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起源與觀念

抵抗權:歐洲封建主義的歷史遺產

侯建新[1]

摘要:西羅馬帝國覆滅后,歐洲公共權力分散,面對內外安全威脅,在特定的歷史條件下,社會產生了一種自下而上的、以個人關系為紐帶的軍事防御體系,即歐洲封建制度 (Feudalism)。該統治方式的特點在于,其基本關系不是國王與臣民,而是領主與附庸。領主與附庸雙方都有可以享有的權利和義務,均受封建法保護。附庸的權利得到法律認定和保護,其邏輯的演繹勢必產生維護權利的主張,此即歐洲著名“抵抗權”的起點,從而孕育著歐洲封建制最深刻的內在矛盾。西歐中世紀的階級斗爭或等級斗爭,不僅訴諸暴力,也訴諸法庭,“談判”與“妥協”成為解決社會沖突的重要選項。從這種解決社會沖突的方式中,西歐封建主義獲得了其最重要的歷史遺產?!按髴椪隆钡亩窢幠J椒磸统霈F,使歐洲社會不斷調整和更新,而且反復小、社會發展成本低。

關鍵詞:歐洲;封建制;領主附庸關系;抵抗權;歷史遺產

我國一般將Feudalism譯為“封建主義”或“封建制度”,是西方學者關于歐洲[2]中世紀社會的抽象概況。在西歐,這一概念涵蓋了中世紀的社會關系,也涵蓋了經濟關系,至今仍然是認識前資本主義歐洲社會的重要線索。歐洲封建主義是一份極為復雜的歷史遺產,人們一方面對其糟粕批判與揚棄之,另一方面又不斷地回顧與重溫之,希冀從中發現某些對于未來的啟示。[3]抵抗權,這一現代社會的重要觀念,被認為公民權利之首要,法治社會之必須,就是根植于西歐中世紀的封建制度中。法國學者基佐從7世紀托萊多基督宗教會議制定的教規中就發現了這種抵抗權觀念。托萊多教規表明,當時人們的君王概念就遵循了他們先輩的至理名言:“國君公正則立,不公正則廢”(Rex ejus,eris si recta facis, si autem non facis,non eris)。所謂公正就是“君權,如同人民,必須尊重法律”[4],否則人們有權利抵抗之。抵抗權的歷史源遠流長,本文主要討論抵抗權與歐洲封建制的關系。

國際學術界近期相關的研究動態,有兩點需予以介紹。其一,歐洲文明與古典文明的關系。新近關于歐洲中世紀早期 (5世紀—10世紀)的研究成果,彰顯了封建制的歷史地位,[5]其中著重討論了中世紀文明與古典文明的連續性與非連續性問題。一些學者認為,羅馬因素與中世紀早期關系密切;[6]另外一些學者反對一般化地談論從古典文明到歐洲文明的歷史連續性,他們根據考古學的證據,堅持認為5世紀“蠻族”入主歐洲后,在羅馬帝國廢墟上創建了新文明,后者與古典文明之間存在著強烈的對比與差異。[7]牛津大學威克漢教授指出,無論中世紀早期保留了多少羅馬文明的因素,整體上來講,歐洲中世紀早期的社會圖景極不同于羅馬時代。[8]歐洲文明雖然建立在羅馬帝國的廢墟之上,并非粗野無文,相反,邁出第一步時,就顯示了其特有的風格,使社會不同等級的人群均處于一種張力之中。承載著封建制的歐洲文明雖然起始于中世紀早期,但并非橫空出世,而是有著深厚的、源于不同質的文化傳統。[9]其二,不能割斷歐洲封建制度與資本主義制度的聯系,否則不能理解歐洲中世紀文明為什么能一步一步地邁向現代社會。以往,人們普遍認為西歐向現代社會過渡最早發生在十五六世紀,然而當代學者認為發生的更早。今天的歷史學家不再相信中世紀是一場“呂伯大夢”、“黑暗時代”的假設,他們以極其豐厚的史實表明,進入公元第二個千年后,政治、經濟、社會、觀念與文化等領域,均發生了一系列重大的結構性變遷。[10]著名英國史學家戴爾近期問世的《轉型時代》明確指出,英格蘭的社會轉型始于13世紀——英國典型封建制時期。法國年鑒學派名家布魯代爾則在更早指出,十一二世紀歐洲進入了她的第一個青春期,此時正是封建制在歐洲普遍推廣時期。歐洲早期的創造力與封建制存在什么內在聯系,后者的哪些要素發生了作用?

