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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生狼猶恐如羊。--漢族諺語(2)

  • 雪狼
  • 徐大輝
  • 5185字
  • 2014-04-28 13:23:22

此時走在溪流邊的獨眼老狼,不是若干年前那個小狼崽,而是一只兇猛的食肉動物--最高食物鏈的終極者。于是,它躡手躡腳地走近草狐貍和小黃鼠,玩得太專注的它們倆全然未察覺老狼的出現(xiàn)。

獨眼老狼猛然一撲,小黃鼠被摁在利爪下,窒息而死。獵物太小吧?連皮帶毛給獨眼老狼一口吞下。天性機(jī)敏的草狐貍趁機(jī)逃脫,免于喪生。

一只小黃鼠對于一頓能吃下半只狍子的獨眼老狼來說,實在是微不足道,充其量是塞下牙縫。盡管如此,有了這只小黃鼠墊肚,兩三天不進(jìn)食也挺得住。

一心追殺大角馬鹿的獨眼老狼,它哪里去顧饑餓??!

苦苦地從早晨追到暮色時分。

突然,紅柳叢中現(xiàn)出一塊鮮艷奪目的斑紋,借助樹枝的遮擋,獨眼老狼向前挪動,終于看清了是馬鹿圓滾的屁股。

獨眼老狼悄無聲息地蹲下來,捉住鹿必須等到天黑,它有經(jīng)驗。

站外的信號旗下半旗致哀似的迎接這趟177次貨車,鐵路方面接到調(diào)度命令,為不延誤守備隊小隊長林田數(shù)馬眼睛的治療,177臨時改成特快列車直達(dá)奉天。

“177次通過!”

調(diào)度的命令一站傳一站。

火車在通過一個小站后,速度明顯加快,兩條閃亮的鐵軌像被割開口子,前面分開,后面立即合上,這情景船在水上行駛經(jīng)??梢钥吹?。

林田數(shù)馬摸了下受傷的眼睛,手便粘上鮮艷的東西。

“隊長,你眼睛還出血呢?!毙∷稍?jīng)心照料他們的隊長。

林田數(shù)馬論級別并不高,在滿鐵沿線配置的六個守備大隊中,他只是個小隊長,管幾十個士兵。但是,獨立守備隊司令是他的親戚,當(dāng)他受傷的消息傳到設(shè)在公主嶺的司令部,司令即命177次列車直開奉天。

“到了什么地方?”林田數(shù)馬閉著眼睛問。

“開原?!毙∷稍?。

林田數(shù)馬不再說話,開原到奉天還有不到一小時的路程。列車改為特別快車沒人通知他,但他感覺到了,亮子里遭襲及本人受傷的消息,他已叫人報告獨立守備隊司令部了,火車加速又一站不停,一定是司令部做了安排。

眼睛究竟傷的程度如何,林田數(shù)馬無法確定,疼痛不止讓他猜測傷得不輕,至于治療他不擔(dān)心,滿鐵有一流的眼科醫(yī)生,小松原的親舅舅生田教授,在國內(nèi)是屈指可數(shù)的頂級眼科專家,成功做了幾例眼球置換手術(shù),就是說眼球生田教授都能換,何況治療他的眼傷。

林田數(shù)馬沒把自己的眼傷看得太嚴(yán)重,至少還達(dá)不到換眼球的嚴(yán)重程度。此時此刻,耳邊轟隆隆的鐵軌聲音,讓他想的不是受傷眼睛的未來,而是那門對著守備隊部開火的土炮。

“花膀子隊瘋啦,要與我決一死戰(zhàn)?!?

當(dāng)林田數(shù)馬從炮臺望出去見到土匪土炮時,有些驚訝。

“他們用炮轟大門!”守備隊員驚惶。

木結(jié)構(gòu)大門是固若金湯守備隊隊部大院的軟肋,一但攻破,馬隊涌入,就難抵擋。林田數(shù)馬經(jīng)歷過遭遇土匪馬賊,與他們交過手,在他眼里,土匪沒什么大鬧(能耐)。

“加強(qiáng)火力封住大門就是,土匪打不進(jìn)來?!绷痔飻?shù)馬指揮抗匪,自己保持鎮(zhèn)定。

確定是花膀子隊一股土匪來攻擊后,林田數(shù)馬想的最多的是與這股土匪的恩恩怨怨,應(yīng)該說有怨無恩,而且是積怨由來已久。

林田數(shù)馬率隊駐扎亮子里火車站后,他看出要想鐵路相安無事,就得與周邊的胡匪搞好關(guān)系。荒原上的幾綹成氣候的胡子,他用小恩小惠安撫住了,只剩下花膀子隊,軟硬兼施不奏效。

“施計!”林田數(shù)馬是個詭計多端的人,與花膀子硬克硬,雙方都要傷亡,他細(xì)算了一筆賬,不劃算。

“嗾瘋狗咬傻子!”林田數(shù)馬想到關(guān)東這句土話,受到了啟發(fā)。目標(biāo)明確:傻子是花膀子隊的盧辛,瘋狗呢?要找到一只聽話嗾它就咬人的瘋狗,他自然想到了胡子大柜沙里闖。

“沙里闖,你幫我辦件事?!绷痔飻?shù)馬說。

“請吩咐,隊長?!鄙忱镪J對他是有求必應(yīng)。

“綁個人。”林田數(shù)馬直截了當(dāng)。

“綁誰?”

