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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立法應與政體原則相符

第一節 本章宗旨

教育法應跟所有政體的原則相符,這點之前已經說過了。同樣應跟所有政體的原則相符的,還有立法者為整個社會制定的法律。法律和政體原則的這種關系,增強了政體的一切動力;反過來,法律也賦予了政體原則以新的力量。這類似于物理運動中作用和反作用并存。

接下來,我們會逐個討論各種政體中的這種關系,開篇是以美德為原則的共和政體。

第二節 政治國家中的美德是什么

共和國的美德就是對共和國的熱愛,十分簡單。這不是認識的產物,而是一種感情,所有人都能擁有這種感情,從元首到平民無一例外。在具備了好的規則后,人民會比那些所謂君子更堅定地遵守它們。極少有腐敗會從人民之中開始,人民對已經確立的事物懷有更深切的感情,這是由他們的知識淺薄造成的結果。

對國家的熱愛使得民風更加淳樸,民風淳樸又增加了對國家的熱愛。私人感情越是得不到滿足,便越會熱衷于公眾感情。修道士這樣愛自己的修道會,是什么原因?原因剛好就是修道會讓修道士忍無可忍。因為教規,人的感情得以維持的一切事物都不復存在了,只留下了對那些折磨人的教規的感情。教規越嚴苛,即教規剝奪的愛好越多,殘留的愛好就越強。

第三節 民主政體下對共和國的愛是什么

民主政體下對共和國的熱愛就是對民主政體的熱愛,對民主政體的熱愛就是對平等的熱愛。

對民主政體的熱愛就是對節約的熱愛。既然共和政體中所有人都得到了相同的幸福與利益,那也應得到相同的喜悅和希望。這種情況只有在大家都奉行節約時,才可能變為現實。

民主政體中對平等的熱愛,讓人們只懷有一種野心與意愿,只謀求一種幸福,那便是比其他公民更好地服務國家。所有公民都應服務國家,雖然每個人的服務不可能完全等同。公民生來就欠了國家一筆不可能還清的巨額債務。

所以民主政體中的聲望是從平等原則中產生的。盡管有時平等原則好像被一些偉大的貢獻或出眾的才華消除了。

節約壓抑了占有欲,除滿足家庭需求外,人們別無所求,剩余的都是國家的。財富創造了權力,可要維護平等,公民就不能為私利使用這種權力。財富還創造了快樂,可要維護平等,公民也不能獨自享受這種快樂。

所以雅典、羅馬這種良好的民主政體,會通過提倡家庭節約滿足公共開支。富裕和奢華同樣誕生于節約。法律讓人們養成節約的風尚,把省下來的獻給國家,一如宗教讓人們洗干凈雙手,為神奉上祭品。

很多人之所以聰敏、快樂,很重要的原因就是他們沒有拔尖的才能和富裕的家境。一個共和國借助法律培養了大批中庸的人民,若其擁有這些聰敏的人,必能實行高明的統治;若其擁有這些幸福的人,必能讓整個共和國獲得幸福。

第四節 怎樣刺激人民熱愛平等和節約

將平等和節約寫進法律,在這樣的社會里,平等和節約本身就能刺激人民熱愛它們。

在君主國家和專制國家中,沒有人會想到平等,更別提追求它。所有人都希望能出類拔萃,身份低微的人熱切盼望能翻身把別人踩在腳下。

節約也是一樣。要熱愛節約,前提是要視節約為一件樂事,喜歡享樂的人必然對節約沒有好感。若這種人都能自然而然愛上節約,那阿爾基比亞德[90]也不會世界聞名了。對別人的奢侈生活心存妒意或艷羨的人,同樣不會熱愛節約,他們只能看到有錢人和跟他們一樣的窮人,他們對貧窮深惡痛絕,卻對貧窮的源頭一無所知。

因此以下準則便成了真理:一定要在共和國的法律中加入平等和節約兩項內容,以刺激人民熱愛平等和節約。

第五節 在民主政體中,法律應該怎樣建立平等

一些古代立法者,如萊庫古、羅慕路斯[91],都倡導平分土地。只有在共和國創立之初,才能實施這種舉措;或者在共和國極度腐朽,人民強烈要求變革,窮人陷入絕境,被迫尋找新的路徑,而有錢人不得不接受時,也可以實行這種舉措。

分配土地時,立法者若不立法保障土地分配結果,必會導致新制度無法長久維持,不平等便會鉆法律的空子,這樣共和國也就朝不保夕了。

所以一定要制定法律,約束所有契約,如陪嫁、捐贈、繼承、遺囑等,以建立平等。因為若允許人們隨意轉讓、處理自己的財產,個人意志便會干擾基本法的秩序。

梭倫規定,雅典人若沒有兒子,可以在遺囑中將自己的財產贈給自己選定的任何人[92]。這是對古代法律的背棄。根據古代法律,立遺囑者應將財產保留在自己的家族中,這同樣是對梭倫制定的法律的背棄[93]。他還曾為了建立平等,廢除了債務。

禁止一個人繼承兩個人的遺產的法律,對民主政體來說的確很好[94]。這種法律的源頭是公民的土地、財產平均分配制度。一個人占有好幾份土地和財產,就會被這種法律禁止。

同樣始于該源頭的,還有要求女性繼承人一定要跟血緣最近的親戚結婚的法律。這是猶太人在實行均分制度后制定的一項法律。柏拉圖的法律同樣建立在均分制度基礎上,所以有相同的規定[95],這種規定也出現在了此前那部雅典法律中。

雅典另有一部法律的精神不知有沒有人領會。其中規定男人可以娶同父異母的姐妹,卻不能娶同母異父的姐妹[96]。這種風俗始于各個共和國,因為共和國中一個人不能得到兩份土地和遺產,否則就背離了共和國的精神。跟同父異母的姐妹結婚的男人,只能得到父親的一份遺產。而跟同母異父的姐妹結婚的男人,就可能得到兩份遺產,因為他的妻子可能會因為父親沒有兒子而繼承遺產。