消除這樣的疑惑,需從歐洲封建制產生的背景和內容談起。

一 歐洲封建制何以產生

本部分旨在說明,歐洲封建制不是統治者的政治設計,也不是中央政府自上而下推行的某種制度,而是面對安全威脅、情急之下西歐社會的富有個性的應變;是在特定的歷史條件下,西歐社會出現了一種自下而上的、以個人關系為紐帶的軍事防御體系,也是一種新的社會秩序。此點有助于理解西歐封建制自它產生之日,就包含著強暴與自愿、壓迫與選擇等多種因素;有助于理解保護者和被保護者即領主附庸關系中的雙向忠誠,也有助于理解抵抗權何以與封建制發生聯系。

公元5世紀起,中央政府軟弱、權力分散成為西歐社會最明顯的特征。蠻族入主歐洲后,在羅馬帝國的廢墟上先后建立起一系列蠻族王國,法蘭克王國是其中主要代表。到公元800年,查理曼統治下的法蘭克王國達到鼎盛時期,其統治領域涵蓋了后來西方文明的中心區域。不過,即使最強盛的時期,法蘭克王國也是一個相當松散的王國,不同于羅馬帝國,更不同于古代中國的政治格局。查理曼死后,王國的統治力急劇衰落并分裂。它們是:西法蘭克王國——法蘭西,后來法國的雛形;東法蘭克王國——德意志,后來德國的雛形;中法蘭克王國,后來意大利的雛形。從此,社會更加動蕩不安。日耳曼人實際上是一個擁有武裝、占據統治地位的少數族,既野蠻又狂暴,軟弱的政府不能有效的約束,整個社會為動亂所困擾。私人的仇怨總是通過武力方式解決,一隊隊全副武裝的匪幫在鄉村橫行,所到之處燒殺劫掠,幾乎無助的羅馬人常常成為血腥襲擊的對象,日耳曼普通民眾同樣不得安全。在英吉利海峽的另一邊,不列顛島也充斥著暴力和無序。一首盎格魯-撒克遜的詩歌寫到:“善良戰邪惡;青春戰腐朽;生命戰死亡;光明戰黑暗;軍隊戰軍隊;仇人戰仇人。宿敵戰事無休止,奪取土地報冤仇。且令智者細反省,此世爭斗竟為何?!?span id="jban4yd" class="super">[11]

不僅內亂,還有嚴重的外患。那時候,從蘇格蘭的沼澤到西西里的山地,一句祈禱語在基督徒中間廣為流傳:“主啊,拯救我們吧,讓我們免遭暴力的折磨!”9世紀的西歐瀕臨被吞噬的威脅,三面同時受到攻擊,飽受摧殘:南面是信奉伊斯蘭教的阿拉伯人,東面是馬扎爾人,北面是包括丹麥人在內的北歐海盜。北歐海盜,又稱維京人,善于造船,還是了不起的水手,以劫掠為生。起初,劫掠后即撤離,后來襲擊成功后便在當地定居下來。不列顛島有維京人的定居區,稱為丹麥法區 (Danelaw),當地人被迫繳納巨額丹麥金。今天法蘭西西北部地區的諾曼底(Normandy),曾是當年維京人的殖民點,被稱作諾曼蘭 (Norsemanland),意為“挪威人的土地”。

東方則是馬扎爾騎兵的襲擊。馬扎爾人來自中亞大草原,有人認為他們是匈奴人的遺族。大約從890年開始,他們跨過多瑙河,一路向西逼近。征服了意大利北部,強迫巴伐利亞和薩克森納貢,騷擾萊茵河流域。馬扎爾人也實行恐怖政策,每襲擊一個地方,就把那里的男女老幼殺光,一些年輕的女子和男童或許能留下,供其役使和享樂。在這種殘酷手段的威懾下,手無寸鐵的居民常常不戰而降或納貢稱臣。

在南部,則是穆斯林阿拉伯人的進攻與搶掠。第一個戰場是意大利南部,846年曾洗劫了羅馬。另一個戰場是西班牙半島。查理馬特的成功抵御戰以后,穆斯林的威脅性相對減小,但依然是歐洲社會動蕩不安的外部因素。暴力司空見慣,久久揮之不去,即使進入11世紀早期,沃爾姆斯的伯查德主教仍然驚駭道:“謀殺每天都在發生,如同身處野獸之中?!?span id="x3wg2pl" class="super">[12]

維京人、馬扎爾人和阿拉伯人的侵襲,一方面使西歐飽受蹂躪,一方面則催生了一種新的社會組織形式——封建制。由于內部的社會秩序幾近喪盡,外部的入侵又得不到有效的抵抗,結果,一種自發應變的社會組織應運而生:凡有能力的領主紛紛征召軍隊,抵御入侵,并在自己的領地內把控政權,這就是地方諸侯實權之來源。如同麥柯尼爾所說,“在這樣的進攻之下,查里曼的繼承者們無法保持有效的中央政權,各地的伯爵和權貴只能盡其所能進行自衛。這樣,一種相當有效的地方防御體系逐漸形成,它就是封建制”。[13]

