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來是大伙計伸出大手要把周云提溜出來。

周云反應更快，個頭是個小孩子，心理上早就是個大叔了，怎么愿意被人當個雞仔抓起來，站起來三下五除二就穿好了衣服。

大伙計見這小子反應挺快，嘿嘿笑道：“小子挺自覺，一會看你有沒有這般覺悟了。”

天色還黑著，地上結了一層霜。

周云見臥房里其他小伙伴還沒動靜，明白這是給他開小灶了。

“陸鏢頭覺著你是塊好料，所以打今兒起，你要比別人少睡一個時辰，明白嗎？”

周云點了點頭，開小灶嘛。

“多謝陸師父，大伙計抬愛，這點苦頭我是吃得的?！?

大伙計只當他是初來三分熱度的小孩兒，笑道：“有點意思，敢情我倒省事兒了，一會你可別哭啊?！?

周云跟著大伙計來到了練功房，角落里擺放著許多器械石鎖。

“練武首先要打好根基，今兒我先給你松松骨，坐下來吧?！?

大伙計拍了拍墻面，示意周云坐下來。

周云自然懂這個，開胯，對于初學者來說是相當痛苦的，他還記得自己第一次開胯疼的鬼哭狼嚎的，之后兩天走路都是外八字。

大伙計拿了十多塊青磚抵住周云的一只腿，站起來用腳又抵住了另一只腿，一點一點朝墻面上靠。

周云額頭上瞬間冷汗直冒，脖頸青筋冒起，兩腿間的肌肉不斷地顫抖。

這怎么比我記憶里還疼呢。

“疼就喊出來，別忍著了，小心咬了了舌頭。”

大伙計看一旁周云一聲不吭，出言提醒道。

“沒問題?！?

周云顫聲回答起來，深深吸了口氣，緩解著胯間的劇痛。

大伙計笑著伸手比了個大拇哥。

“這才開始呢，你在這給我堅持住了，以后啊，你天天都要來，師傅領進門，修行看個人。我先走了，你可別偷懶。”

周云應聲點了點頭，一句話也不想說了。

練功房外的天還黑著，偌大的房間里只有周云一個人坐在地上，這寒意從地下往地上冒，周云縮了縮身子，雙手撐在地上緩了緩，一狠心，又給自己添了塊磚。

大冷的天，汗水直接浸透了衣衫。

......

陸續的，周云才見著大伙計領著一群孩子練起來，一個個都幸災樂禍，撇著眼看滿頭大汗的周云。

“看什么看，你們練你們的！”

大伙計拿起木條敲敲木樁，嚇得眾人立刻沒了聲。

直到大伙計嚷著收功，讓老范帶著眾人去做活，周云才被提醒可以起來了。

周云只覺得雙腿已經麻木了，輕輕一抬，能端好高。

吃飯的時候，周云沒法走路過去，還是小猴子跟另一個孩子架著他來的。

飯桌上擺著幾碟咸菜，一大盆子熱粥，還有一堆黑黃的饃饃，眾人搶著吃，一臉美極了的樣子。

這滋味跟前世是沒法比了，可是周云吃的極香。

吃過早飯，院子里的人又繼續操練起來。

天冷了，鏢行生意不多，陸鏢頭坐在太師椅上盯著眾人練功。

十幾個人排成隊站在院子里練拳，周云也站在其中。

“出拳要快，下盤要穩，這可是你們活命的東西，還不給我好好練認真練。”

大伙計背著雙手看著十幾個孩子，一邊打著拍子，一邊盯著眾人有沒有偷懶。

啪的一聲，大伙計拿著木條狠狠的抽到了一個孩子身上，就是一道血印。

“怎么教你的，你自個兒說?！?

孩子被抽的呲哇亂叫，一邊流著淚一邊念道：

“學拳要身法活便，手法便利，腳法輕固，進退得宜，腿可飛騰。而其......其......”

“啪啪啪！”

又是三鞭子打在身上，哭喊聲傳出院子街坊四鄰都能聽得見。

“你說你教了多少次還是記不住，小猴子你來?！?

大伙計指了指小猴子，小猴子打著馬步，一字一句道：

“而其妙也，顛起倒插；而其猛也，披劈橫拳；而其快也，活捉朝天；而其柔也，知當斜閃......”

“嗯，不錯，一字不差，把手伸出來?！?

大伙計滿意的點了點頭，一木條抽到小猴子掌心，傳來一聲哀嚎。

“打你，是讓你記得，光背下來沒用，要照著練?！?

