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子。”柳郁看著前面密密麻麻的人們,靈巧的繞過,回到了位于東邊市場正對的三層小樓閣,綠底金字,鐵鉤銀畫的三個字:慕云閣。
慕云閣不是臨安城里最大的珠寶鋪子,甚至不是最有名氣的,但是去過的人都知道,慕云閣里有你想得到的,更多的是你想不到的。皇城里這么多商人,就是專門和南蠻打交道的一年也拿不到什么好錦,偏偏慕云閣連城都沒出就能供應起宮內關于錦緞的所有要求。這里的珠寶種類繁多,風格各異,適合各個年齡,因此不缺客源,整個店鋪裝潢低調而奢華,隨處可見的黃梨木,屏風,展列臺,琳瑯滿目。
被喚作主子的人坐在開門右手邊的屏風背后,面前擺著很小的一套工具,斧子、枘、鑿子、打孔器、云瀾珠,立臺,一應俱全。女子聽到喊聲,慢慢的從手上的云瀾珠里移開視線,眉尾的錦云生動美好:“事情都做好了?”
“是的,基本上就在這一兩日了。”柳郁自然也是知道的,這天底下沒有琉璃莊打聽不到的事情。云瀾輕笑起來,聲音里是掩蓋不住的愉悅和調侃:“辛苦你了。但是啊……”
柳郁看到她一臉看好戲的樣子,心上無奈,面上淡淡的也只是搖搖頭。別看云瀾是這里最好的珠寶師傅,但為人率直,俏皮活潑,就是一向不怎么說話的柳郁也能和她好好相處,只是經常無可奈何:“他不是又來了吧?”
不知道怎么的,自從上次柳郁去了花燈神女的選拔之后,每天總是能夠等到常勝將軍一個紙蜻蜓,如果這蜻蜓上有寫什么或者另外有解釋都還好,可是常棟的紙蜻蜓就是普普通通的一張紙蜻蜓,不僅閣里的很多人不知道為什么,就連柳郁自己也不知道,時間長了,姐妹們也不再調侃柳郁,只是每天差了人給她送上來,見怪不怪。
“不是,以往這常將軍都是叫人來送的,今兒是他自己來了。聽說你不在還執意要等到你,我沒辦法又拗不過,就只能把他安置在樓上的雅間里,你最好過去看看他。他神色不怎么好,多半是有要緊事跟你講。”云瀾想了想,現在時近中午,他們的話一時之間是不會完,自己也需要好好準備下了,畢竟下午要恭迎大駕。
“柳郁見過常將軍,將軍安好。”柳郁連衣服都沒來得及換,穿得一身青白就過去了。常棟從花燈神女之后就再未見過柳郁的真容,這么多天過去,心上的思念像是慢慢理清楚的線頭,一點點全部都吊在心上,勒得他甜蜜而淺堵。常棟一直覺得能說出那番豪氣萬千的話的人性格也是一樣的豪爽,可是他錯了,就目前的表現來看,柳郁無疑是內秀的代表,溫婉謙和,克己守禮。典型的小家碧玉。
柳郁也沒有管常棟是不是答應了她,自顧自屈膝行完禮坐在圓桌邊上,端起茶杯看了看。閣里的人也是極好的,竟然舍得把上好的太康端出來。這太康怎么品她不知道,她只知道這茶就是在上好的茶坊里也是能掙大錢的貨色。云瀾還真的是敗家啊,誰叫她是這慕云閣的主人呢。
“柳姑娘好。在下冒昧前來,唐突姑娘了。”常棟本來是不喜歡這些個咬文嚼字的,嫌說著太麻煩,但對方是自己喜歡的人又不能簡單敷衍,自然要更加小心。
“無事。常將軍多次送禮柳郁卻一直沒有機會道謝,今兒恰好遇上了。柳郁謝謝將軍如此記掛柳郁,但是柳郁無以為報,還希望將軍體諒。”柳郁面上沒有表情,說的話雖然溫柔,不僅為了常棟精力考慮還委婉說明了自己并不希望常棟繼續這樣做。一語雙關,因為柳郁從來不喜歡拖泥帶水。
“柳姑娘言重了,本來也不是貴重的寶貝,柳姑娘不嫌棄已經是很好,哪里還需要什么報答呢?”然而,常棟作為武夫,完全不知道柳郁聲音里的另一層意思,只當她是害羞了不好意思,其實卻不是這樣。
“常將軍,柳郁不知道是哪里得了將軍的眼,將軍不妨直接說出來想要的東西,如果柳郁有能力,自然為將軍做到,至于這禮信,我看還是不必了。”柳郁從來相信,無事獻殷勤,非奸即盜。常棟這么久都沒有說出自己的目的,只能說他要的不是簡單的東西,但是常棟這樣天天糾纏,她快要吃不消了。
“常某喜歡柳姑娘。”常棟這句話是聽懂了的,看著柳郁滿臉都是笑意,柳郁通過他的眼睛很清楚的看到自己的倒影,端著茶杯,坐姿謹慎,沒有一點不妥,就是常棟瞳孔里的欣喜刺激得她心里發毛。“啊?”她聽見自己這么說,滿滿的都是驚詫和不確定。