9世紀歐洲

資料來源:約翰·巴克勒、貝內特·希爾、約翰·麥凱:《西方社會史》(第1卷),霍文利等譯,廣西師范大學出版社2005年版,第377頁。

862年,法蘭西國王禿頭查理曾頒布一道著名的詔令,描繪了可悲的混亂狀態,指令每個貴族建造城堡,盡一份社會義務。其實,這完全是多余的話,地方城堡不因其指令而建造,也不因其指令而拆除,社會已經到了可以不理會國王的命令而自行其是的地步了。據統計,900年時,法蘭西的公爵領和伯爵領有29個,到987年已經增加到50多個世襲領地,即規模不同的公爵領和伯爵領,他們與法蘭西國王僅在名義上保持著封君封臣的關系。[14]抵御外敵靠地方豪強,戰爭則進一步分裂領土,破壞王國的統一。這些公爵和伯爵往往再次分封土地,形成較低一級的封建主,一般稱之為堡主 (Castellans)。城堡其實就是一個軍事要塞,為尋求庇護的居民提供設防地。城堡不是國家公共權力之下的防御工事,而是由大小封建主建造并掌控的地方性的私人防御體系。[15]城堡周圍成為一個統治區,封建主依據公爵、伯爵封授的或自己篡奪的權力,對轄區內居民征繳勞役和捐賦。這樣,城堡便成為新的社會基礎。[16]如同梅特蘭所說,“封建主義在社會最底層運行和最高層的運行一樣。當武裝的封臣圍繞在國王身邊的時候,底層人物也將自己分別置于各類領主的保護之下,他們耕種領主的土地,而領主則進行必要的戰斗?!?span id="jeu76z8" class="super">[17]那個時期,人們最急切的需要是安全。人們接受甚至感激領主的保護,哪怕他們是殘暴的、蠻橫的,哪怕要付出自由的代價。湯普遜評論說,“農民屈從農奴制,不是全部出于男爵的強暴,常常有樂于接受的。自由人的歸入封建體系,也不是完全由于強者對弱者恐嚇的結果……它們遏阻了無政府狀態,它們保護了生命和財產;正因為這樣,它們代表著社會進步的現象而非社會衰退的現象”。[18]

布洛赫將歐洲封建制分為兩個階段,從8世紀至11世紀中葉為第一個階段;從11世紀中葉到15世紀為第二個階段。也就是說,進入8世紀以后,領主附庸關系逐漸成為最重要的社會紐帶。[19]732年,查理·馬特成功抵御了阿拉伯人的侵犯。馬特的成功在于推行采邑制,因此被稱為“封建主義的創立者”。[20]馬特廢除了無條件分贈土地的制度,將騎士義務和采邑的封授聯系在一起;馬特還引進重騎兵,所謂重騎兵,就是擁有一套特定的裝備和高大戰馬的武士。在公元1000年,僅是將一名騎士從頭到腳武裝起來的價錢就可以買一大塊農田。[21]從此,騎士逐漸壟斷了軍事,進而發展起歐洲特有的騎士精神。[22]另外,通過封臣制度進入了土地財產體系,著名的“騎士領 (騎士的采邑)”即由此而來。

騎士和領主的關系,以及領主和他的上級領主的關系,都被稱為領主附庸關系,或封君封臣關系 (lord-vassal relationship),這是一種以個人為紐帶的效忠關系。在“臣服禮”上,個人行為的印記相當明顯:二人相對而立,封臣脫去帽子,卸下武器,合掌置于領主的雙手之間,有時以單膝跪地的姿勢加以強化。先伸出手的封臣發誓效忠,承認自己是他的“人”(homme, homo);然后雙方以唇相吻,表示封臣從此后就變成了領主“嘴上和手中的人”。有學者說,在一定意義上,它就像一種婚姻契約。事實上,12世紀的法學家就把它比作婚姻契約,后來又加入了基督教痕跡。[23]

11世紀是西歐封建制度產生和發展的關鍵時期,在其后的一個多世紀中,封建主義作為一種制度在整個歐洲得以確立。[24]

二 歐洲封建制的外部特征

本部分討論歐洲封建制的基本內容或外部特征,它們是其精神內核的載體,不能不較為詳細地考察與分析之。

封建制在歐洲的確立和推廣經歷了一個過程,因歷史條件、地理環境和文化習俗的差異,各地區的封建化有著不同的時間表。法蘭西被認為是歐洲封建主義的故土,莊園制和農民依附制先行一步。公元843年凡爾登條約后,法蘭克王國分裂為東、中、西法蘭克三部分,王系皆屬加洛林家族,其實三個王國互不相屬。自9世紀末,西法蘭克的卡佩家族興起,與加洛林家族爭奪王位,987年建立卡佩王朝,取代加洛林家族,改稱法蘭西 (France)王國,雖然改朝換代,王權依然軟弱。英格蘭的封建制是由諾曼征服者從外部輸入的。從8世紀到11世紀,英格蘭遭到北歐海盜的幾度侵擾,與歐洲大陸一樣,外敵的軍事壓力導致了委身制的增長和農民地位普遍下降。諾曼征服后,英王威廉一世將盎格魯-撒克遜舊貴族的土地大部沒收,自己直接控制可耕地的六分之一和大部分森林,成為全國最大的封建主,其余土地分為5000個采邑,分封給自己的諾曼底親信。通過土地分封,建立起法蘭西式的領主附庸關系,威廉還根據附庸所得土地多少授予他們貴族稱號。由于英吉利海峽的阻隔,更多地保留了日耳曼因素,比之法蘭西,英格蘭封建王權相對強大。但不可夸大這些區別,它與法蘭西及西歐其他地區和國家均屬于同一個文明圈。與法蘭西國王一樣,英格蘭國王的消費主要靠自己的領地,他在非王室領地的莊園里不能為所欲為。英、法王權都沒有常備軍,沒有官僚機構,沒有全國范圍內的土地收入和其他規范性歲入,王室甚至長時期沒有固定的駐地。

