堂屋內。

陸鳴正一眾兄弟暢飲，聽到動靜，卻不知道發生何事，身旁的陸鏢頭喝的正盡興，看見外頭來了一乞丐，皺著眉頭嚷起來。

“哪里來的泥猴子，這是把我們龍門鏢局當乞丐窩了？忠哥兒，把這乞兒趕走！”

忠哥兒正是之前與陸鳴一同回來的年輕人，人如其名，是個老實忠厚之人。

鏢頭的話讓他有些于心不忍，走到大門跟前，見到周云的模樣，同樣讓他吃了一驚，

只見周云身無寸縷，一聲不吭地跪在門前，整個人被凍得瑟瑟發抖，大襖卻被整齊疊在一旁，一根短木棒壓著。

對自己真狠。

忠哥兒心中驚嘆，突然此人有些眼熟，湊上去一瞧，有些像是早上見過的小乞兒，頓時動了惻隱之心，領著周云進了院子。

“陸鏢頭，您不是常說鏢行天下義當先，江湖人緣是飯緣，這乞兒是咱今早見過那小子，博了您一笑，也算是有緣了。”

忠哥兒說的正是鏢局組訓的第一條，陸鏢頭自然知曉，也不怪罪這乞兒冒失，思索一番道：

“也算是有緣，這世道都不容易，讓他也別擱這兒賴我，我給他一頓飯緣，老范，再給他拿件衣服，讓他呆一晚上走人吧。”

做鏢師這行，義字當頭，講究廣交善緣，周鳴就當做了件善事了。

老仆領著周云進了屋，見著遞來的吃食衣物卻是一動不動。

周云面色凍得發紫，額頭上隱隱有絲血跡，見到端坐在最前面的老爺，二話不說又磕了三個響頭。

“砰砰砰！”

“小子周云，叔父周春生帶著小子一同前來鏢局討生活，路上遭了大雪，叔父為了救我凍死在路上，從小就聽過陸鏢頭急公好義，武藝不凡，望陸鏢頭能給口飯吃?！?

周云所說的飯，并不是眼前的這頓飯，而是能活下去的生計，這是他來到這個世界的第一步。

周圍人聽了周云的遭遇，有婦人暗暗抹淚，也有人不屑一顧，這年頭普通老百姓誰過的好呢。

這世道艱難，凍死餓死的可不少了，倘若誰都來我這磕幾個響頭便收下了，那餓死的可是就他了。

陸鳴放下手中雞腿，瞧著這乞丐不著寸縷，覺得有些意思，慢悠悠道：“我們這行可不容易，刀口舔血，隨時都有性命之憂，不是什么人都能做的，若是來一個便收一個，我這鏢局不成了濟養院了，你不如去那富貴樓做學徒，安穩渡日吧?！?

說罷揮手讓仆人趕他離去。

周云聽到陸鳴的話怎么會放棄，抬起頭，目光直直地盯著來人，沉聲道：“小子自小便隨叔父出入深山狩獵，提弓可射野兔，飛雀，仰慕江湖豪杰已久，如今陸鏢頭一飯之恩，我怎會貪生怕死，做那酒樓學徒?！?

聲音擲地有聲，聽得其他人一驚，小小年紀心性如此堅韌，是個好料子。

光火下，少年裸露著身體，額頭上有鮮血留下，但是卻毫不在意，只是與陸鏢頭對視著，神色甚是堅毅，眉宇間透露這一股英氣。

陸鳴看著少年，招了招手。

“你過來。”

周云迎了上去。

陸鏢頭打量著周云，圍著他上下不停打量，干他們這行，身體上可不能有什么隱疾，不然收個殘疾人，不是白添一張口嗎？

上上下下，陸鳴全拿捏了個遍，又拍了拍周云的大腿，心中有了計較。

周云又跪了下去。

“周云，給陸師父見禮！”

話音剛落，又是一個響頭。

一旁的忠哥兒把這幕看在眼里，直贊周云機靈，他跟隨陸鏢頭十數年，陸鏢頭此番考量定是入了他的眼。

陸鏢頭點了點頭，終于松了口。

“好了，身子骨雖然弱了點，卻是有點根基，算是老天爺賞口飯給你了?！?

