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沒有記錯，今年的4月20日是我和妻結婚的“金婚”紀念日。

五十年，整整半個世紀了。往事如煙，盡管我不喜憶舊，但仍有一鱗半爪的往事不時浮上心頭。歡樂與哀傷，期待與苦悶，千種風情，萬般滋味兒，非獨無法向人前訴說，連自己也竟懵懂得弄不清楚。只有妻和我共同生活了這么長的歲月是真實的，也記錄著我們生存的軌跡。

我和妻在吉林結婚。妻是吉林女中的高材生，她既是我生活中的情侶，又是我寫作上的伙伴兒。記得婚后第二年春節，我的短篇集《筍》和妻的短篇集《櫻》同時出書，有位文友贈給我們一副春聯，其下聯寫著：“新春揮彩筆，筍綠櫻紅。”

妻一共為我生了三個孩子，他們間隔很長，大體和我們生活上的幾個轉折相照應。我們涉足社會的初期，敵偽政權加強了對淪陷區人民的統治。我們懷著亡國喪家的實感，拿起筆來揭露與鞭撻黑暗的社會。這種內心深處蘊藏的叛逆情愫，傳給了我們的大女兒，她成人后，比我們更尖銳，我行我素，不受羈絆。新中國建立后，特別是知識分子經歷了一連串兒的思想改造運動，誰都誠惶誠恐地爭取做“馴服工具”。我的二女兒從誕生起就有著至柔至順的性格，在她身上可以看到我們當年的身影。后來，無可解脫的政治災難接踵而來，我們被戴上了一頂又一頂“帽子”，接受沒完沒了的批判，仿佛歷史的昨天都在否定之列。這時來到世間的我的小兒子，眨動著困惑和疑慮的眼睛，什么也不肯輕信，獨自思索著走向外面的世界。

我和妻度過二十個春秋的煎熬，整個中年滾打在人生的煉獄里。有時絕望突然襲來，有時跌跌撞撞迷失了航向。這都由我們兩個人的相互理解和支持，使生活的信念一直支撐下去，堅信長夜必將逝去，光明就在前面。

回顧走過的路，坎坷似乎多了些。從體味人生來說，也許終究強似平庸的一味坦途吧。天道未必不公，何況坎坷過后，前景旖旎。由此，我們真地應當慶幸在經歷了驚濤駭浪之后，還會在古稀之年和家人與朋友共同享受祝賀“金婚”之樂，乞愿人間歡樂長在。

原載1993年4月19日《沈陽晚報》署名：李正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