德意志則在歐洲演繹了另外一種方式。東法蘭克人的土地主要是加洛林帝國新近征服的領土,幾乎完全位于羅馬文化的疆域之外,保存著大量自由農民和部落貴族。在9世紀至10世紀蠻族進攻的新浪潮中,法蘭西三面受敵,而德意志人只遭到馬扎爾人的侵襲。外敵的威脅,促使分散的公爵們推出較強大的薩克森公爵為君主,后者糾合諸侯,在勒赫菲爾德戰役中重創馬扎爾人,從而產生薩克森王朝。12世紀封建制終于走進德意志:農民階層陷入了農奴制,封建義務強制實行;另外,貴族附庸始終保持著獨立的權利,任何形式的君主世襲制度都難以推行。1356年盧森堡王朝的查理四世頒布《黃金詔書》,正式規定德皇由公爵貴族 (稱為“選侯”)選舉產生。王權弱小,形同虛設,各地獨立或半獨立性質的諸侯國、城市等政治單位多達數百個。19世紀著名學者托克維爾研究了英、法、德三國中世紀的制度,發現它們驚人地相似,并進而說“從波蘭邊界到愛爾蘭海,領主莊園、領主法庭、采邑、征收年貢土地、服徭役、封建義務、行會等,一切都彼此相似,有時連名稱都一樣。”[25]總之,封建制在歐洲大部分地區逐漸推廣開來。

西歐封建制的外部特征是顯而易見的。首先是權力的分散性,即它從來不是統一的、強有力的統治。我國一些學者將封建主義與專制制度聯系起來,這樣的理解在歐洲是行不通的;恰好相反,在歐洲,封建制意味著分散的權力結構。布洛赫指出:盡管公共權力的觀念仍然存在,但封建主義是與國家的極度衰弱,特別是與國家保護能力的衰弱同時發生的,從而帶來了所謂“封建無政府狀態”。實際上,無數大小領主們在各自的領地上行使政治權力,與它相對應的是極端的領土分裂。例如,法蘭西的卡佩王室最初偏安于拉昂-巴黎地區的一塊弱小飛地,不得不面對比王室領地還大的其他領主。例如安茹伯爵,他在安茹、諾曼底、布列塔尼等地擁有大片領土,超過法蘭西王室領地五六倍,且擁有英格蘭國王頭銜!“臥榻之側,豈容他人鼾睡”?然而法蘭西國王的身上抖不起東方君主的霸氣,不但容忍別人在眼皮底下安然聳立,而且未經許可不能踏進一步,也不能拿走一草一木??梢姼接箼嗬毩ⅲ饨嗔χ稚?!歐洲的權力中心是軟弱的,甚至是缺失的,因此其社會架構與王權至上的東方國家或地區明顯不同。領主附庸關系是在個人之間簽訂的,因此領主只對自己直接的附庸有一種統治關系,對附庸的附庸無從置喙。即使在王權相對強大英格蘭,隨著時間推移,國王統治力也不能達到所有層級的附庸或騎士,更不要說所有不同莊園的村民。從社會整體講是完全不對稱的,不規則的,其統治關系極其復雜多變,如一個附庸可能同時效忠兩個領主甚至多個領主,而所效忠的領主之間又結成復雜的效忠關系。歐洲史學家早就指出,關于歐洲的社會結構,與其比喻為金字塔形,不如說成網狀物。湯普遜說:“‘紡織物’這個詞可更好地描寫出這一情況,因為諸階級互相錯綜地交織著,構成了一個個緊密的社會集團,雖然類型不一”。[26]20世紀初,中國史學家陳衡哲也有類似的比喻,她說封建制“如羅網一般,能把那個渙散的歐洲社會輕輕地維系著”[27]。它是無序中的有序,歐洲因此變得相對穩定了。這種統治方式 (a method of government)的特點在于:它的基本關系不是國王與臣民,也不是國家與公民,而是領主與附庸。[28]