希望沒人會拿費羅[97]的觀點駁斥我的觀點。費羅曾談及,雅典男人能跟同父異母的姐妹結婚,斯巴達男人卻不能,但他們能跟同母異父的姐妹結婚。斯特拉波的作品[98]中提到,斯巴達女人若跟自己的兄弟結婚,這名兄弟要拿出自己繼承遺產的二分之一給她做嫁妝。這項法律明顯是為了預防前一項法律帶來的惡劣后果。為了避免姐妹家的財產轉移到兄弟家,要將兄弟繼承遺產的二分之一給姐妹做嫁妝。

在說到娶了自己姐妹的瑟拉努斯時,塞涅卡表示[99],雅典限制男人跟自己的姐妹結婚,亞歷山大里亞卻普遍允許。保障財產分配的問題在君主專制政體中基本不存在。

民主政體為維護這種土地分配制度,制定了一項很好的法律,其中規定一名父親若有多名子女,要從中選出一名作為自己的繼承人[100],還要將其他子女分給沒有子女的人收養,這樣人口數和土地份額就能一直保持統一了。

針對那些財富不平均的共和國,卡爾希冬的菲勒亞斯[101]提出了一種均分財富的方法:有錢人的女兒嫁給窮人,要準備嫁妝;窮人的女兒嫁給有錢人,有錢人卻不能接受其嫁妝;窮人的女兒出嫁不用準備嫁妝,但能接受聘禮。根據我的了解,這種方法并未在任何一個共和國中推行過。這種方法讓公民受到了差別巨大的不同待遇,讓他們對立法者想借此實現的平等心懷怨恨。在某些情況下,法律要實現某種目標,不應采取太過直接的方法。

民主國家以真正的平等為靈魂,但要建立這種平等,難度很高,因此不應對此太過苛求。只要能建立一種分級制度[102],使貧富差距不那么大,或是將其限制在一定范圍內,就足夠了。之后再利用特殊法律讓有錢人繳稅,并為窮人減輕負擔,以此消除不平等。由于在巨富眼中,所有無法賜予他們權力與榮譽的事物都是他們的恥辱,因此這種補償舉措只有中等富足的人才能提供或接納。

民主政體的性質與平等原則是民主政體中所有不平等的源頭。比如人們會憂心下列狀況會出現在民主政體中:有些人要一直堅持工作才能維持生活,他們若擔當公職,會生活窮困或玩忽職守;手工藝人會洋洋自得;有太多的奴隸得到了自由,比原有公民勢力更大。這時為了保障民主,民主政體中的公民平等可能就會消失了。不過,只是表面的平等消失了。因為一個人若因擔當公職生活窮困,其經濟條件可能會比其他公民更差,但如果這種情況迫使他玩忽職守,那可能會導致其他公民陷入比他更惡劣的境況。

第六節 在民主政體中,法律應該怎樣維護節約

良好的民主政體除了要平均分配土地外,還要將土地切分成小塊,像羅馬人一樣。庫里烏斯[103]對自己的士兵說:“神要求公民對足以養活一個人的每一塊小小的土地心存敬意。”[104]

財富的平等維護了節約,節約也維護了財富的平等。兩個方面密切關聯,相輔相成,互為因果,在民主政體中缺一不可。

若民主政體以商業貿易為基礎,必然會在不破壞社會風尚的情況下使部分人獲得巨額財富。因為儉樸、節約、克制、勤勞、聰明、穩定、秩序、法紀,會伴隨著商業貿易精神自然產生。在商業貿易精神沒有消失的情況下,其創造的財富不會造成任何惡劣后果。但如果財富太多,破壞了這種精神,就會出現惡劣后果,人們會忽然看到此前雖由不平等造就但從來沒有顯現過的混亂。

要滿足下列條件,才能使商業貿易精神維持下去:重要公民都要親自參與商業活動,排除其他精神的干擾,只推崇商業貿易精神;全部法律都應支持這種精神,當商業貿易導致財富與日俱增時,為讓所有窮困公民都能變得富裕,做跟其他人相同的工作,應由法律來分配財富;另外,法律還應讓所有富裕公民維持富足的生活,無論是維持財富還是取得財富,都只能依靠自己的勞動。

在從事商業貿易的共和國中有一種很好的法律,就是將父親的財產平均分配給所有子女。這樣父親再富有,他的子女也不會比他更富有,在這種情況下,他們會效仿昔日的父親,努力經營自己的財富,而不會隨意揮霍。這只是針對從事商業貿易的共和國,其他共和國會有立法者制定另外的法律[105]。

希臘存在兩種共和國:一種是像斯巴達這樣致力于軍事,一種是像雅典這樣致力于商業貿易。前者想讓公民什么工作都不做,后者卻極力激發公民對工作的熱愛。梭倫要求所有公民說明自己謀生的方法,無所事事在他看來是種罪過。的確如此,在良好的共和國中,所有人都應具備維持基本生活的費用和物品,否則他們要從何人那里獲得?

第七節 其他維護民主原則的方法

要在所有民主政體中推行土地平均分配制度是不可能的,這種制度在一些情況下既不符合實際,還會造成危險,更有甚者,會威脅國家政體。人們并非一直要走極端。民主政體是為了保留民風,才推行土地平均分配制度;若該制度不適用于民主國家,就應采取別的方法。

若想建立一個固定機構,作為民風的標準,那元老院應該不錯。能進元老院的人,在年齡、德行、地位、功績方面都飽受尊崇。元老院成員在大眾眼中就像神一樣,能刺激人們的感情,讓所有家庭都受此影響。

元老院應該格外維護舊的法律,同時確保人民和官員一直遵從這些法律。

維持原有的風俗習慣,能給民風帶來巨大裨益。已經腐朽的人民基本不可能有大的成就,創建社會、建造城市、制定法律這些事,他們基本沒有參與過。反過來,民風淳樸的人民卻取得了很大的成就。因此,提醒人們牢記古訓,時常能推動他們回歸美德。