“盧辛?!?

“盧……盧辛?”沙里闖摳摳耳朵,唯恐自己聽錯。

“綁盧辛的票?!绷痔飻?shù)馬肯定地說。

綁票,土匪叫請財神,以錢換命的事,是他們的家常便飯。單就綁票的黑話就有一大串:叫票(講價)、請觀音(綁女人)、熬鷹(折磨票)、叫秧子(審票)、秧子房當(dāng)家的(管票的頭目)……

“可我不明白隊長為啥要綁大鼻子的票?”沙里闖問。

林田數(shù)馬對胡子大柜簡單扼要地說了為什么要綁花膀子隊的盧辛,沙里闖對日本人為什么要綁盧辛不感興趣,對日本人許諾綁票成功后給他們幾桿三八大蓋槍興趣十足。

“怎么樣?有幾分把握?”林田數(shù)馬敲鐘問響。

“九成半?!鄙忱镪J還是留有了余地。

“九成半不行,必須十二分把握?!?

“隊長,你有所不知,盧辛身為大當(dāng)家的,武藝高強(qiáng)且不說,他深居簡出,不容易接近?!鄙忱镪J說到難度。

事實也如此,林田數(shù)馬心知肚明。容易得手,干嘛要胡子來綁票呢?見到沙里闖為難的樣子,就要給他打氣,要激他的興奮點。林田數(shù)馬說:“我還有一挺輕機(jī)槍,你若喜歡……”

“碎嘴子!”沙里闖一聽是機(jī)關(guān)槍,眉飛色舞。

“只要綁來盧辛……”

“干嗎只要,”沙里闖說,“一定綁他來?!?

有一桿機(jī)關(guān)槍的誘惑,沙里闖鋌而走險了。他不顧四梁八柱反對,決定綁盧辛的票。

“北極熊惹不得啊!”二柜說。

“是啊,二爺說的對,花膀子隊的人可不是吃閑飯的……”水香也反對。

沙里闖一意孤行:“我親自去請大鼻子。”

老天有意助沙里闖,盧辛喝醉了酒想女人發(fā)瘋,一個人跑到亮子里鎮(zhèn),到“新樂堂”找妓女紅妹,盯著他的沙里闖倒沒費什么事就綁來了盧辛。

“大鼻子我給你弄來了?!鄙忱镪J洋洋得意。

林田數(shù)馬親自驗過,是他要找的盧辛。按事先的許諾,給了沙里闖武器。

盧辛落到林田數(shù)馬的手里,林田只高興半截,再往下他就是使勁樂也樂不下去了。不久,他手下的三個士兵,包括小松原在內(nèi)讓花膀子隊給綁了票。

“八嘎!八嘎!”林田數(shù)馬氣急敗壞,誰說得清他在罵誰?是胡子還是他自己。

八嘎一陣后,林田數(shù)馬冷靜下來。螞蟻上樹似的從根到梢尋思這件事,花膀子隊在他們的大當(dāng)家的被綁架后,立即采取“以毒攻毒”的辦法,綁了守備隊員。令林田數(shù)馬費解的是,沙里闖出面綁的盧辛,而后秘密羈押在守備隊部里,花膀子隊怎么知道的?作為報復(fù)他們理應(yīng)去綁沙里闖的人,卻綁了守備隊員。

“沙里闖是不是靠不???”有人給林田數(shù)馬摳耳朵。

“不,”林田數(shù)馬絕對相信沙里闖。

“那……”摳耳朵的人疑議。

“是花膀子隊里有高人!”林田數(shù)馬從不輕視對手,“中國有句老話說得有道理,山外青山樓外樓,強(qiáng)中還有強(qiáng)中手。”

花膀子隊里的確有高人,項點腳便是林田數(shù)馬說的高人。盧辛在“新樂堂”的妓女被窩里掉腳(被捉),花膀子隊立即開了鍋,俄國人不缺少驍勇,嚷著要去和沙里闖火并。

“你們只聽到轆轤把響,不知井口在哪兒。”項點腳喝住眾匪,他說,“我們與沙里闖往日無怨,近日無仇,你們說他平白無故綁咱們大當(dāng)家的干什么?”