其次,歐洲封君封臣制度是非血緣關系,而是有一定選擇的個人關系。雖然它留有血緣關系的印記,如其個人從屬關系仍保留著原始親兵制中準家族 (quasi-family)成分,但該社會并不只是依賴血緣關系。布洛指出,“更確切地說,嚴格意義上的封建關系紐帶正是在血族關系不能發揮有效作用的時候才發展起來的”。西歐的封君封臣制度是弱者對強者的投靠,大多出于自愿,雙方都是自由人。諸多日耳曼法典都有明確規定,一個自由人有選擇自己領主的權利。封君封臣之間互有權利和義務,并且受到封建法的保護。

再次,是莊園制。隨著王權日益衰微,政府的行政司法機構形同虛設,各地領主在當地取得了事實上的司法權和行政權。一些貴族往往比國王更有實力,他們依靠軍力獲得統治權,并且承擔起本屬于中央政府的職能:抵抗外族侵略,維持社會治安,甚至鑄造新幣,發布律令等。正因為沒有一個高度整合的行政、司法體系,也沒有一支常備軍,所以國王不是高高在上的帝王,他與諸侯是封君與封臣的關系,以相互忠誠的紐帶聯結在一起。“‘封建制度’基于封君和封臣的等級制度,封君和封臣集體處理政治和軍事事務?!?span id="6njfkee" class="super">[29]“國王靠自己生活”,國王依靠自己莊園的收入維持王室的生活和政府的日常開支,只有在戰爭時期才能向全國臣民征稅。實際上,像其他封建主一樣,在相當長一段時期內,西歐的國王和皇帝沒有固定的駐地。他們終年在其所管轄的領地之間巡行,稱為“巡行就食”,因為把食物運到集中地的費用過于昂貴;或者說王權和其他封建主沒有足夠的權力支配附庸及其莊園。法蘭克國王、盎格魯-撒克遜國王、諾曼諸王、金雀花諸王無不如此。歐洲沒有、也不可能有像中國那樣的“漕運”[30]。這解釋了國王和封建主的許多莊園里都有一個臨時住處,即使莊園被讓渡出去,仍保留一塊落腳地。德皇康拉德二世1033年的行程是:從勃艮第旅行到波蘭邊境,然后返回,穿過到香檳,最后回到盧薩提亞直線距離竟達1500英里左右![31]莊園是經濟組織,也是政治組織,而feudalism一詞就是由通俗拉丁語“feodum”(封地、采邑)演化而來的。[32]

三 歐洲封建制的歷史遺產

本部分集中討論領主附庸關系,以及領主附庸關系與抵抗權的內在邏輯。領主附庸關系是整個社會運作的紐帶,標志歐洲封建制的最原始特征,同時也孕育著歐洲封建制最深刻的內在矛盾。

西方史學界在20世紀中葉頗為流行的一種見解認為,封建制的領主附庸關系主要是由經濟利益決定的,也就是說,是由領主和附庸之間相互的物質支持與交換 (exchange of material patronage)決定的,物質上的互利互惠是封君封臣關系的基礎。[33]當代歷史學家的著述中也不難發現類似的觀點。[34]從20世紀晚期開始,一些史學家對這種觀點提出有力的質疑,他們懷疑物質交換在領主附庸關系中是否真的具有那樣的決定性作用。他們認為,中世紀的政治行為不僅取決于物質利益,也取決于普遍奉行的原則和理念,比如權力和權利觀念等。[35]表面上的政治行為常常是某種觀念的顯示。歐洲關于領主附庸關系的新近研究成果,是在一個新的背景下展開的,那就是更加重視中世紀早期的研究。長期以來,500—1000年,也就是封君封臣制形成期的社會被視為“低能兒”[36],他們認為,羅馬文化已經腐朽衰退,蠻族入侵導致野蠻化,而西歐新文明尚未開始發展。隨著中世紀早期歷史研究的興起,早期中世紀已經從“黑暗時代”轉變為“現代歐洲文明的漫長早晨”[37]。黑暗中透著曙光,野蠻的行徑中體現著某種原則。在新史學家的筆下,蠻族不再是只知道流血打仗和飲宴無度的飲血族集團,而是善于審時度勢、正在形成中新的社會組織。在這樣的判斷下,中世紀早期的歷史主題應是考察日耳曼、羅馬因素等怎樣逐漸整合成一種嶄新的文明。[38]眼下,劍橋大學等聯合攻堅的課題:“文化記憶與歷史資源400—1000年”,正是考察中世紀早期社會“如何利用歷史資源建構新的社會共識”[39]。顯然,他們正在從文明高度重新審視中世紀早期的歷史,重新審視封建制中的領主附庸關系。

領主附庸關系從法律和實踐層面看,表現為領主和附庸相互承擔和享有一定的權利和義務,可歸納為以下幾方面:其一,從形式上看,雙方都是自由人,各有所求,自愿結成,而且是雙方面對面的約定;其二,從內容上看,雙方都承擔了權利和義務,都發誓履行自己的諾言;其三,對約定的束縛也是相互的,“由于行了臣服禮而封臣對封君有多少忠誠,則封君對封臣同樣也有多少忠誠”,所以,從原則上講,如果一方沒有履行義務,封君可以宣布他不再是他的封臣,封臣同樣可以宣布他不再是他的封君。