而革命爆發與新政體的建立,只會是克服無數艱難險阻的結果,單憑懶惰、腐朽的民風不可能做到這一點。革命者想分享革命成果,但這一愿望要有好的法律做保障,否則難以付諸實踐。一般說來,舊的法律能糾正錯誤,新的法律卻會引發弊病。在漫長的執政期間,一個政府在無意間走向腐朽這條下坡路,要付出極大的努力才能重返良性發展的軌道。

有人對上文提及的元老院成員的任期應實行終身制還是任期制存疑。當然應該像羅馬[106]、斯巴達[107],乃至雅典一樣實行終身制。雅典元老院三個月更換一次,但雅典最高法院身為永久典范,卻是終身任職,二者不應混淆。

因此應確立以下普遍規則:元老院的成員應終身任職,這樣元老院才能成為民風的典范,保留民風。但若設立元老院的目的只是為處理政務,終身任職就變得沒必要了。

亞里士多德曾說,跟肉體一樣,精神也會走向衰老。該說法在只有一名官員的情況下是成立的,在只有一個元老院的情況下卻不成立。

除刑事法庭外,雅典還設有民風護衛與法律護衛[108]。斯巴達的老年人全都是監察官。羅馬設有兩位專門的監察官。元老院負責監督人民,監察官就應負責監督人民和元老院。共和國的監察官應重建所有腐朽的事物,警告無所事事的人,譴責消極怠工的人,像法律懲處犯罪一樣修正錯誤。

為維持淳樸的民風,羅馬規定對通奸罪的指控要對外公開。該規定警告了女性和負責監督女性的那些人,值得認可。

讓年輕人完全聽從老年人的號令,是維持民風最好的方法,對老年人的敬重束縛著年輕人,自尊自愛又束縛著老年人。

若公民能對官員言聽計從,就能將法律的效力發揮到極致。色諾芬曾表示:“斯巴達跟其他城邦的最大區別在于,萊庫古格外強調公民要服從法律:公民要在官員發出號令的第一時間趕到。但到了雅典,若哪個有錢人被說成對官員言聽計從,便會深感煩惱。”[109]

在維持民風方面,父權同樣能發揮很大的作用。其他政體中讓人恐懼的權威,在共和國中根本不存在,這一點之前已經提過了,所以為了彌補這種不足,法律便選中了一種權威,即父權。

羅馬的父親有權決定子女的生死[110]。斯巴達的父親能教育其他人的子女。

羅馬共和國滅亡后,父權也隨之消失了。君主政體只要求所有人服從官員的權威,對淳樸的民風沒有需求。

羅馬的法律規定了漫長的未成年期,讓年輕人對依附和服從習以為常。但君主政體用不著這么多束縛,因此我們可能不應該繼承這項法律。

因為共和國的子女要絕對服從父親,所以效仿羅馬,讓父親終生擔當子女財產的管理者,不是不可能的,但這是對君主政體精神的背棄。

第八節 貴族政體的法律怎樣適應政體原則

在貴族政體中,人民若擁有美德,便能享有平民政體中近乎所有的利益,國家也會變得強大。然而,貴族政體中人民的財富差距極大,很少能見到美德。所以法律應盡可能地激勵寬容精神,讓國家體制必然會消除的平等再重新建立起來。

貴族政體中的寬容就像平民政體中的平等精神一樣,被稱作美德。若君主身邊圍繞的奢侈與榮耀也屬于他們的權力,那行為的謙虛、淳樸便是貴族的力量所在[111]。若他們不去有意識地彰顯自己的尊貴,跟百姓融為一體,跟他們一樣的打扮,并將自己的快樂拿出來跟他們分享,百姓便會將自己身份的低微拋諸腦后。

貴族政體不應該有君主政體的性質與原則,因為各種政體都有不同的性質與原則。這要求貴族在群體特權外,不能再有個人特權。因此貴族只能得到人們的敬重,特權應該歸元老院所有。

貴族政體的混亂,主要源自兩點:第一是統治者和被統治者極不平等;第二是統治者內部極不平等。二者引發了怨憤與妒忌,所以法律應出面預防或是阻止這兩種不平等。

第一種不平等常在以下狀況中出現:正是達官貴人的特權給平民帶來的羞恥感,讓這種特權顯得光榮。比如羅馬法律禁止貴族和平民通婚[112],這只讓貴族更驕橫,更惹人厭惡。這就是為什么保民官要借助這項內容,讓自己的演講更具吸引力。

第二種不平等展現為公民納稅條件的差異。具體有四種情況:一是貴族有不納稅的特權;二是貴族能借助欺騙手段逃稅[113];三是貴族借擔當公職得到的酬勞或薪水名義,將自己繳納的稅款再要回來;四是貴族將平民變成自己的附屬,據此從平民繳納的稅款中抽取一部分。第四種情況很少見,最殘暴的貴族政體才會出現這樣的情況。

這些弊病在羅馬向貴族政體靠攏時順利避過。官員沒有薪水可拿,共和國的重臣要繳納比其他人更多的稅,更有甚者,他們是僅有的納稅人。他們不但不占有國家財政收入,為了讓人民體諒他們獲得的榮耀,他們還要將自己從國庫中領到的和靠運氣得到的財產全都分給人民[114]。

有這樣一項基本規律:在民主政體中,將財產分給人民會造成很壞的影響,可到了貴族政體中,卻會造成非常好的影響。前者讓人民失去了公民精神,后者卻讓人民重新得到了公民精神。

若不將國家財政收入分給人民,就應讓他們看到國家財政收入被管理得非常好,對人民而言,親眼看到國家財政收入幾乎等同于分享了這些收入。威尼斯陳放的金鏈子,羅馬每次打了勝仗后展覽的珠寶,農神廟中珍藏的寶物,事實上都是屬于人民的財富。

在貴族政體中,貴族不負責征稅,這點非常重要。羅馬的一等貴族從來不參加征稅,將其交由二等貴族去做,但此后還是引發了很多問題。貴族政體中若由貴族負責征稅,稅收人員便會控制全體民眾,且沒有更高級的法院修正他們的行為。那幫負責消除弊病的人,可以隨意沒收所有人的財產,一如專制政體中的君主。