周云本就是拳法高手，聽到這拳法，只覺得拳理與前世相通，看來這個世界武者必然不少。

據他觀察，大伙計氣息綿長，腳步沉穩，雙手布滿老繭，一看就是使拳多年的老手，至于是什么路數，周云也不好下結論。畢竟這個世界它還知之甚少。

“周云剛才的拳經你可聽見了？”

大伙計轉過身背過木條，問起了一旁的周云。

周云應聲道：“聽見了?！?

大伙計從周云身邊走過，慢條斯理地說道：

“記得多少哇？”

周云暗道不妙，閉目回想剛才小猴子所念的拳經，竟然發現一字不差的浮現在他腦海里，猶豫道：

“全記得。”

大伙計愣了，院子里練拳的小伙伴們也愣了。

“吹牛皮...”

幾個小孩兒低聲嘟囔起來。

拳經百十來個字，那也不算短了，周云可是第一次聽到呢。

陸鏢頭正搖頭晃腦地躺在太師椅上喝茶，聽到周云的回答，嘿了一聲道：

“鏢行中人，講究誠信，講究的是一個唾沫一個釘，你今兒是入行的第一天，打還沒挨過吧?！?

大伙計也瞪大眼珠子就要上來教訓周云。

周云不慌不忙朝陸鏢頭跟大伙計拜了一拜，竟然真的把拳經一字不差的背了出來。

眾人從起初的不信，聽著周云越往后念，越覺得震驚。

在場的孩子哪見過周云這般過耳不忘的本領，一部拳經都要背好幾個星期呢，周云聽一遍就能背下來，這可太聰明了。

陸鏢頭驚異道：“這拳經你可曾看過？”

周云沉聲道：“未曾。”

“抬頭看我！”

陸鏢頭猛的一喝，嚇得孩子們鴉雀無聲，院子旁的水缸竟有漣漪泛起。

周云抬起頭來與陸鏢頭對視，眼神清明，絕不是說謊之人該有的樣子。

陸鏢頭看他這模樣心里便信了三分。

抬起手中茶杯低頭吹了吹，

“不錯?！?

好苗子，心性甚佳，過耳不忘，誰能不滿意。

大伙計何曾見過陸鏢頭對一個學徒如此反應，也沖著周云喝道。

“手伸出來?！?

周云苦笑一聲。

一道紅印印在周云掌心，生疼。

......

就在此時，院子外出了些動靜引起了，他們的注意。

一方臉男人不顧下人阻攔，正要從大門闖進來，兩三個伙計竟是攔不住此人。

三五下撞開了仆人，大聲喝道：

“各位當家的，在下新陽陸仁賈，聽聞陸鏢頭武藝高超，在下粗識兵器，略通拳腳，今日登門，特來向各位討教，為的是以武會友，望各位當家的不吝賜教！“

周云聽此人聲音洪亮，氣息綿長，定然也是個高手，就是不知陸鏢頭會如何應對了。

看好戲咯。

陸鏢頭走南闖北多年，還不曾聽聞新陽有此同姓，一時間摸不著清來人底細，且又孤身上門挑戰，他雖不懼，卻不想過招。

“天下習武之人是一家，我們武者一脈混跡江湖，長生無望，只求能快意人間，兄臺武功高強，陸某十分欽佩，不如來一同暢飲一番，何必拳腳相向?！?

陸鏢頭此話一出，讓周云聽了感到疑惑不解。

一邊的小猴子忍不住了抬頭悄聲問大伙計道：“大伙計，陸師父怎么如此和氣，不是長他人志氣滅自己威風?！?

大伙計白了小猴子一眼，敲了敲他的腦門道：“咱們鏢局接觸各式各樣的江湖中人，你何時見過陸鏢頭在鏢局動手。

這些個人無外乎是潦倒的武者來尋救濟的，要么就是真有本領的武林高手希望到鏢局混口飯吃，或者是一些富貴、官宦人家的公子哥兒來搗亂。

遇到這樣的事，咱們的規矩就是：以禮相待，坐而論道，即興表演，決不較量。

如果動起手來，萬一失手把對方打傷了，對方是窮朋友的話，就吃上了，如果是公子哥兒那他可就訛上了，如果是武林高手，鏢局輸了，那更加麻煩，讓他走，顯得鏢局沒有度量，不能容有本事的人，把他留下，沒法安排。”

果然不出大伙計所料，雙方只是比劃比劃做做樣子，就相互抱拳吹捧起來。

鏢師們習以為常地看著這有點鬧劇般的收尾，一群小孩卻不怎么理解，一臉憤憤不平的樣子，認為是落了自家的威風。

周云明白大伙計的意思，只覺得可惜，沒有見到這個世界的武者手段。

鏢局廣結善緣，重名聲，雖是武林中人，卻講究和氣生財。

.....