筆者不認為這是現代意義上的契約關系。首先,雙方當事人的身份是不平等的,恰好相反,該契約正是規定了領主和附庸雙方不平等的身份。從此,附庸聽從領主的號令,為其牽馬執鐙,沖沖殺殺,成為領主的人 (homo),顯然,首先它是人的依賴關系的一種表現形式。11世紀20年代,普瓦都的威廉伯爵 (Count William of Poitou)對他的附庸說:“你是我的人,你的義務就是滿足我的愿望。如果我命令你向一位農民致意,你的義務就是服從……”[40]頤指氣使,溢于言表。其次,雙方的權利義務是不對等的,附庸總是付出的多、得到的少。再次,對雙方關系的規定是既定的,是按照慣例而行,而且一經約定不能自由解除,甚至世世代代不能解除。封土移交給附庸下一代時,繼承人要向領主再行臣服禮,表示對臣服關系的確認,人身依附關系的印記清晰可見。最后,對雙方的懲罰也不是對等的。例如,諾曼底的一項習慣法規定,如果封君殺死封臣或封臣殺死封君,一律處以死刑,封君和封臣都須為殺人付出生命的代價;不過,對封臣必須執行絞刑,一種屈辱性的刑罰。[41]

西方學者普遍認為,封君封臣關系是一種契約式關系或準契約關系?!安梢仃P系被認為是一種準契約式關系。與其臣屬一樣,封建主也負有義務,違背這些義務同樣構成一種重罪?!?span id="98z5aon" class="super">[42]梅因和布洛赫則直接稱其為“契約”關系。梅因在19世紀時寫到:“最早的封建社會既不是僅僅由情緒結合起來的,也不是靠一種擬制來補充其成員的,把他們結合在一起的紐帶是 ‘契約’。他們用和新伙伴締結一個契約的方法來獲得新伙伴……把封建制度和原始民族純粹慣例加以區分的主要東西是 ‘契約’在它們中間所占的范圍。”[43]布洛赫指出:“附庸的臣服是一種名副其實的契約,而且是雙向契約。如果領主不履行諾言,他便喪失其享有的權利。”[44]這是一種相互的權利和義務關系:封臣有義務為領主出謀劃策,使他正確地處理事務;更重要的是服軍役,自備馬匹、武器和糧餉,較大的封臣還要帶上他的騎士。假若封君被俘,封臣要幫助繳納贖金;封君巡游封臣的領地,封臣有義務款待。不過,任何義務都含有限定:如軍役不是無限期的,一般是一年40天。又如,限定一年款待封君的次數,停留時間的長短,甚至限定封君隨從人員和馬匹的數量,以至規定出膳食標準。另外,封君對封臣也有義務,一是提供保護,二是提供采邑。封主與封臣雙方都有必須履行的義務,均受到封建法的保護,無論誰違背了所承擔的義務都將構成一種重罪。特別是在11世紀后,朝著增大附庸的人身自由和經濟自主性方向的發展,領主—附庸關系被稱為“互惠性因素合法化”[45]

附庸的權利得到法律認可和保護,其邏輯的演繹勢必產生主張和維護權利的抵抗,即附庸抵抗領主、弱勢抵抗強勢的權利。換言之,抵抗權是檢驗附庸權利真偽虛實的試金石。正如德國著名法學家魯道夫·馮·耶林指出:“無論個人的權利,還是民族的權利,大凡一切權利都面臨著被侵害、被抑制的危險——因為權利人主張的利益常常與否定其利益主張的他人的利益相對抗——顯而易見,這一斗爭下自私法,上至公法和國際法,在法的全部領域周而復始。被侵害的權利在國際法上以戰爭的形式加以主張,對國家權力的恣意行為和違憲,國民采取暴動、騷亂、革命的形式加以抵抗……合法地主張權利?!?span id="shht05s" class="super">[46]弗里德里克·海爾更具體地指出:附庸對封君的制約是契約因素的必然產物,是歐洲中世紀政治、社會和法律發展中的一個基本點?!坝嘘P抵抗權的整個觀念就是這種存在于統治者和被統治者之間、高貴者和低賤者之間的契約概念所固有的”。[47]