這些巧取豪奪的財產很快便會被當成私有的,而這種掠奪行為會在貪念的驅動下變本加厲。這會導致包稅費迅速減少,國家財政收入越來越低,趨于消失。以上原因導致部分沒有遭遇大規模挫敗的國家國力衰落,讓鄰國和本國百姓驚訝不已。

而由于貴族從事商業活動不可避免會形成多種壟斷,因此法律應予以禁止。從事商業活動的人,都擁有平等的地位,專制國家中最惡劣的情況莫過于國王從商。

威尼斯的法律禁止貴族從事商業活動[115],因為再守規矩的貴族商人也能獲得驚人的利潤。

為了讓貴族公正地對待人民,法律應采取最有效的舉措。如果沒有通過法律設立保民官,保民官的職責就應由法律擔當。

一切妨礙法律執行的做法,都會使貴族政體遭到破壞,從而很快走向暴君政體。

法律對統治者專橫的抵制,無論何時都不能放松。為了給貴族以威懾,應設立一個臨時性或長期性的官職,執行法律時可以不被任何程序束縛,如斯巴達的監察官、威尼斯的國家檢察官等。這種政府需要極強的驅動力。威尼斯有一頭石獸,嘴巴大張,所有人都能往里面投遞檢舉信。可能你會說,這是暴政大張的嘴。

這種殘暴的官員跟民主政體中的監察官很相似,而民主政體中的監察官從性質上說,也是獨立行使職權的。實際上,因監察官行使職權時所做的事而追究他們的法律責任,是絕對不合理的;要信任他們,無論如何不應挫傷他們的積極性。羅馬人規定所有官員[116]對自己的做法都要有合理的解釋,只有監察官是例外[117],這種規定非常好。

在貴族政體中,有兩種糟糕的情況:一種是貴族財產過少,一種是貴族財產過多。為預防第一種情況,應催促貴族早日還清債務;為預防第二種情況,不要采取一些必然會帶來無盡后患的做法,如沒收財產,平均分配土地,取消債務等,而要循序漸進地實行一些理性的舉措。

為了不斷切分貴族遺產,使其財富維持穩定的水準,法律應廢除貴族內部的長子繼承制[118]。而且替代繼承制、遺產贖回制、長子優先制、收養制等也必須廢除。在君主政體中,貴族政體為了維護大家族的顯貴采取的所有舉措都不能再沿用[119]。

各家族因法律實現平等后,相互之間應團結一致。貴族若發生矛盾,應馬上予以解決,如若不然,個人矛盾便會演變為家族矛盾。仲裁官可預防、裁決訴訟。

最后一點,法律絕對不能支持一些家族因出身更加尊貴,而凌駕于其他家族之上;應將這種虛榮當成某些人的狹隘。

只需看看斯巴達的監察官是怎樣壓制君主、貴族、平民缺點的,就足夠了。

第九節 君主政體的法律怎樣才能跟政體原則相適應

既然君主政體以榮譽為原則,法律就應跟該原則相適應。

法律據此應給予貴族最大的支持,因為榮譽從某種程度上說,兼具貴族的父親與兒子兩種身份。

法律應該規定貴族實行世襲制,這樣做是為了將貴族變成連接君主權力與人民弱點的中間樞紐,而非借助貴族將這二者隔絕。

由于替代繼承制能將財產保留在家族內部,因此其雖不適用于別的政體,卻非常適用于君主政體。

被某個貴族家族成員揮霍掉的土地,能借助遺產贖回制贖回來。

貴族擁有特權,貴族的土地也應擁有特權。君主的權威跟他的王國的權威緊密相連,貴族的權威跟他的封地的權威也有相同的關聯。

除非有心想破壞政體原則,削減貴族、平民的力量,否則這些特權是不能跟平民分享的,只能由貴族獨自享有。

替代繼承制會對商業活動造成阻礙,遺產贖回制會引發大量訴訟。在王國中售賣的土地,最低限度要在一年內沒有所有者。作為封地附庸的特權,能形成一種權力,給這些特權的容忍者帶來巨大的負擔。這便是貴族遭遇的難題。但這些難題相較于貴族的整體作用并不值一提。可若平民享有這些特權,便會毀壞政體的全部原則,且毀壞得毫無意義。

君主國能夠容許一個人從多名子女中選擇一個,繼承自己的大半遺產;或者說,只有在君主國中,這才是一種恰當的做法。

為了讓君主政體中君主與其朝廷無休止的欲望得到滿足,同時又不威脅臣民的生存,法律應支持該政體中所有可能的商業貿易[120]。

為避免征稅方法比征稅本身更惹人厭惡,法律應對征稅方法進行調整。

稅收的重擔給民眾帶來艱辛,艱辛又引發疲倦,疲倦再引發懶散。

第十節 君主政體的政令執行迅速

因為掌權的只有一個人,所以政令能迅速執行,這是君主政體優越于共和政體的突出特征。但迅速也許會演變為輕率,因此應借助法律減慢其速度。在發揚政體性質的長處之余,法律還應修正政體性質可能引發的弊端。

在樞機主教黎塞留[121]看來,君主國應盡量避免集會結社,因為這會給國家的方方面面帶來麻煩。即便他心里沒有專制主義,他腦子里也有。

對法律機構最好的服從就是穩重,不焦躁,處理君主政務時慎之又慎;而要做到這點,要求大臣要有足夠的法律知識儲備,國務會議處理要放慢速度,三思而后行[122]。

若國王只憑自己的心意,便對那些勇猛、忠誠至極的臣子大加獎賞,無休無止,官員再有心拖延,反復規勸,甚至不斷哀求,都不能挽回君主日漸消亡的美德,那全世界最完美的君主國會演變為怎樣的情形?