“在下一直以為女孩子應該站在男子身后,操持家務,相夫教子,而不是站到人前,閃光耀眼,風光無限。可是自從遇到了姑娘,我才知道女子的義務不是照顧,是主見。”常棟急切的眼神和誠懇的語句得到了柳郁淡淡的一瞥。這些話很符合她的胃口。
“我想請姑娘給常某一個機會,雖然我們相識時間不長,但是時光細軟,風風閃閃,我們一定會有一個好結果的。”常棟看到人有松動,連忙再接再勵。他猜的沒錯,柳郁雖然面色清冷,但心里還是個女子,總是比一般人來得柔軟。
“嘩——”常棟還在沾沾自喜,冷不防被站起來的柳郁潑了一杯子的茶水。他眼前模糊過后就是柳郁的衣裳,不管什么角度看起來都是那么漂亮。鼻翼間默默縈繞著馨香,曾經在戰地遇到的最漂亮的百合花也沒有她身上的味道那么美。那是種很淡雅幽靜的味道,就像她這個人一樣,外剛內柔。
“常將軍不知道對別人妄加揣測是不道德的嗎?”柳郁的臉上帶著薄怒,柳眉倒豎,杏眼圓睜,襯得她整個人更加嬌艷。“希望以后不要再遇到將軍,慕云閣小裝不下您這座神仙。”
甩門而出,柳郁對著守在外面的侍女聲調降到冰點:“送客!以后不許踏入閣里一步,就說是我說的。”門外的侍女有點摸不著頭腦,但是對于柳郁的命令,一點也不遲疑。整個琉璃莊的人有一條鐵則,主子的命令永遠高于一切,不管對上的人是誰,低位的人只需要聽安排做事就可以,剩下的事情和代價一直都是上位的人負責。
三天后的深夜。
“藍衣,你怎么看?”卿睿凡凝神看著面前兩張紙,漫不經心的問著旁邊的藍衣。藍衣走過來,探頭看到紙上分別寫著四個字:風嵐如芷和靜寧憐月。藍衣也不是笨蛋,明白所指但是不知道卿睿凡的打算。他在卿睿凡面前從來坦誠,只是,這件事他真的不知道是什么意思:“屬下愚笨,不知殿下所指。”
“就字面來講,你比較偏好哪一個?”卿睿凡喜歡和聰明人說話。關于這個他至今沒有答案,這就是為什么當時就算他答應了花燈神女登基的要求,卻還是拖了這么久的原因。這會子顧陵歌不在,不知道去哪里了,而楊憐兒自然是在東宮里,兩個人都不在,而這樣的時候也更加安全。
“就屬下來看,風嵐比靜寧更好。中宮之位需要的不僅僅是平衡后宮,使宮闈安寧,更是一國之母,需要代替國家與各國交往,既然是母儀天下者又怎可一直軟弱?”藍衣就事論事。實話來講,他眼中的楊憐兒并不是善類,或許在卿睿凡面前是很合格的側妃,但是執掌后宮大權,不適合這樣的人。
楊憐兒對所有出現在卿睿凡身邊的女人都有極其強烈的戒心,而卿睿凡既然是皇帝就不會只有她一人,這點她如果不意識到,就連在后宮生存都困難,更別說治理后宮了。
反觀顧陵歌的話就不然,這個女人看起來什么都不管,卻是幫助卿睿凡最多的人,她和卿睿凡也沒有太親密的關系,這樣的話對于后宮也更加和諧。
“或許殿下更加看重靜寧憐月,但是殿下也應該知道其中到底是什么樣的抉擇。”藍衣與其說是貼身總管,其實更像是卿睿凡的參謀,很多事情卿睿凡如果拿不定主意自然會問他,而藍衣,是他最信任的人。
“我知道了,你先下去吧。”卿睿凡微微閉了眼。這個問題他問過很多人了,有知道這八個字所指的,有什么都不知道的,所有人都直指風嵐如芷。像現在這樣的情況,需要一個鐵腕的后宮之主他能夠理解,可是奇怪的是,他自己都不排斥這點,似乎選擇風嵐是他自己本心的結果。
真的,是這樣的嗎,阿芷?或者阿陵?
“娘娘,她應該是皇后了。”離慈安堂不遠的殿宇叫蘭寧宮,這會子大廳里點著燈,嗚嗚咽咽的哭聲響在上空,在臥廳里,一個面容安詳,聲音低穩的嬤嬤看著面前一身青墨色衣衫,手上轉著佛珠念念有詞的婦人。堂內的熏香裊裊婷婷充滿整個房間再彌漫出去,女子右手上的碧璽在輕霧里若隱若現。婦人美目微瞇,聲音淡淡,在這樣的深夜更是朦朧美妙。
“那就不用我們做什么了,不要讓那老婆子發現,所有儀式完成之后,本宮要見她一面。”嬤嬤聽了吩咐,點點頭退出去了。女子雙目睜開,捏著佛珠的手握緊,指甲鋒利,佛珠的線散掉了,叮叮當當掉在地上的紫檀珠子滾落著,女子眼睛里滿是荒涼,看著珠子,弧度美好的下巴抬起來,看著旁邊的燈花畢畢剝剝,輕道:“妹妹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