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徐乾學《憺園文集》研究
- 王愛亭
- 3519字
- 2021-03-15 17:46:43
緒論
明清易代之后的清初是一個特殊的歷史時期,從政治層面看,這一時期存在著剛建立的清政權與舊勢力、明遺民等多種力量的復雜關系;而從學術史的角度看,這一時期也是一個學術轉型期,明季理學的空疏流弊已經發展到極端,開始轉向注重實證考據的乾嘉學風。
昆山徐氏,是清王朝建立伊始的一個重要家族,影響巨大,與清政權、明遺民、江南舊勢力以及學術界都有著十分復雜的關系。徐開法生子四人,長乾學,次秉義,次元文,次亮采(庶出)。其中徐乾學,康熙九年(1670)一甲第三名進士,官至刑部尚書;徐秉義,康熙十二年(1673)一甲第三名進士,官至吏部侍郎;徐元文,順治十六年(1659)一甲第一名進士,官至刑部、戶部尚書,文華殿大學士。兄弟三人皆鼎甲出身,且同為朝廷院部大臣,門生故吏眾多,號為“昆山三徐”。特別是徐乾學與徐元文,在朝期間深受康熙皇帝倚重,與納蘭明珠、高士奇等滿漢高官亦頗多糾結。
著名大儒、明遺民顧炎武為徐氏兄弟舅父,二者關系自不一般。另一位大儒黃宗羲也曾到徐乾學的藏書樓傳是樓抄檢資料,并為作《傳是樓藏書記》。徐元文、徐乾學總裁《明史》館時,都曾舉薦黃宗羲參加,黃氏雖未親至,但其子黃百家、高足萬斯同都入館參編。
徐乾學性喜交游,當時知名學者、藏書家多與之交善,他又著意延攬人才,門客眾多,他的幕府成為清代第一個重要幕府。陸元輔、姜宸英、黃虞稷、顧祖禹、馮宗儀、胡渭、徐善、唐孫華、閻若璩、黃儀、朱彝尊、邵長蘅、萬斯同、黃百家、裘璉、陶元淳、王原、劉獻庭、張云章、查慎行、楊文言、吳翊、何焯、吳暻等等,皆嘗客徐乾學家,或參與其所主持的《明史》、《大清一統志》等史局。曹溶、錢曾、王士禛、秦松齡、汪琬、韓菼、納蘭成德等名士也都與徐乾學過從甚密。
在清初學術史上,徐乾學也占有重要地位。他曾總裁《明史》、《大清會典》、《大清一統志》各館,并奉命纂輯《鑒古輯覽》、《古文淵鑒》等大型圖書,“凡國家有大編述,乾學為之發凡起例,以總其成”[1]。特別是他領修《明史》、《大清一統志》兩編,統籌布局,起例發凡,并親自參編,為這兩部重要史籍的修纂做出了重大貢獻,為后來的續纂與成書打下了堅實的基礎。
奉敕編纂之外,徐乾學的個人著述也很豐富,并且達到了很高的水平。他編撰有《讀禮通考》、《五禮備考》、《資治通鑒后編》、《傳是樓書目》、《憺園文集》、《遂園禊飲集》等著作三十余種,涵蓋經史集三部。其中,《讀禮通考》一百二十卷、《資治通鑒后編》一百八十四卷影響尤巨,皆為后來《四庫全書》所收錄。
可見,徐乾學不論是在清初的政治上還是在學術上,都扮演著十分重要的角色。他既是朝廷名臣,也是一位重要學者和文獻家。身居顯要,交游廣泛,學術活動豐富,是研究清初政治與學術都不可避開的重要人物。
歷史由人的活動組成,而各個時期的大人物對于所處時代的歷史面貌,影響尤為巨大。所以通過對重要人物的個案研究來考察其所屬時代的歷史,是一個可取而又重要的方法。而這些人物的詩文集,既是作者個人活動與思想的記錄,又由于他們所占有的重要地位,也成為保存當時史實的重要資料。故正史之外,這些重要人物的文集成為了解一個時代歷史的重要資料來源。它不僅可作為正史的補充,同時對于正史及其他史料由于各種原因所造成的偏頗甚至誤記具有糾正作用。徐乾學的詩文集——《憺園文集》亦不例外。茲略舉幾例以說明:
竇克勤(1653—1708),字敏修,號靜庵,又號艮齋、遁齋,柘城人。《清史稿》有傳,稱:“康熙十七年進士,選庶吉士,丁母憂歸,服除,授檢討。”[2]實《清史稿》所稱竇克勤中進士年有誤,而其母卒、丁母憂時間亦順帶使人產生誤解。此誤《憺園文集》卷三十所收徐乾學為竇克勤母李氏所撰《竇太孺人墓志銘》可證。竇克勤母李氏卒,徐乾學為撰《竇太孺人墓志銘》,稱:“孺人五十有四,康熙二十八年十一月己酉卒于京師。……克勤將扶柩還里,衰麻哭踴,執其父封公之狀,介同年生王原以請志墓之文于余。余于昨歲禮闈得克勤……”[3]徐乾學主考禮部會試只有一次,即康熙二十七年(1688)。其稱“余于昨歲禮闈得克勤”,昨歲即指康熙二十七年,前云“康熙二十八年十一月己酉卒于京師”亦可證。又稱“介同年生王原以請志墓之文于余”,王原即為康熙二十七年進士,此又一證。故據此《墓志銘》可知,竇克勤康熙二十七年成進士,康熙二十八年(1689)母李氏卒,克勤丁母憂歸,徐乾學為撰《竇太孺人墓志銘》。另考竇氏同年進士湯右曾所撰《征侍郎翰林院檢討靜庵竇公墓志銘》,稱:“予與公同舉進士……戊辰成進士,選翰林院庶吉士。”[4]進一步確證了竇克勤中進士年為康熙二十七年。
