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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節 機制復合體演變的理論分析框架

一 前提假設

本書的研究建立在以下前提假設基礎之上。

有關全球治理結構的前提假設是,目前的世界體系中沒有全球政府存在(Rosenau,1993),因此針對同一個治理議題能夠存在不同的全球治理機制,彼此之間不存在層級關系,可以并行地存在于全球空間內。

有關治理主體的前提假設是,本書討論的治理主體包括國家、政府間國際組織、非政府組織、企業、基金會等。上述不同類型的主體能夠在國際層面或跨國層面建立治理機制,對機制復合體的結構產生影響(Goldin,2013)。

二 機制復合體的演變模式

基于關鍵時刻的分析路徑,本書將全球治理機制復合體的演變模式抽象為兩種時期的交替,一是相對穩定時期,二是重大變化時期。在相對穩定時期,機制復合體中的治理主體及其建立的治理機制不會發生重大的變化和調整,整個機制復合體的結構處于穩定不變的狀態。而在外界沖擊引發的關鍵時刻,機制復合體進入重大變化時期,原有的機制路徑依賴被打破,機制復合體的機構有可能面臨重大調整和變化:什么樣的治理主體能夠參與機制復合體的發展存在不確定性,什么樣的治理機制能夠被保留、調整、廢除或者建立同樣也存在不確定性。在經歷重大變化時期的調整和改變以后,機制復合體最終將演變進入一個新的穩定時期。但新的穩定時期與之前的穩定時期相比,治理主體和治理機制都可能有非常大的差異,形成新的機制復合體結構。

圖3-2 機制復合體的演變模式

三 機制復合體的演變動力

在對機制復合體的演變模式構建解釋框架以后,筆者試圖進一步對推動機制復合體演變的動力進行理論解釋。在本書構建的演變機制解釋框架中,將影響機制復合體演變的動力分為外生因素和內生因素兩個部分。首先,外生因素用來解釋什么樣的外界沖擊能夠引發關鍵時刻,使得機制復合體進入重大調整時期。內生因素則用來解釋潛在的治理主體如何對外界沖擊作出反應,繼而改變全球治理機制復合體的結構。

(一)外生因素:外界沖擊引發新的治理問題

在傳統歷史制度主義的研究中,導致關鍵時刻產生的原因是外界變化,最可能是源于戰爭、經濟大蕭條等問題。在全球治理中,上述原因同樣也是需要重點關注的因素。與此同時,科技全球化的發展——尤其是信息技術的發展,也是本書認為需要考察的重要因素。

外界沖擊之所以能夠導致機制復合體進入重大調整時期,核心原因是外界沖擊能夠在一個治理領域內引發新的治理問題。例如,戰爭沖突、政治局勢的動蕩或者科學技術的顛覆式發展,使得原有的治理議題優先級發生變化,或者在原有治理議題上又產生了新的問題,從而使得原有的機制復合體結構面臨挑戰。例如在 Nye(2014)對于互聯網空間治理的研究中,指出機制復合體中事實上存在很多個子議題,不同的治理主體對相關子議題有更強的關注程度。但Nye沒有指出機制復合體中多個子議題的出現并非一蹴而就,而更有可能是在受到一次次外界沖擊的作用下先后發生。又例如,在本書對于基因信息機制復合體的研究中,技術躍遷改變人類對于基因信息的使用方式和規模,從而在新的技術水平下涌現出新的治理問題。

進一步,新的治理問題會對原本穩定的機制復合體帶來沖擊。不同于功能主義的解釋路徑,本書認為新的治理問題出現并不必然產生相適應的新治理機制。但是,新的治理問題會給原有機制復合體中的治理主體和其他潛在主體帶來調整其行動的機會窗口,讓他們有可能基于各自的主觀策略重新選擇,使得機制復合體的結構進入高度不確定的調整時期。由于行為主體在面對新治理問題時的選擇并沒有必然的方向,因此對于機制復合體的演進動力分析就必須進一步考慮相關內生因素。

(二)內生因素:潛在治理主體的權力與動機

在傳統歷史制度主義視角下對于機制變遷的內生性解釋,通常將不同主體的權力競爭視為解釋基礎,例如Mahoney和Thelen(2010)認為,制度是權力分配的工具,具有不同動機偏好的群體基于各自的權力相互競爭,競爭結果是產生對不同群體都有影響的機制變遷。主要考察的是不同主體的權力不對稱性,制度體現了掌握更多權力的主體的意愿和偏好。但是,上述內生性解釋對于不對稱權力的探討是建立在主權國家內部的情況。基于本書對于全球治理結構的前提假設,這種權力不對稱性的解釋,顯然不適合用來解釋全球治理中的機制變遷。因為在沒有世界政府存在的情況下并不存在唯一的一種治理機制安排,因此并不是只有掌握最多權力的治理主體才有機會建立治理機制,各類潛在的治理主體有可能同時在一個議題領域內發展出多種治理機制。正是由于上述差異的存在,本書需要建立新的解釋框架來分析全球治理機制復合體演變的內生性因素。

