣，不像沒有靈氣劍陣那么耗費精力和時間，也就沒有靈氣劍陣那么大的殺傷力，但一樣能重創周云宗。

這時，沈白緩緩閉上了眼。

出現在他眼前的，是方才周云宗最后一擊的那幕。事實上，沈白當時的嘴里還含了一枚起爆符。他原本打算依靠起爆符拉開與周云宗的距離。挨一下爆炸，總比挨一下周云宗的攻擊要好。誰知周云宗卻放棄了他最好的，也是唯一的時機。

受困的周云宗一次又一次撞擊劍陣，想要沖出來，引來的卻是劍符的反噬。

就在這時，一陣厲斥傳來，早已不知道跑到哪兒去的考監，突然出現，一劍擲出，正中周云宗后心。

沈白猛地睜開眼睛。這突然發生的事情，是他始料不及的。長劍引動劍陣，下一刻，千萬劍光穿梭，將誅妖劍陣籠罩得密不透風。陣陣哀嚎，自劍陣中傳來，令聞者心驚。

良久。

劍陣止，劍符落。比武臺上，只剩下一具龐大的尸體。漸漸的，火焰熄滅。周云宗妖化的軀體也慢慢變回了人形。

匍匐在地上的人突兀地動了動。

一旁虎視眈眈地考監隨即握劍在手。但尸體沒有在動彈一下。

悠悠的，沈白仿佛聽到一個熟悉地聲音，喊了他一聲。

兄弟。

…

妖從何而來?

沒有人知道答案。

不知從什么時候起，妖就突然出現在了人族之間，而且越來越多。妖族嗜殺成性，狂暴混亂，與人族不相容。后來不得已，炎帝與黃帝聯手，擊潰妖族大軍，將妖族驅趕到了極北之地。其后堯舜，又修了八萬里長城，用來阻止妖族進入南方。

自此，妖族與人族徹底分離。除了時不時的，會有妖族襲擊長城的消息傳到南方，大部分時間里，兩族都相安無事。

但這并沒有徹底斷絕妖族在人族中的活動。時不時的，仍會有一星半點的妖族，突然出現在人群之中。為此，洛陽的天子特地設立了鎮妖司，專職處理那些禍亂人間的妖孽。

為什么妖族屢禁不止，無法斬盡殺絕?

這也是一個沒人知道為什么的問題。又或者說，知道答案的人，將答案埋在了心里。比如說沈白。

妖并不是憑空產生的。

人心被邪惡腐蝕，也就成了妖。這就意味著，只要有人，就一定有妖。防不勝防。沈白想不明白的是，看上去沉穩厚重的周云宗，又是為何會變成妖的呢?他是父母都是妖孽的天生異種，還是后天邪化，脫胎換骨成了妖?

沈白想不明白，還越想越難受。

“我就知道你在這兒，”文承明自桃樹下現身，站在沈白身后，“怎么樣，還沒從這件事兒里走出來嗎?”

“你有什么事兒嗎?”沈白生硬地反問。

文承明頓了頓，把沈白的不敬拋之腦后，隨后說：“你已經入選，成為前往洛陽的一百人中的一員。”

“我已經知道了。”

沈白地語調仍然很冷漠。試煉結束，沈白就知道了，這次試煉的目的，不是為了選拔弟子進入內門。而是為了挑出適合前往洛陽，參與防御長城，抵御妖族的人。

妖族這次襲擊，就是針對山陰宗這個舉動的報復。

在這次襲擊中，死了那么多人，自然需要后面的人進行增補。

“我也知道，你是為了讓我照顧孫菁來的。”沈白起身，伸了一個懶腰，繼續說，“你放心吧。我不會讓人動她一根毫毛。孫菁離開時是什么樣子，回來的時候就會是什么樣子。”

文承明的目光看著遠方，笑逐顏開。

“她那邊我已經囑托過了。小菁調皮是調皮了些，但本性不壞。這一路有你照顧，我也放心不少。”

“老師！”

沈白轉身，語調突然低沉了些，“我也有一個問題想問你。”

“你說。”

“如果有一天，你發現孫菁是妖，你會對她動手嗎?”

文承明沒有想到，沈白會問這個，一下怔在原地。良久，這位沈白人生中的良師益友，才緩緩答道：“我不知道。”

“我不會。”

文承明話音剛落，沈白甩下這句話，朝另一邊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