眾匪只搖頭。

“事情蹊蹺?。 币粋€匪徒說。

“沒什么蹊蹺的,沙里闖暗地里早就和日本人穿一條褲子,說不準(zhǔn)這次綁架大當(dāng)家的,日本人背后指使呢?!?

項點腳秘查起來,很快就弄清,是日本人做的扣(設(shè)圈套)。

“換票!”項點腳說。

綁票是胡匪的慣技,換票也是他們常使用的方法。綹子里的重要人物被官府兵警俘獲,直接要不回人,就綁架官府兵警的重要人物做人質(zhì)來進(jìn)行交換。

項點腳策劃了綁守備隊員的票。

林田數(shù)馬沒料到花膀子隊還有這么一手,也真厲害的一手。不放盧辛,他們就不放守備隊員,一還一報的,最終妥協(xié)的林田數(shù)馬,他又算了一筆賬,盧辛的頭不值三個隊員的頭。

一場煞費苦心的陰謀,以這樣的方式結(jié)果,林田數(shù)馬心里始終窩著一口惡氣,發(fā)泄出來是早晚的事。

守備隊部這次遭襲,眼睛又被打傷,林田數(shù)馬心里憋著的氣驀然變成了煙,正從他的七竅往外冒。倘若不是眼睛受傷,他會到公主嶺獨立守備隊搬兵,剿滅花膀子隊。

“隊長,進(jìn)站了。”小松原說。

林田數(shù)馬回過神來。

滿鐵醫(yī)院派來的汽車等候在奉天火車站的出站口。

“干杯!”

“干!干!干!”

花膀子隊的老巢酒宴在進(jìn)行。

“痛快,真痛快!”盧辛手舞足蹈,有些醉意了。

項點腳不露聲色,穩(wěn)穩(wěn)當(dāng)當(dāng)?shù)睾人陌组_水,也可以說是以水代酒。在整日被酒泡著的花膀子隊里,他是唯一的滴酒不沾的人。酒是花膀子隊的精神鴉片,盧辛離不了它,全隊的人都離不了它。

“酒是我的女人?!币粋€匪徒的口頭禪。

項點腳不沾酒不是自律的原因,他的確喝不了酒,聞到酒他都頭暈。剛到花膀子隊時,盧辛不解,勸他喝勸他練。

“男人嘛,馬、槍、女人和酒,離不開?!北R辛說。

項點腳笑笑:“女人和酒我都不行。”

在盧辛的眼里,不喜歡女人的男人還可以理解,不喜歡酒的男人就無法理解。

曾經(jīng)有一段時間,盧辛竟然覺得不喜歡酒的男人很可怕。再后來,盧辛因項點腳不沾酒豎起大拇指:“好,很好!”

項點腳不喝酒,尤其是都喝酒的時候他不喝酒,保持頭腦清醒?;ò蜃雨犚虼硕氵^一次劫難。

讓花膀子隊在愛音格爾荒原蒸發(fā),林田數(shù)馬動了不少腦筋。俄國人嗜酒如命,林田數(shù)馬就陰謀起酒來,灌醉他們再消滅他們。

林田數(shù)馬在花膀子隊中收買一個匪徒,讓他趁機(jī)往酒里下藥。這個匪徒剛進(jìn)來不久,尚不了解一只腿長一只腿短的瘦小中國人項點腳。

花膀子隊截獲一車高粱,盧辛高興,殺豬宰羊,放量飲酒。

項點腳一雙機(jī)敏的目光掃視喝酒的人,那情景他像狼群里一只擔(dān)負(fù)警戒的哨兵……得意忘形的喝酒人中,項點腳注意到那個為日本人做事的匪徒。

“他心有旁騖?!表楛c腳心想。

那個匪徒悄悄離開宴席,項點腳便跟隨上去。匪徒在院子里上了一匹馬,飛鞭跑出老巢。

“砰!”項點腳一槍將那個匪徒掀下馬。

盧辛聞聲跑出來,見項點腳正審問那個奄奄一息的匪徒。

匪徒道出了實情:“日本人馬上就到了?!?

盧辛命令全隊迅速撤離,林田數(shù)馬撲了一個空……

“喂,你還擔(dān)心那個林田數(shù)馬來襲擊我們?”盧辛見項點腳心不在宴會上,端著酒杯過來,“來,為林田數(shù)馬被我們打得落花流水,干杯?!?

“干!”項點腳端起水杯,他沒掃盧辛的酒興。

盧辛喝干酒沒走,坐在項點腳身旁,他有話要說。

腳項點給盧辛倒?jié)M一杯酒。

“我去趟哈爾濱?!北R辛說,“賣掉白狼皮?!?