關于抵抗權,早期日耳曼人就存在著類似的觀念?!霸谌斩说挠^念中,服從不是無條件的,毋庸置疑,如果受到國王不公正的對待,每位成員都有權反抗和報復?!?span id="ftzdujg" class="super">[48]查理曼統治時期曾經出現了這樣的規定:封臣不能輕易背離其封君,除非封君要殺死他,當眾打他,侮辱他的妻女或剝奪他的遺產。[49]伴隨著封建制形成期的步伐,附庸抵抗的合法性進一步發展。在801—813年的法蘭克王國敕令中,明確載有這樣的條款:如果證明領主有下列罪行之一,附庸就可以“背棄他的領主”:第一,封君不公正地奴役他;第二,封君想謀害他的生命;第三,封君和封臣的妻子通奸;第四,封君拔劍向他進攻企圖殺死他;第五,封臣將自己的手交付給封君之后,封君未能向他提供應盡的保護。 《圣路易斯法令》(Etablissements de St.Louis)中也完整地規定了領主和附庸之間的關系:“領主和附庸之間的義務是相互的,雙方必須以同樣的關注來保持它。不履行義務或由于冒犯領主而有罪的附庸將失去他的封地。如果領主拒絕執行法庭的判決,或引誘附庸的妻子或女兒,那么附庸將免于義務?!?span id="vswbipm" class="super">[50]文獻是粗陋的,語義也不免重疊,然而其中的含義是明確無誤的,也是相當具體的。很明顯,維系這樣的臣服關系是有一定條件的,領主不能為所欲為。人們普遍承認,附庸擁有離棄惡劣領主的權利,這就是歐洲著名“抵抗權”的起點。在其后歐洲發展的歷史長河里,人們不斷地回溯之,因為在這里可以發現歐洲封建制最原始的特征。由此可以理解,許多表面看來似乎只是偶然性的起義,其實基于一條傳統深厚的原則:“一個人在他的國王逆法律而行時,可以抗拒國王和法官,甚至可以參與發動對他的戰爭……他并不由此而違背其效忠義務”——此話出自《薩克森法鑒》。“抵抗權”的觀念,在中世紀早期的其他文獻中,如在843年的《斯特拉斯堡誓言》及禿頭查理與其附庸簽訂的協定中均有文字可查。

歐洲的封建誓約體系是包括國王在內的。誓約制約體系不僅涵蓋國王,而且是該體系中的核心部分。國王的加冕誓詞清楚地表明,國王的權力同樣可以從領主附庸的關系中得到解釋??茽柭赋觯阂话阏f來國王的權力被認為是執行正義,自己也應服從法律,如果他沒有做到,另一方可以廢除約定。[51]所以,人們不難發現國王與其他貴族因地權、地界問題產生爭議,對簿公堂。比如1233年,國王亨利三世指責伯爵理查德·馬歇爾侵犯了王室領地。但伯爵宣稱自己不是侵犯者,因為國王首先侵犯了他的土地。伯爵宣稱,由于國王違約在先,根據相互的權利與義務原則,效忠關系便自動解除,伯爵不再有效忠國王的義務。他說:“為了國王的榮譽,如果我屈從于國王意志而違背了理性,那我將對國王和正義犯下更嚴重的錯誤。我也將為人們樹立一個壞的榜樣:為了國王的罪惡而拋棄法律和正義?!?span id="wefxrzl" class="super">[52]這個例證表明,國王不能支配王國每個莊園的土地,除非在他的王室領地上。同時也再一次表明,在中世紀人的觀念中,附庸的服從和義務不是沒有條件的,即使受到國王不公正的對待,也有反抗和報復的權利。

最著名的案例當屬英格蘭的大憲章運動。英王約翰多次違背即位時的承諾,遠征法蘭西又要額外征收盾牌錢,引起貴族震怒,堅稱國王若一意孤行,他們將撤回忠誠,并與國王作戰,直到國王頒布一部自我約束的憲章為止。[53]1215年,最終上演了貴族武力迫使約翰王接受“貴族條款”一幕,這就是歷史上赫赫有名的《大憲章》(Magna Carta)。顯然,這是一場有理念、有組織的維權斗爭。此次抵抗運動初步確立的“未經納稅人同意不得向其征稅”的原則,還為議會的產生奠定了基礎。《大憲章》一類的法律文獻在歐洲反復出現,例如1222年《匈牙利黃金詔書》、《耶路撒冷王國條令》、《勃蘭登堡貴族特權法》、1287年的《阿拉岡統一法案》、《布拉邦特的科登勃格憲章》、1341年的《多菲內法規》、1356年《朗格多克公社宣言》。布洛赫強調說,從這種解決社會沖突的方式中,“西歐封建主義獲得了它的最原始的特征之一”[54]