第十一節 君主政體的優勢

君主政體相較于專制政體,存在一個巨大的優勢。鑒于政體的性質,君主政體的君主下面還有多個等級,跟政體共存亡,因此國家比較安定,政體比較穩固,執政者也比較安全。

在西塞羅[123]看來,羅馬共和國之所以沒有滅亡,全因其設置了保民官。他表示:“實際上,人民要是沒有首領,就會變成一支更恐怖的力量。首領會深思熟慮,因為其明白自己責任重大;但興奮的人民卻對自己面臨的危險毫無意識。”對專制國和君主國來說,這一觀點同樣適用,專制國的人民沒有保民官,君主國卻有。

專制政體爆發動亂時,群龍無首的民眾往往會讓混亂的局勢發展到極致,難以收拾,這種情況的確相當常見。而君主政體中卻極少出現這種極端的做法。首領都擔心被廢黜,心存顧慮;中間的附庸力量[124]不希望人民太占據上風。很少會出現一個國家的所有等級都完全崩潰的狀況。君主對等級相當看重,謀反者沒有能力也沒有欲望要推翻君主,因為他們并不想讓國家覆滅,他們沒有這樣的目標。

理性的權威人士會在這時站出來收拾殘局,雙方關系緩和,一起制定計劃,糾正各自的錯誤,法律的效力和威嚴也得以恢復。

因此我國的歷史上從未爆發過革命,只發生過內戰;而專制國家的歷史上卻從來沒有發生過內戰,但經常爆發革命。

君主賜予一些等級權威,以換得他們服務的行為,幾乎沒被這些等級質疑過,就算在深陷迷茫之際,這些等級依舊遵從法律和自己的義務,同時不去加入那些謀反者,而是盡量讓他們的興奮、暴躁緩和下來,這一點在一些國家內戰歷史的記錄者,甚至是內戰的挑起者那里得到了充足的證據[125]。

也許是覺得自己對國家各等級的貶低太過火了,樞機主教黎塞留便想借助君主與其大臣的美德來支持國家[126]。可他對這些人的要求實在太高。實際上,他提出的專心、智慧、堅定和學識要求,除天使外無人能滿足。在君主政體消失前,期待能有這種君主和大臣,怕是不現實的。

生活于良好政治中的百姓,比那些沒有規則和領袖、在森林中游蕩度日的百姓要幸福。而生活于國家基本法下的君主,也比那些不能借助任何事物掌控百姓和自己內心的專制君主要幸福,也是一樣的道理。

第十二節 續上文

專制國家不存在寬容,因為國家根本不存在榮譽,君主沒有的偉大品質,其國家也不可能有。

君主國中的大臣圍繞在君主身邊,君主照耀著大臣;因為所有人都占據了比較大的空間,所以能彰顯自己的品德,將偉大而非獨立的品德賜予心靈。

第十三節 專制主義的定義

所謂專制政體,便類似于當路易斯安那的野蠻人想要果子時,就從根部砍掉果樹,之后采摘[127]。

第十四節 法律怎樣與專制政體的原則相適應

專制政體以恐懼為原則,但那些懦弱、愚昧、消沉的民族并不需要太多法律。

那些民族不需要新概念,只要有兩三個概念即可。換新主人、新課程和新態度是馴獸大忌,只要有兩三個手勢,讓動物銘記于心就足夠了。

如果深宮中的君主不想再過這種驕奢淫逸的生活,就會惹怒那些將其幽禁在宮中的人,由別人來掌控君主及其權力,是這些人無法容忍的。因此君主很少御駕親征,派自己比較信任的武將征戰時也會有諸多顧慮。

這種君主習慣了在宮里要風得風,要雨得雨,若有人用武力反抗他,他便會怒不可遏,多半還會進行報復,更何況他不可能明白真正的榮耀是怎樣的。這導致他那兒爆發的戰爭一定是激烈的、殘暴的,相較于其他地區,萬民法在那兒的適用程度要低很多。

這種君主有太多缺陷,而更讓人恐懼的是當他天生的愚蠢暴露在世人面前時。在深宮中時,他的真面目無人知曉。幸好只要有君主這個頭銜,就能治理國家了。

查理二世[128]在賓杰里暫住期間,得知瑞典元老院中有人反對自己,便寫信說要寄一只靴子回去,幫自己治理國家。專制君主能怎樣治理,這只靴子就能怎樣治理。

被俘虜的君主會被看作已經死亡,由另外一名君主繼位。繼位者不會承認被俘虜的君主簽訂的任何條約。實際上,君主不僅僅是君主,還代表了法律和國家,因此當他失去君主的身份時,也就失去了所有。國家要想繼續維系,只能說他已經死去。

若不是土耳其宮相從俄羅斯人那里得知瑞典已經有新國王登基了,土耳其人也不會下定決心跟彼得一世[129]單獨簽訂合約[130]了。

事實上,保存國家僅僅相當于保存君主,甚至僅僅保存君主的王宮。那幫愚昧、傲慢、心存偏見的人,對一切不會直接威脅王宮的事情都不聞不問,他們無法跟進、預測之后事情的發展,更有甚者,他們根本不會去思考。當地的政治活力與法律都受到了很大限制,政治管理跟民事管理同樣簡單[131]。

讓政府管理和民事管理、宮廷事務管理協調一致,讓國家官員和后宮官員達成統一,便做完了所有要做的事。

這種國家周圍全是沙漠,其所能達到的最佳狀態就是,把自己當成全世界僅有的國家,跟它眼中那些野蠻民族隔絕開。因為軍隊是不可信賴的,所以有個不錯的法子,便是毀掉國家的一部分。專制政體以恐懼為原則,該原則的目的在于穩定,可穩定是使被敵軍占據的城市沉默,而非和平。

要保家衛國,一定要保留軍隊,因為是創立國家的軍隊,而非國家本身,掌控著國家的力量。但君主卻很畏懼軍隊。要想同時保全國家和君主的安全,應該如何做?