項點腳看出盧辛去哈爾濱不單為賣狼皮,大當(dāng)家的除了嗜酒,還有一個嗜好:女人。

花膀子隊與當(dāng)?shù)氐钠渌袊练瞬煌氖?,他們沒有“七不奪、八不搶”的行規(guī),成立匪隊之初,有一位白俄羅斯女人娜娜,留在馬隊給盧辛當(dāng)情人?;顒釉趷垡舾駹柣脑訜o定所,天當(dāng)被子地當(dāng)床,他們兩人經(jīng)常在馬肚子底下做那事。

山坡、原野、河邊、草地,娜娜縱情地叫床,她叫床的聲音奇奇怪怪,與馬嘶的聲音極其相似。那飽含情欲的聲音感染了馬們,引起它們的共鳴,隨之嘶鳴起來。

一匹馬叫了,幾十匹馬隨著叫。

“你是一匹母馬?!北R辛說。

“叫喚的不都是母馬?!蹦饶日f。

開始馬隨著娜娜叫床,他們還覺得新奇有趣。想象一下那情景,天高云淡的夜晚,一個女人因興奮而咴咴叫,頓時數(shù)匹馬也咴咴叫。那個夜晚還會平平靜靜嗎?

睡在馬肚子下面的人紛紛躁動,他們早想叫了,忍著沒像馬那樣叫。他們都是正常的男人,從凍土地帶來,溫暖的草原氣候,把凍僵的一切融化開來,情欲又是最易化開的東西。

水滿之溢,熔巖已涌到地面,隨處可以噴發(fā)。

從馬咴咴叫的夜晚始,娜娜便覺得幾十雙眼睛盯著自己,火辣辣地發(fā)燙。她報抱怨說:“他們要吃了我?!?

“他們又不是狼。”盧辛說。

實事上,吃人的動物不都是狼,吃法也不是一種方式。盧辛撞見一個人吃他的娜娜,用的就不是牙齒。

被吃者也沒大喊大叫,好像挺情愿,也很幸福。

盧辛憤怒的槍口抵在吃娜娜男人的額頭,哀求放生的倒不是這個男人,而是娜娜。

“娜娜你?”盧辛大惑。

“現(xiàn)在我告訴你,我為什么像發(fā)情母馬一樣叫,因為他愛聽。”娜娜一字一板地鏗鏘。

“你們倆過去……”盧辛深一步地問。

“一直,在你之前,在你之后,一直……”娜娜承認(rèn)得大膽,承認(rèn)得干脆。

全隊的人目光一齊聚攏到盧辛的槍口上。

盧辛如同狼抬起頭來對月亮一樣,頭仰到了極限,突然嗥叫:嗷嗷!--嗷!--!

眾目愣然。

盧辛抬起槍口朝天,六顆子彈射出:砰!砰!砰!砰!砰!砰!

他歇斯底里地大喊:“走,你們走!”

一個男人馱著一個女人走了……

這是一次刻骨銘心的傷害,盧辛再也沒帶女人到花膀子隊來。

“女人本就不屬于一個男人?!北R辛因娜娜而生發(fā)感慨,隨即又補(bǔ)充一句,“除非人人都有一個?!?

項點腳對女人沒感覺,對女人有感覺的男人他倒有感覺。他看到盧辛是條河,有枯水季節(jié)的干涸,也有汛期的奔騰,有冰封時的平靜,也有桃花流水的涌動……盧辛即使能戒掉生命,也不會戒掉女人。此次去哈爾濱,就有了除賣狼皮以外的內(nèi)容了。

“我去賣狼皮?!北R辛舌頭發(fā)硬地說。

“大當(dāng)家的,”項點腳說他深謀遠(yuǎn)慮的一件事,“我們得馬上挪窯子(轉(zhuǎn)移)。”

“為……為什么?”盧辛思維和他的舌頭一樣,不是很靈活。

“打了守備隊部,就等于掏了狼窩,林田數(shù)馬怎么能輕易放過我們?!表楛c腳說,“他要是聯(lián)合大部隊來討伐呢,我們早早防備好。”

“唔,唔。”盧辛清醒了些,“有道理……那就等我回來,從哈爾濱回來,咱們就挪窯子。”

“不成,趕早不趕晚?!表楛c腳說。

盧辛睡到夜半酒就大醒了,一睜開眼睛,見項點腳坐在草鋪邊,迷惑不解:“你在這兒?”

“我等大當(dāng)家醒來。”項點腳說。

“有什么事不能天亮說?”盧辛坐起來,“是不是挪窯子的事?”

“是?!?

“你的意思連夜就走?!?

“趁天沒亮,人不知鬼不覺地離開,林田數(shù)馬就休想找我們的麻煩?!?

“對,人不知鬼不覺?!北R辛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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