“老范，給他添身干凈衣裳！”

一旁的老仆應了一聲，轉身朝后屋走了。

到此刻周云懸著的心總算落了口氣，身上頓時感到僵的動不了。

這一切都看在陸鳴眼中，拍了拍周云腦袋道：“且把你這衣服都穿好咯，我可不想又添些醫藥費?！?

這陸鏢頭也不是刻薄無情之人。

周云聽到陸鏢頭發話，心中大石終于是落了地，站起身來，只覺得膝蓋一軟，有坐了下去。臉上露出了癡癡傻笑。

自己算是賭對了。

只見大堂上正中央擺著一尊人像，面若重棗，唇若涂脂，丹鳳眼，眉臥蠶，手提一柄偃月刀，竟與周云前世的關公有幾分相似，雕像周圍擺放著一些靈位，應是鏢局諸多好漢的牌位。

眾人見陸鏢頭帶著一乞兒進來，都安靜地等著他發話。

陸鳴看了看眾人，朗聲道：“今日兄弟們給我等接風洗塵，我也再收一名學徒，喜上加喜，二三子，你等也多了個師弟了，天色不早，都各自回屋歇了吧?！?

周云看了看一眾年輕面孔，里面不少人可能是自己師兄了。

只是這些個面孔個個都帶著笑容，心里不知作何想法。

眾人一陣喧鬧，不一會兒，堂屋里便只剩陸鏢頭跟周云了。

陸鏢頭坐在高處，從桌子旁捏起了一把剃刀，放在手中摩挲。

“鏢行沒那么多規矩，在這我便給你理了發，不管你以前如何，從今往后，便是我鏢行的人了，入了鏢行，鏢行的規矩也須得牢記，我剃你的頭，可不是佛家剃度，是為了斷你牽掛，你也是個可憐人?！?

周云心頭一緊。

“徒弟曉得?！?

陸鳴看著周云點了點頭，站起身子，慢慢走到周云身后，這剃刀很鋒利，落在周云頭頂，刺啦刺啦的，頭發一片一片的落下來。

陸鳴像是有感而發道：“我今兒早見你的時候，看你是渾渾噩噩的，用我們行話說是沒氣了，現在看你倒是精神不少，你要記住，人活一口氣，佛燒一炷香，我等習武之人，就是要爭這口氣，你不錯，命很硬?！?

周云低著頭，只能看見頭頂青絲飄落，見不著陸鳴的神情，沒由來的想起了前世，父親生前對他說的話，還有師父李尚功收他做徒弟的畫面，竟是如此的相似，前世辛酸加上今世記憶在腦海翻滾，周云只覺得恍如隔夢，眼瞼低垂，竟然有淚水淌下。

老仆老范抱著棉衣棉褲走了進來，便見著周云垂眼落淚，只當是少年心性，笑著道：“你這是走了大運了，開心還來不及呢，往后讓你哭的日子多著呢，進了鏢行，想走可不容易了，熬也得給我熬住了，自個兒挑的活計，可沒有后悔的藥?！?

周云一臉泥灰，腦袋瓜卻是干干凈凈，光光亮亮。

“好家伙，你這樣子，做個和尚也有人信得?！?

老仆人出言調侃，陸鳴聽了也是哈哈大笑。

“好了，抱著東西去后院，洗個澡就去歇了吧?！?

周云點了點頭，抱著衣裳，跟著老范順著走廊往后院走去，就聽見耳畔有聲音響起。

“鏢行天下義當先，江湖人緣是飯緣。單日只行六十里，護鏢上路四寶全。曉行夕宿須牢記，住店當須住老店。酒色嗔賭必誤事，眼勤耳勤保平安。來路不明貨不接，不義之財君莫沾。窮苦病殘咱必保，危急待援咱要管。鏢不離人刀隨身，小心行得萬年船......”

聲遠去，人亦遠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