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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言

世間所有技藝的習得,大抵在于學習、模仿。中國書法的這一學習方式有專門的名稱——臨摹。置碑帖于一旁,仿照其筆畫書寫的稱“臨”;將薄紙蒙于碑帖之上,依其筆跡復寫的稱“摹”。

在中國書法史上,臨摹始于何時,現在已經不可考了。可以確定的是,中國文字由工具性慢慢衍生出藝術性之后,臨摹在其中扮演著十分重要的角色。

東晉衛夫人《筆陣圖》就曾記載:“蔡尚書邕入鴻都觀碣,十旬不返,嗟其出群。”

南朝王僧虔的《筆意贊》說:“剡紙易墨,心圓管直。漿深色濃,萬毫齊力。先臨《告誓》,次寫《黃庭》。骨豐肉潤,入妙通靈。”

甚至有不少關于在書法學習過程中,臨與摹應該安排在哪個階段,能有較好成效的論述,如《丹鉛總錄》:“臨摹兩法本不同。摹帖如梓人作室,梁櫨欀桷,雖具準繩,而締創既成,氣象自有工拙;臨帖如雙鵠并翔,青犬浮云,浩蕩萬里,各隨所至而息。”南宋姜夔《續書譜》則認為:“唯初學書者不得不摹,亦以節度其手,易于成就。皆須是古人名筆,置之幾案,懸之座右,朝夕諦觀,思其用筆之理,然后可以摹臨。”又稱:“臨書易失古人位置,而多得古人筆意;摹書易得古人位置,而多失古人筆意。臨書易進,摹書易忘,經意與不經意也。”

藝術史上,“生而知之”天分驚艷的人畢竟少數,大多數是要靠長期的學習,脫去舊我,成長新知,這樣的學習過程,對于后來者,通常有比較深刻的啟迪意義。載于《群玉堂帖》的米芾《自敘帖》就是米南宮的“臨摹大揭秘”:“余初學先寫壁,顏七八歲也,字至大一幅,寫簡不成。見柳而慕緊結,乃學柳《金剛經》。久之,知其出于歐,乃學歐;久之,如印板排算。乃慕禇而學最久。又慕段季轉折肥美,八面皆全。久之,覺段全繹展《蘭亭》,遂并看法帖,入晉魏平淡,棄鐘方而師師宜官,《劉寬碑》是也。篆便愛《咀楚》《石鼓文》,又悟竹簡以竹聿行漆,而鼎銘妙古老焉。”

宋人黃庭堅說:“三日不讀書,便覺言語無味,面目可憎。”跟這個異曲同工的是王鐸的“一日臨帖,一日應請索,以此相間,終身不易。”讀書對人品性的塑造與臨摹對書法品格的錘煉意義是相同的。在長期的書法實踐中,前人還不斷把臨和摹進行專業細分,比如摹有“描紅”“單鉤”“響拓”等方法,臨則有“對臨”“意臨”“背臨”等諸多操作方式。

無論是宏大敘事還是雞毛蒜皮,人們解讀的角度總是多種多樣。在大家眼里一樣的高清神龍本《蘭亭序》,臨摹出來也一定是不一樣的作品,人們在臨摹過程中,不自覺地摻入了自己的用筆習慣、解讀和審美。

可以明確的是,任何人的臨作或摹作,都只能近似于原作,即便是高清印刷的畫冊也只是無限接近原作。如果更加吹毛求疵一點,加上時間這個因素,可以說,我們今天能看到的所有古代作品,也都不再是作品誕生之初的樣子——材質的老化、剝損是一方面,精神氣質的老朽是更無法挽回的。

那么,不管是行家里手的精心摹寫,還是初次涉獵的依樣畫葫蘆,展現的究竟是經典碑帖名作的“真實”,還是紛紛擾擾的“皮相”?

如果從真實、皮相這兩個詞匯出發去梳理中國書法的臨摹史,似乎可以分析出三種臨摹觀來:

唯真實派,所謂“不立文字,直指人心也”。持這種觀點的書友往往“透過刀鋒看筆鋒”,希冀能砍掉外在的枝枝蔓蔓,抓住原作者要表達的本意,日本井上有一臨摹《顏氏家廟碑》的態度庶幾近之。

唯皮相派,所謂“皮之不存毛將焉附也”。這一路書友事無巨細,算無遺策,飛白、斷折、長短、角度、位置……通通關照,以“臨帖復印機”為起步,務求臨一個帖子,就把這個帖子所有特點“一網打盡”,他們認為看得到的都拿下,精氣神亦在其中。中國美院的臨摹教學差不多是這個意思。

第三種觀點大概就是真實與皮相兩手抓了,既要面子,也要里子,與“一手抓精神文明一手抓物質文明,兩手都要硬”的口號高度一致。

梳理完這三種與真實、皮相有關的臨摹觀,我們再看看中國藝術史上經常會提到的一個相對概念:“眼高手低”和“眼低手高”,書者運筆時是意識先行呢,還是肌肉記憶?觀眾是火眼金睛地關照到書者的想法呢,還是觀眾其實不懂書者的心?

綜上,我們似乎能得出一個詭異的結論:創作者想要的真實未必就能達成真實,創作者達成了真實也未必就是觀眾希望看到的真實;同樣,創作者展現的皮相未必就是觀眾看到的那個皮相。不管是藝術還是泛藝術,從來就不需要定論,質疑和創造才是藝術的“左右互搏”,二者不斷糾纏、不斷和解、不斷給予對方營養,同時又不斷毀滅對方。

話說回來,不管是卓有成效的藝術家,還是名不見經傳的藝術愛好者,大都有自己的藝術企圖心——那些隱藏在創作或臨摹作品背后的技巧習慣、審美趣味總是希望能被廣大的觀眾發現并接受,甚至是認同、贊揚,總會希望自己的表達“真實不虛”。就像一次成功的臨摹是從“皮相”到“真實”的閉環,一幅成功的書法作品,也是從創作者到觀眾、從“真實書寫”到“真實感受”的閉環。

在當代藝術語境下,中國書法陳腐氣十足的同時還略顯荒誕。

中國書法津津樂道的創作大都停留于紙面、布面、墻面作品,尺幅、書體、材料和詩詞筆記等內容的選擇幾乎成了書法家創作要考慮的全部內容,而世人看到的“書法”作品,不過是些白色、米色等各色紙張,上頭用毛筆墨汁寫著四字吉語、唐詩宋詞……而藝術家身份的定位、作品時間結構的探索、藝術語言的表述、精神及宗教的注入等,幾乎完全與中國書法絕緣。這種現狀之下,除了亦步亦趨的“傳統書法家”,還有就是毫無思想只會賣弄噱頭的“拖把書法”“針筒書法”“跳大神書法”……

時至今天,認真地考慮回到書法初心,似乎已經比書法創作更重要了。從經典碑帖出發,以臨摹為出發點,結合當下的藝術視野和理論成果,給未來的書法制造一絲契機,這是“真實與皮相——經典碑帖臨摹展”的策展初衷。

把這么多的想法放在一場毫不起眼的展覽上,其實顯得特別魔幻。不過無妨,您大可把這些無關緊要的想法當“皮相”看。

梁元甫

庚子三月于遂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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