請大家留意,為擺脫專制政體,莫斯科公國政府付出了多大的努力。因為對民眾來說,這種政體是種沉重的負擔,對政府來說就更是這樣了。鑒于此才解散了主力軍隊中的一部分,減輕了刑罰,建立了法院,人們開始了解法律,開始推行教育。不過也有一些特殊的原因,可能會讓該政府重新陷入其想要逃離的苦海。

在這種國家中,宗教有著比其他所有國家更大的影響力,是對既有恐懼的一種補充。伊斯蘭教帝國的人民對君主懷有極大的敬意,其中部分敬意就是從宗教中產生的。

宗教對土耳其的政體做出了一些修正。土耳其人民是鑒于宗教力量與宗教原則,才如此珍視本國的榮耀與偉大,與他們追求榮譽并無關聯。

只有在最自我封閉的專制國家,君主才會自作主張,宣布自己是國家全部土地的所有者和全體民眾的遺產繼承人。這會導致農業荒廢,各類產業走向衰落——若君主也參與商業貿易的話。

這種國家不存在修繕或改良,只是為了有瓦遮頭才建造房屋[132],不挖水渠,不植樹,對土地一味索取,沒有半點回報。這導致到處都是雜草、荒原。

你覺得權貴們的吝嗇與貪婪,會因廢除土地所有權和財產繼承權的法律而減弱嗎?正好相反,他們會因此變得更吝嗇,更貪婪。在他們看來,他們余下的只有能被盜竊、隱藏的金銀了,因此他們會用盡一切手段。

有種方法能有效避免一無所有,就是利用一些風俗習慣壓抑君主的貪婪。如一般說來,土耳其君主只要得到人民遺產的百分之三就滿足了[133];但他將大多數土地都分配給了他能任意支配的軍隊,他能占有國內一切官員的遺產和沒有兒子的死者的遺產,死者若有女兒,只能獲得遺產的用益權,這些共同導致國家的大多數財產都失去了確定的所有權。

萬丹有這樣一項法律[134]:民眾的遺產歸國王所有,連死者的妻子、子女、房子也不例外。百姓為讓兒女避開這項殘酷的法律,不至于淪為父親遺產中悲慘的一部分,被迫讓兒女在八九歲、十歲乃至更小的時候結婚。

王位繼承在沒有基本法的國家并無固定規定,不管是從家族內部還是外部選擇繼承人,對君主來說都是可行的。就算確定了長子繼承制,君主也能另外選擇繼承人。國王、大臣或內戰都能宣布繼承人的確定。因此相較于君主國,這種國家更多了一份瓦解的威脅。

王族中所有王子被選為繼承人的概率是相等的,因此任何王子在登基后,首先要做的就是殘殺兄弟,要么像土耳其那樣將他們全部處以絞刑,要么像波斯那樣將他們全都變成瞎子,要么像莫臥兒那樣將他們全都變成瘋子。若像摩洛哥一樣不采取任何防備舉措,就會在王位空缺時引發恐怖的內戰。

沙皇的繼承人既能從皇族中挑選,又能從皇族以外挑選,這是莫斯科公國的憲法規定的[135]。這種皇位繼承制跟隨意指定皇位繼承人一樣,由此引發的革命不計其數,讓皇位陷入極度的不穩定狀態。因為君主繼承序列是最應向民眾公開的事情之一,所以用世系、長幼順序這類再明顯不過的事實為依據,就成了最好的方法。這樣做能壓抑陰謀和野心,讓軟弱的君主不用再為選擇繼承人苦惱,讓君主不用在瀕死之際說出繼承人。

在基本法確定了王位繼承制后,只有一位王子是繼承人,其他兄弟沒有任何實際或表面的權力,能夠跟他搶奪繼承人的位子,也不能假借父親的名義,下達任何有效的命令。這使得國王的兄弟不再有被抓捕或殺害的危險,他們在這件事上跟所有臣民的地位沒什么兩樣。

然而,專制國君主為了慎重起見,一定要將他的兄弟逮捕起來,因為他們既是他的奴隸,也是他的對手。特別是伊斯蘭教國家,當地的宗教將勝利當作真主的旨意,因此只存在事實上的君主,而沒有法律規定的君主。

一些國家的王子遠比我們的王子更有野心,因為他們明白自己只有兩種結局,要么成為王位繼承人,要么被處死或囚禁。我們的王子若不能成為繼承人,只是不能達成自己的野心,但那些不算太高的心愿依舊可能達成。

專制國君主往往妻妾成群,特別是那些早就習慣于專制主義的亞洲國家,這是對婚姻制度的破壞。這種君主有很多子女,不能像正常的父親一樣愛所有子女,眾王子之間也談不上什么兄弟情。

君主的家庭本身很弱小,只有首領很強大,表面規模龐大,內里空洞無物,與其統治的國家沒有區別。阿塔薛西斯[136]的兒子謀反作亂,他便將他們全部處死;五十個兒子合謀反抗父親,可能性好像不大。而聽說是因為父親不想把自己的妾讓給長子,他們才謀反作亂,這種可能性好像更小。說這是東方國家普遍的宮廷陰謀更可信。宮廷是個暗無天日的地方,虛偽、狠毒、狡詐在黑暗掩飾下悄悄作亂。君主年紀老邁,越來越糊涂,是宮廷中最大的囚犯。

綜上所述,專制政體會不斷遭到反抗,這好像是人類的天性使然。但大部分民族依舊在專制政體中選擇了臣服,對自由的熱愛和對暴力的厭惡并未改變這一狀況。解釋這點其實很容易。一定要組合各種權力,進行規范、掌控,使其發揮作用,同時增強其中一種權力,讓其足以抗衡另外一種權力,這樣才能組成寬容政府。這種立法方面的出色成就,是偶然與慎重難以達成的。反過來,建立專制政體卻是人人都能做到的,因為其十分清晰,全都是一個模式,只要想建立就能建立。

第十五節 續上文

一般來說,氣候炎熱的地區都會建立專制政體,當地人的情欲產生和減弱都比較早[137],智力發育也偏早,浪費錢財的可能性比較低,要成為拔尖的人才,難度比較高,年輕人彼此往來很少,大多數時間都待在家里。當地人結婚很早,比歐洲人更早成年。在土耳其,滿十五歲就是成年了[138]。