天色漸晚，管事也催促孩子們吃完飯回屋歇著。

小孩子真是有使不完的勁，練了一天了，本該疲憊的如團爛泥了，一回到臥房里，個個又生龍活虎起來。

周云特別受大家關注，好幾個人把他圍起來嘰嘰喳喳個不停。

“小悶子，你這拳經怎么聽一遍就會了，我聽著師哥們說，這過目不忘可是秀才老爺們的本事，你可真厲害了?！?

“是啊是啊，有設么秘訣教教我們啊，大伙計下手真狠了，我真怕被他打死?！?

周云只是笑笑沒有回答，心里還想著早上有人來踢館的事情，隨口問道：

“你們在龍門鏢局呆這么久，沒見過陸鏢頭動武嗎？”

最活潑的小猴子直接跳到周云跟前眉飛色舞起來，

“陸鏢頭那可是江陵鼎鼎有名的高手，人稱鐵手斷江，那是能把江水斷開的絕世高手啊?！?

“小猴子你凈吹牛，又是聽勇哥兒他們胡謅的吧?！?

“就是哪有什么斷江呢，那是天上的神仙。”

小猴子一臉神秘地說道：“我娘在世的時候就跟我說我是有神仙保佑的，她當年抱著我逃來江陵，路上被一條大河攔住，突然天上一道白光劃過，你們知道發生什么了嗎？”

小良子一臉嫌棄地接道：“知道知道。有神仙發功，劈開了這江水，讓你們母子二人過了江。你這故事都說了多少遍了，咱們早就聽膩了。”

“你要是真是神仙保佑，能到咱們這來嗎？”

“就是就是。”

小猴子頓時急紅了臉，看見一旁聽得津津有味的周云像是發現了救星，立刻靠了過去。

“小悶子不就沒有聽過嗎！我說的可都是實話！”

周云不置可否，只是笑了笑，暗嘆自己還需要更多的時間去成長才能見證這個世界的廣大吧。

一會兒，忠哥兒又來查房了，鬧騰的孩子又老實起來。

夜深了，大多數孩子都入了眠，周云卻聽見一旁的小猴子整個人面對著墻壁，整個身子一抽一抽，像是在啜泣。

周云靠近了一看，那個平日里活潑愛鬧的小猴子此時卻躲著偷偷落淚。

看他一個人哭的可憐兮兮的，周云也沒鬧明白。

“怎么了小猴子？”

“我......我想我母親了?！?

周云看著涕淚橫流的小猴子，不禁想起了自己曾經的過往，穿起衣裳坐到了桌前，用手輕輕把窗戶推開了一道縫。

小猴子一邊抹著鼻涕，一邊啜泣道：

“小悶子你干什么呢？”

周云對著他招招手，示意他穿好衣服。

他用手指了指拿到縫。

“你看這天上的星星了嗎，我家鄉有這樣一個說法，每個人死后，都會變成天上的一顆星星，守護活著的人?！?

小猴子探出腦袋，透過這窗戶的縫隙遙望星空，喃喃道：

“你胡說，人死了就要轉世投胎，怎么會變成星星，那是神仙才是星星?！?

呆呆看了看天又弱弱的問道：“天上的星星那么多，哪一顆是我母親呢？”

周云搖搖頭道：“我母親跟我說，就是最亮的那顆了?！?

寒風鉆過縫隙，吹進了屋子，小猴子忍不住打了個噴嚏。

周云怕他坐久了會著涼，拉著他說道：“上床睡覺吧，我講個故事給你聽?！?

周云雖才剛來不久，卻給小猴子種說不出的成熟感覺，讓他十分信服。

二人麻溜鉆進了被窩，小猴子捂的嚴嚴實實，只露出一雙賊溜溜的小眼。

“什么故事啊？”

“就給你說一個，二郎神劈山救母的故事......”

“二郎神是什么神啊。”

“啊他...他管的可多了，水利農耕，狩獵，降雷，好多都是他管。”

“那他得多累啊?！?

“......你還聽不聽故事了?！?

“好好好，你繼續?！?

“話說這二郎神面刀敷粉牙似玉，鼻梁高正似膽懸。立生一目三只眼.......”

“二郎神怎么有三只眼睛呢？”

“......”

窗外，寒風呼嘯，屋內，其樂融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