因素一:主體的權力行使條件

為了分析主體在關鍵時刻的權力行使條件,首先需要關注主體擁有的權力資源(Orsini,2013,Mann,2013)。筆者認為,相關主體有可能運用三種類型的社會權力來應對全球挑戰。第一種類型是政治權力。與Mann(2013)的研究一致,筆者認為在全球治理中,政治權力主要由國家主體掌握,其特征是具有地域邊界的、中心化的社會監管權力。第二種類型是經濟權力。在全球治理中,各類非政府主體——包括私人部門和一些國家非政府組織通過積累和利用金融資源,能夠有權力在全球層面發展治理機制。第三種類型是理念權力,指的是相關主體能夠利用社會專業知識和信息來提供新的全球治理方式。

進一步,在沒有世界政府存在的情況下,擁有不同類型權力資源的治理主體有可能在同一治理議題領域中并行發展出不同的治理機制,因為同一類型的權力之間會相互競爭,但不同類型的權力卻有可能在全球空間中并存,甚至共促發展。盡管國家主體在絕大多數情況下仍然擁有最強的政治權力,但是各類非國家主體憑借其強大的經濟權力和理念權力,能夠在全球事務中發揮更多作用。因此,僅僅分析誰擁有相對更多的權力,對于解釋機制復合體的演變意義不大;相反更應該關注的是,不同主體在什么情況下能夠行使權力(Weiss and Wilkinson,2014b)。

基于上述理論分析進一步推導,在由外界沖擊引發的關鍵時刻中,一些治理主體比其他主體有更多的機會來建立機制,是因為這些主體所掌握的權力類型恰好與當時情景下的治理需求所匹配;而其他治理主體被排除在機制復合體之外,則是因為他們具備的權力類型與當時情景下的治理議題并不匹配。

因素二:主體的行為動機

盡管主體的權力類型能夠用來解釋哪些主體有機會在關鍵時刻參與機制建設,但是卻無法解釋為什么機制復合體中存在內容迥異甚至相悖的治理機制。換言之,對于機制復合體的演變而言,不僅需要分析主體何時擁有權力調整、廢除和發展新的治理機制,還需要分析相關主體會發展出什么內容的治理機制,不同治理機制的內容是相互兼容促進還是相互矛盾對立。為了對治理機制內容的演變進行分析,就必須對相關治理主體的行為動機作出解釋,即主體的行為動機如何產生。

傳統的歷史制度主義研究往往忽略行為者動機的分析(Lieberman,2002; Béland,2009; Blyth,Helgadóttir and Kring,2016),大部分歷史制度主義研究的學者還是會將行為者的動機歸為個人利益最大化的理性選擇。并且,即使在關鍵時刻的研究中,強調了行動主體具有高度靈活性自由選擇其行動,已有研究也并沒有解釋主體做出選擇的動機和想法如何產生(Blyth,Helgadóttir and Kring,2016)。事實上,Lieberman(2002)很早就指出,在歷史制度主義視角下對機制變遷進行研究,必須要將兩種視角——制度和理念整合到一起,才能形成整體并且內生的解釋,而不是強調一個因素而忽視另一個因素。

本書對于行為動機的分析,吸收了組織理論中關于行為主體制度邏輯的研究成果。Friedland和Alford(1991)較早指出需要關注制度邏輯差異對主體行為產生的影響。他們提出“在當代西方社會中存在各種重要的制度秩序,每一種制度秩序都有各自的中心邏輯——一組物質性實踐與符號結構。不同的制度邏輯構成了各自的組織原則,組織和個人能夠對其進行闡釋”。Thornton(2004)認為,西方世界是由多元制度秩序和社會部門組成,其各自具有其核心的制度邏輯,現代社會主要的制度秩序包括市場、公司、職業、家庭、宗教和國家。在本書中,筆者重點關注三種制度邏輯。其一是國家的制度邏輯。作為一種再分配機制,國家的策略目標是增加國家的整體福利。其二是專業的制度邏輯。個人的專業知識是該制度邏輯的合法性來源,其目標則是增強個人的聲譽。其三是社區的制度邏輯,其依賴于社區作為整體的意愿、信仰與信任,彼此互惠是該邏輯的合法性來源,其目標則是增強社區成員的地位與榮譽(Thornton,Ocasio and Lounsbury,2012)。

多元的制度邏輯導致了不同類型的組織行為與互動,從而導致了機制復雜性(Greenwood et al.,2010)。基于此進一步推導,當面對一個具體的治理議題,擁有相同制度邏輯的治理主體能夠發展出具有原則和規范一致的治理機制;同時,由不同制度邏輯驅動的治理主體則有可能發展出不同甚至相互沖突的治理機制。