當地不允許轉讓財產。在這種政體中,所有人的財產都得不到保障,因此相較于財產,人們更重視自己。

寬容政體中當然能轉讓財產[139],特別是在共和國中。第一,因為所有人都相信公民是講求信用的;第二,因為人的寬容精神受到了共和政體的激勵,并且是所有人主動投入這種政體的。

昔日羅馬共和國之所以出現了那么多叛亂與民事糾紛,經歷了那么多災難和救援的困難,就是因為沒有確定財產轉讓制度[140]。

專制國的貧窮和財產的不確定導致高利貸盛行,利息和風險成正比。這些不幸的國家因此處處貧窮,百姓一文不名,想借錢都無處可借。

所以當地商人只能混沌度日,做不成大買賣。進貨太多,賺的利潤連付利息都不夠。因此當地基本沒有商業法可言,有也只是維持治安的工具。

若內部沒有作惡者,政府便不會成為不公正的政府。但政府內部成員不可能都不貪贓枉法。貪污在專制國中是很常見的。

在這種情況下,沒收財產能取得巨大的成效。這能給人民帶來安慰,沒收的財產能大大充實國庫。如此龐大的稅款,君主無法從窮苦的百姓那里取得;更有甚者,君主根本不愿保留國內任何一個家庭。

寬容政體會出現迥然不同的狀況。財產所有權會因沒收財產變得更加不穩定,會讓無辜的孩子受到剝削;原本只有一個人應受懲處,最后全部家人都被其牽連。在共和國中沒收財產,會使公民失去必要的生活用品,這是很嚴重的后果[141],相當于將共和國的靈魂——平等奪走了。

根據羅馬法,只有犯下滔天大罪——大逆罪的人,才會被沒收財產。據此,只對幾項特定罪名施以沒收財產的處罰,是相當理智的。博丹[142]曾說:“一個地區若已在習慣法中對繼承財產做了專項規定,那只將結婚后取得的財產放在沒收財產之列,是很正確的。”

第十六節 權力轉移

專制政體中的權力完全掌控在受委托的權力行使者手中。宮相便是專制君主,所有官員都是宮相。君主政體中的權力不會這樣直接轉移,君主授予權力時會削弱權力[143]。君主授權是有規矩的,在授予別人部分權力時,必然會為自己留下更多權力。

因此君主政體中的市政官在對省督負責之余,更要對君主負責;軍官在聽從將軍的命令之余,更要聽從君主的命令。

大部分君主國都規定,級別較高的軍官不能統領軍隊,除非受到君主的命令,即他們可以被任用或不被任用,因此從某種程度上說他們既是在服役也是不在服役,這種規定頗具智慧。

專制政體卻不可能容忍這種情況。因為只有權傾朝野的重要角色才能在沒有實際職位的情況下享有特權和名銜,而這會對專制政體的性質造成破壞。

若市政官不接受省督的指揮,那要讓雙方維持良好關系,就要每天加以調節,對專制政體而言,這真是太荒誕了。而且在市政官不對省督負責的前提下,省督要怎樣做才能對自己的省負責?

該政體不可能平均分配權力,上至君主,下至級別最低的小官,權力都是不能切分的。寬容政體中所有法律都很合理,很普及,就算級別最低的小官也可以根據法律處理事務。但專制國的法律,實際就相當于君主的意愿;就算君主做出了明智的決定,對此一無所知的官員也無法執行,因此在工作期間只能依從自己的意志。

此外,因法律只是君主的意愿,君主只會做自己了解的事,所以便會有很多人幫他發掘他的意愿,同時根據這些意愿為他出謀劃策。

最后一點,因為法律僅僅是君主某個瞬間的意愿,所以幫他出謀劃策的人也要不停地更改計策。

第十七節 禮物

專制國家有種風俗,不管見哪個上司甚至是國王,都要送禮物。如果收不到禮物,莫臥兒皇帝[144]不會接納大臣的上書。更有甚者,在赦免臣民時,君主都要索要禮物。

這種情況出現在這種政體中是一種必然,因為那里所有人都不是公民,所有人都覺得上級什么都不必為下級做,不同的人之間只有一種關聯,就是一些人對另外一些人的懲處;當地很少有什么事要求助于重要人物,向他們申訴的情況更是少之又少。

而由于美德用不著禮物,因此禮物到了共和政體中便會讓人厭惡。在君主政體中,相較于禮物,更能使人受到鼓舞的是榮譽。專制政體中沒有榮譽或美德,只有對安逸生活的期待才能驅使人們做事。

柏拉圖在共和國的理念基礎上提出[145],不管什么人,只要是收到禮物后才能履行自身職責者,都要處決。他說:“不管是為了好事收禮,還是為了壞事收禮,都是不應該的。”

羅馬法[146]中有一項惡劣的規定,允許官員收小禮[147],不過一年內收的禮物總價值要在一百埃居以下。沒有收過禮的人不會對收禮有任何期待,收過小禮的人會從最開始的小欲望膨脹到無限大。而且一個人本不該收禮,結果卻收了禮,能很容易地承認錯誤;一個人本來只能收小禮,結果卻收了大禮,卻很難承認錯誤,為了幫自己辯駁,其多半能找到一些好像能成立的借口或理由。

第十八節 君主的獎賞

之前提到專制政體中只有對安逸生活的期待,才能驅使人們做一些事,而君主唯一能給出的獎賞就是金錢。榮譽在君主政體中掌控了所有,原本只有聲名才能作為君主的獎賞。但榮譽確定的聲名,往往關系到某種奢侈,奢侈又必定會產生各類需求。因此君主的獎賞便成了能產生財富的榮譽。但在共和政體中,美德掌控了所有,只需要美德便足以構成激勵,因此國家獎賞僅限于對美德的贊揚。

有這樣一項普遍規律,君主國與共和國獎賞巨大,預示著其正走向衰亡,因為巨大的獎賞意味著其原則已被破壞,一方面榮譽觀念的強大力量削減了,另一方面公民這種身份的力量也減弱了。