西歐領主附庸關系的兩個重要特征是權利的互惠性和互制性,而后者更重要,它使前者的實現成為可能。伯爾曼對于這一點高度重視并高度評價,他說:附庸或領主基于足夠嚴重的刺激有權解除契約,“這不僅從理論的觀點看是至關重要的,而且在特殊情況下也具有實質性的實際重要性。如果一方違背其義務并由此給另一方造成嚴重損害,那么另一方就有權通過一種稱之為 ‘撤回忠誠’(diffidatio)的莊嚴的蔑視性表示解除相互關系……撤回忠誠是從11世紀開始的西方封建關系的法律特性的一個關鍵”。伯爾曼將封建契約分為效忠契約 (contract of homage)和忠誠契約 (contract of fealty)。他指出,這兩種契約都是一種獲得某種身份的契約。效忠契約上的“互惠是由這樣的事實構成的,即封臣變成了領主的人,而領主則成了封臣的領主。這是一種由接吻加以確證的終身關系,它相當于——大致——婚姻關系”[55]。格蘭維爾寫于1187年的英格蘭法律專著認為,除了尊敬這一點以外,一位封臣對他的領主并不比一位領主對他的封臣承擔更多的義務。如果領主違背忠誠的義務,那么封臣就得以免除服務的義務。撤回忠誠是從11世紀開始的歐洲封建關系的法律特性的一個關鍵。

布洛赫曾認為,日本11世紀后與歐洲有許多相似性,如政治權力的分割、職業武士興起、莊園出現等。然而,比照歐洲封建制“最原始的特征”,他最后還是排除了日本與歐洲社會的認同。他認為日本的附庸的從屬性要高得多,其契約性質則少得多,而且天皇的神圣權力處于各附庸誓約體系之外。他在《封建社會》封筆處再次強調歐洲封建制所蘊涵的約束統治者的契約觀念——抵抗權,他寫道:“西歐封建主義的獨創性在于,它強調一種能夠約束統治者的契約觀念。因此,歐洲封建主義雖然壓迫窮人,但它確實給我們的文明留下了我們現在依然渴望擁有的某種東西?!?span id="unwochb" class="super">[56]

抵抗權使歐洲封建制具有兩重性。歐洲封建制是身份制度、等級制度,說到底是一種人身依附制度,這一點與世界上其他地區的前資本主義社會沒有什么不同。也就是說,低賤者不是不受壓迫和盤剝,也不是不貧困,這里僅僅是說,他已根據一種法律體系取得了權利——盡管是一種等級權利;盡管是低級權利,可他有條件堅持某些權利,從而獲得某種程度的保護。耐人尋味的是,這樣的法律條款也是封建法的一部分;也就是說,它幾乎同時為統治者和被統治者承認,達到相當程度的社會共識。這是歐洲封建制的深刻的內在矛盾,一種特有的張力。所以,西歐中世紀的階級斗爭或等級斗爭,不僅訴諸暴力,也訴諸法律,對立雙方的博弈往往在法庭上或談判桌上進行。恩格斯稱法庭斗爭和貨幣贖買是西歐農奴獲得解放的兩大利器,從而對這樣的斗爭形式給予高度評價。貴族可以依法質問國王,同樣,農奴依據習慣法也可以在莊園法院與領主周旋。附庸乃至農奴依法抵抗,成為歐洲封建制一個十分顯著而獨特的特征。正如一百多年前著名法國政治家和學者基佐指出:“封建制度輸入歐洲社會的唯一的政治權利是反抗的權利……封建制度所支持的和實施的反抗權利是個人反抗的權利……我們應該歸功于封建制度,是它將這種思想感情重新引進了歐洲的生活方式中來,并不斷公開地承認它、保衛它?!?span id="5fsunni" class="super">[57]

個人或團體的抵抗權,是歐洲封建制的歷史遺產之一,并產生深遠影響。階級斗爭是普遍存在的,然而世界范圍內這樣的抵抗斗爭并不多見,近代以前尤為罕見。有權利,才有維護權利的抗爭,“談判”與“妥協”才有可能成為解決社會沖突和社會矛盾的選項?!按髴椪隆钡亩窢幠J皆谝院髿W洲不同歷史時期不斷出現不是偶然的。這樣的斗爭結果,有利于避免“零和游戲”的陷阱,有利于普通民眾及民權的發展,最終有利于整個社會物質和精神力量的良性積累。西歐中世紀正是這樣,有兵戎相見的暴力,也有法庭斗爭和談判,不斷的法庭較量使法律及司法審判體系日臻改善,同時也在改變著統治者和被統治者自身。特別要指出的是,在各式各樣的權力、權利博弈中,普通民眾主體逐漸發生了深刻變化:財產和財富積累,消費水準提升,觀念和精神風貌不斷升華。誠如馬克思指出:“不但客觀條件改變著,例如鄉村變為城市,荒野變成了清除了林木的耕地等等,而生產者也改變著,煉出新的品質……造成新的力量和新的觀念,造成新的交往方式,新的需要和新的語言?!?span id="tb1etit" class="super">[58]至中世紀晚期,資產階級出現,并且羽翼逐漸豐滿,一個新時代呼之欲出。封建制本是等級制并極力維護等級制,可是它最終卻孕育出非身份性的國民群體!不難發現,抵抗權的確立和發展功不可沒,它使歐洲社會可以在舊外殼下不斷調整和更新,而且反復小、社會發展成本低。西歐起步晚卻首先邁入市民社會和工業社會,與這份遺產有無關聯呢?!

(發表于《世界歷史》2013年第2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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