徐元文(1634—1691),徐乾學三弟,順治十六年(1659)狀元,官至大學士。他于康熙十九年(1680)遷左都御史,康熙二十二年(1683)因事降三級調用。但此二十二年有不同說法,韓菼所撰《徐元文行狀》與《清代職官年表》及《清史稿》、《清史列傳》的本傳均稱是康熙二十二年,而《清史稿》與《清史列傳》的《徐乾學傳》中則均作康熙二十三年(1684)。故二者必有一誤。《憺園文集》卷七有《癸亥除夕》一詩,詩中有云:“蘭臺初報蕭生黜(立齋初罷柏臺任),蓬徑深藏仲蔚居(果亭家居)。”立齋為徐元文號,罷柏臺任即指徐元文罷左都御史一事,而癸亥年是康熙二十二年,故此事乃在二十二年,《清史稿》與《清史列傳》的《徐乾學傳》中的時間是錯誤的。
又,康熙十一年(1672)徐乾學與德清蔡啟僔同主順天鄉試。因副榜遺取漢軍卷,徐乾學遭劾致降一級調用。在此期間,他曾有一次回昆山探視母疾的經歷。關于這次回家的時間,史料多作康熙十二年(1673),亦有稱十一年者。王重民《〈千頃堂書目〉考》中云:“乾學是康熙九年的進士,十一年主考順天鄉試,納蘭成德在他門下中了舉人。可是有人告他‘取副榜不及漢軍者’,因此降級歸家。在康熙十一年的年尾他回家以后,就計劃匯刊這部大經解。”[5]稱徐乾學是在“康熙十一年的年尾”回的昆山。《憺園文集》卷二至九共八卷所收是徐乾學所作詩,集中各詩的編排基本是以撰寫時間的先后為序的。徐乾學南還之前有幾首贈別詩,特別是在南歸途中撰有《南歸途中作》五首(卷六),這些詩皆編排在《喜仲弟彥和及第同三弟作》(卷五)之后。而徐乾學二弟秉義(字彥和)及第是在康熙十二年春,則乾學南歸當在此之后。又《憺園文集》卷三十三《先妣顧太夫人行述》有云:“癸丑歲,吾母偶得黃腫疾,屬家人勿使不孝兄弟知,兩月而愈。乾學時方候補,聞之馳歸,吾母健飯如常矣。”明言母得疾是在癸丑歲,即康熙十二年,而其馳歸必不當在之前的十一年。又考《憺園文集》卷二十《田間全集序》,云:“歲壬子冬,(錢澄之)忽來都下,館于座師龔端毅公家,因與訂交,歡甚。明年,余將出京,與葉讱庵、張素存諸公邀之共游西山蕭寺。”壬子為康熙十一年,知徐乾學于康熙十一年冬仍在京都,而“明年,余將出京”,可知他離京是在康熙十二年。此外,《南歸途中作》中有“十月天猶暖”“霜葉未全落”等句,可知乾學南歸的準確時間是在康熙十二年十月。
保存史料、考索行蹤之外,《憺園文集》對于考察作者的交游、著述、思想及學術活動等各個方面都具有重要價值。徐乾學本人也說:“詩雖所以吟詠性情,然亦可以考其人之里居氏族,與其生平遭際之盛衰,君臣交游之離合。”[6]如此,由點及面,《憺園文集》可以成為窺探清初社會面貌、政治生活以及學風特點的一個重要途徑。
對于徐乾學的專門研究,學術界尚涉足不多。楊向奎《清儒學案新編》收有《健庵學案》,對于徐乾學之學術思想作了概述。臺灣陳惠美所著《徐乾學及其藏書刻書》則主要針對其藏書刻書,論其作為文獻家的一面。香港大學崔文翰的論文《官史編修:徐乾學的領導與貢獻》則從徐乾學領局修史的角度作了專門探討。其他所見相關論文多限于徐乾學的傳是樓藏書,或其所刻《通志堂經解》,皆非系統研究。而專門針對徐氏詩文集《憺園文集》的研究則尚未見。《徐乾學〈憺園文集〉研究》嘗試彌補這一方面研究的不足,試圖通過對《憺園文集》的梳理分析,發掘歸納其中所包含的關于徐乾學生平履歷、交游往來、藏書刻書、編纂著述等史料,以及其他相關清人傳記、著作目錄等資料,或可為進一步系統研究徐乾學及清初政治、學術等課題提供一定的線索。
[1].張舜徽:《清人文集別錄》卷二,中華書局1963年版,第60頁。
[2].趙爾巽等:《清史稿》卷四百八十《竇克勤傳》,中華書局1977年版。
[3].徐乾學:《憺園文集》卷三十《竇太孺人墓志銘》,《四庫全書存目叢書》影印清康熙三十六年(1697)昆山徐氏冠山堂刻本,齊魯書社1994—1997年版。本書《憺園文集》不作標注者皆指此版本。
[4].周駿富輯:《清代傳記叢刊》,明文書局1985年版,第108冊,第597—598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