獎賞最高的幾位羅馬皇帝,如卡利古拉、克勞狄、尼祿、奧托、韋特利烏斯、康茂德、埃拉伽巴盧斯、卡拉卡拉,同時是最惡劣的皇帝。而好皇帝如奧古斯都、葦斯巴薌、安托尼烏斯·皮烏斯、馬克·奧勒留、佩提納克斯,都奉行節約。國家原則在后一種皇帝統治期間得以恢復,各種財富都被榮譽這種財富取而代之。

第十九節 三種政體原則的新推斷

不對我的三個原則的實際應用稍作介紹,便結束這一章,我總覺得不合適。

第一個問題:法律應不應該強迫公民擔當公職?我的觀點是在共和政體中應該,在君主政體中不應該。共和政體的公民之所以不能拒絕擔當公職,是因為該政體的公職標志著美德,是國家對公民的委托,而公民只是為了國家,才會生活、做事、思考[148]。君主政體的公職代表著榮譽,但榮譽這種東西很古怪,會拒絕一切與自己的意志和期待的方式不符的公職。

撒丁國王[149]懲處了所有拒不接受榮譽和公職的人,雖然他本人并無意識,但他此舉卻正契合了共和國的理念,但根據他的統治方式,顯然他的本意并非如此。

第二個問題:迫使公民在軍隊中接受降職是不是一種良好的品德規定?一個人去年還是上尉,今年就成了中尉的下屬[150],而之前這名中尉是他的下屬,這種情況在羅馬軍隊內部是很常見的。因為共和政體中的美德要求人民不斷為國家犧牲自身和自身喜好。但君主政體中不管榮譽是不是真的,都不能接受被降低。

而專制政體中的榮譽、官位、爵位全都是擺設,君主變成蠢笨之人或蠢笨之人變成君主都是有可能的。

第三個問題:一個人能不能同時做武官和文官?共和政體中應該如此,君主政體中卻不應如此。共和政體中若將武官變成了一種特殊職位,跟文官區分開,會造成巨大的威脅;君主政體中若由一個人兼任兩種職位,也會造成巨大的威脅。

共和政體中的民眾都是公民,只有在一段時期內是士兵,所以當他們拿起武器時,身份是法律與國家的捍衛者。如果公民與士兵是兩種身份,那因為拿起武器而自信自己是公民的士兵,便會感覺自己僅僅是士兵而已。

君主政體中的軍人只追求榮譽,或最低限度只追求榮譽和金錢。一定要提防這種人,千萬不能讓他們同時兼任文官,反過來還要讓文官牽制他們。一個人已經得到了民眾的信任,就不能再得到一種力量,可以濫用這份信任[151]。

而在外表是君主政體,內里是共和政體的國家,人民相當憂心軍人會變成一種特殊的身份,軍人極力想一直維持自己的公民身份,更有甚者,不惜兼任文職,以使自己借助這兩種身份報效國家,銘記國家。

羅馬人在共和國滅亡后,將官職分成文官和武官兩種,此舉并非心血來潮,而是羅馬政體向君主政體的轉變,與君主政體的原則相契合。奧古斯都在位期間開始區分文官和武官[152],繼位者們[153]只能完成這種區分,以使軍政府變得更寬容。

波羅科比烏斯[154]曾跟瓦倫斯[155]搶奪皇位,他讓波斯親王奧爾米茲德擔當行省總督[156],同時恢復該職位此前的軍權,若無特別的原因,他的這一舉動便是對必須區分文官和武官的徹底無視。一心想要搶奪皇位的人更熱衷于追求一己私利,而非國家的利益。

第四個問題:能不能出售官職?在專制政體中不能,因為君主要極迅速地決定大臣的任命與免職。

在君主政體中卻是很好的,因為本來沒有人想為了美德做官,現在卻有人想將其變成家族職業;并且出售官職能讓官員們都盡到自己的職責,讓國家各等級維持長久的穩定。蘇伊達斯[157]曾說,阿納斯塔西烏斯[158]將官職全部出售,導致帝國變為貴族政體,這種說法是很正確的。

柏拉圖[159]無法接受出售官職。他說:“這相當于在一艘船上,誰想做船長、水手,只要交錢即可。這種規則對現實中一切職位來說都很惡劣,對共和國的領導者來說就會很好嗎?”但此處柏拉圖是指以美德為基礎建立的共和國,我們是指君主政體。君主政體中就算沒有規范官職出售的公開規定,但在貧窮和貪欲的驅使下,大臣們還是會出售官職,跟君主挑選的官員比起來,買官的人可能還要好一點。簡而言之,通過財富獲取高職位的做法,能刺激、維持勤奮,正好能滿足這種政體的迫切需求[160]。

第五個問題:何種政體需要監察官?以美德作為原則的共和政體。除犯罪外,粗心大意、玩忽職守、愛國熱忱降低、危險的范例、腐敗的預兆等,都會破壞美德。它們不會違反法律,但會鉆法律的空子;它們不會毀滅法律,但會對法律造成破壞。而監察官應矯正所有這些行為。

有這樣一件讓人極為驚訝的事:有只麻雀受到老鷹的追捕,走投無路,便躲進雅典最高法院一名法官懷里,結果被這名法官殺死,法官因此被判刑。還有一件事更加驚人:有個孩子將一只鳥的眼睛挖出來,居然被雅典最高法院判處死刑。這不是在懲處犯罪行為,這種裁決是共和政體以風俗習慣為依據做出的,請大家留意。

由于君主政體建立在榮譽基礎上,榮譽的性質是把全世界當成監察官,因此設立監察官對君主政體完全沒必要。任何人只要對榮譽有損,就會受到其他一切人,甚至是毫無榮譽之人的批判。

君主政體中的監察官會被自己的監察對象同化。君主政體中的腐敗力量實在太強了,監察官根本無力與之對抗。

專制政體不需要監察官,這點世人已達成共識。對這個普遍規則而言,中國卻好像是個例外。但后文中會提到中國設立監察官的原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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