圖3-3 機制復合體的演變動力

總結機制復合體演變機制的理論分析。首先,從外生因素而言,政治經濟局勢的動蕩、科學技術水平躍遷等外生沖擊會對穩定的機制復合體造成沖擊,具體表現為外界沖擊能夠引發新的治理議題,使得機制復合體中已有和潛在的治理主體進入關鍵時刻,獲得調整、廢除或者建立治理機制的機會。但機制復合體的變化方向并不由外生沖擊所帶來的治理問題所決定,機制復合體進入高度不確定的變化時期。其次,從內生因素而言,當機制復合體出于變化時期時,相關主體是否能夠繼續建立治理機制取決于其是否擁有權力行使條件,當主體掌握的特定社會權力與治理問題匹配,主體就有機會行使其權力發展治理機制,并且,擁有不同類型權力的主體可以在全球空間內并存發展治理機制。與此同時,還需要關注不同類型主體行為動機的差異性。由于國家、跨國集團、基金會、專業組織、國際組織等遵循著不同的制度邏輯,因此在面對同一個全球治理議題時很有可能產生不同甚至完全相悖的判斷,從而發展出內容不同甚至相悖的治理機制。

四 主體行為動機的替代性研究假設

盡管上文已經完成了理論解釋框架的構建工作,但筆者還希望在理論發展方面進行更為嚴謹的努力。在基于理論建構的案例研究中,最為人們詬病的問題在于研究通常無法對潛在的替代性理論解釋作出回應。為了使得本書的理論建構和實證分析更具說服力,筆者運用過程追蹤檢驗工具試圖克服上述問題,即針對行動主體的動機建立替代性的研究假設和檢驗。

在上述理論建構中,主體的行為動機是非常關鍵的因素。上文的理論解釋框架,借鑒已有組織理論研究,指出國家主體、非國家主體中的社會精英和正式組織等由于制度邏輯不同,因此其行為動機存在差異。在接下來的實證研究中,則需要對此判斷做出進一步的檢驗,分析不同主體的行為動機具體如何產生。這個問題無法通過本章的理論建構得到答案,因此必須要借助過程追蹤檢驗工具,通過具體的實證分析才有可能回答。為了對本書理論解釋框架中的核心因素——主體行為動機做進一步的分析,筆者對多元治理主體的行為動機構建替代性的研究假設,進而在后文的實證研究中,基于可觀測的具體歷史證據,對替代性的研究假設進行檢驗,從而完善和發展本書的理論解釋。

上文中已經提到在歷史制度主義視角下,已有關鍵時刻的研究路徑中沒有對主體的行為動機進行深入探討。早期的歷史制度主義研究,主要是將人的動機視為“物質”導向——即滿足個體的物質利益,但這種做法受到此后學者的質疑(Blyth,Helgadóttir and Kring,2016),認為在歷史制度分析視角下,需要對行動主體出于什么動機發展新的制度議程做出更好的解釋(Béland,2009)。在已有的文獻討論中,不同學者對主體的行為動機提出不同維度的區分,例如觀念建構視角出發的解釋中,Hale和Held(2011)指出導致全球治理機制變遷的原因,有可能是主要行動主體觀念偏好的改變,而不是物質利益博弈的結果,盡管在他看來,觀念偏好和物質利益很難區分。但是,也有學者在最新的研究中指出,通過過程追蹤分析,能夠區分行動主體的行為動機是“理念”導向還是“物質”導向(Jacobs,2015)。本書既采取這樣的分析路徑,試圖對案例研究中涉及的多元主體——國家、科學共同體、國家間政府組織、多利益主體聯盟等主體的行為動機提出替代性的研究假設。

一方面,基于本書理論分析框架所發展的對于主體行為動機的理論假設是,由于治理主體遵循不同的制度邏輯,因此導致其在應對具體治理問題時產生差異化的行為動機。這一理論假設背后的理論支撐來自組織理論新制度主義研究關于制度邏輯的探討,其理論核心認為主體對于自我利益的判斷并不是出于自我利益最大化的理性選擇,而更多是按照其所在社會部門遵循的制度邏輯采取行動。

另一方面,與本書理論分析框架提出的假設相對應的替代性假設則認為,不同主體面對一項治理問題時,基于對自我利益最大化的考量進行判斷,從而產生相同或不同的行為動機。這一假設背后的理論支撐來自新古典經濟學以來對于經濟理性人的研究,其并不認為制度環境能夠決定主體的行為動機和行動選擇。

在本書的案例研究中,將運用過程追蹤檢驗的方法,通過一手數據和二手數據的積累和分析,尋找盡可能豐富的可觀測的歷史細節,將這些歷史細節作為證據,對各類主體行為動機的研究假設進行檢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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