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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節(jié) 從留學生文學到新移民文學——北美華文文學發(fā)展的三次浪潮

千山外,水長流。任何一段文學的發(fā)生一定都有它之所以發(fā)生和形成的歷史語境和前提。要透視北美新移民文學的發(fā)展現(xiàn)狀,還有必要進入歷史時空追溯北美新移民文學的前世今生。正如陳瑞琳所言:“宏觀地研究美華文學,必須打通兩個通道,一個是打通美華文學發(fā)展的歷史長河;另一個是打通近現(xiàn)代中國文學的歷史波瀾,因為他們是海外文學的源頭和先聲。只有站在這兩個重要的歷史坐標系中,才能真正地把握海外華文文學發(fā)展的起伏浪潮和內(nèi)在繼承的精神脈流。”[3]雖說現(xiàn)階段“北美新移民文學”常常被用來指稱北美華文文學,實際上,新移民文學可視作北美華文文學發(fā)展歷程中的第三次繁榮,在此之前還有兩個載入北美華文文學史發(fā)展階段的高潮,通常將這三個文學繁榮的階段界定為北美華文文學發(fā)展的三次浪潮。

一 世紀之交的域外生存見聞實錄

移民現(xiàn)象,古已有之,從一地遷往另一地,有主動尋求的也有被動發(fā)生的,大多是為了改善生存現(xiàn)狀,尋求個人或者國家的出路。近代海外移民浪潮中從中國遷往北美是人數(shù)較多的一支,最早可以追溯到19世紀末20世紀初的華工出口和公派留學。這個時期的寫作大多是關(guān)于域外生存所見所聞的實錄,尚不能視為真正意義上的移民文學,但已經(jīng)出現(xiàn)了很多移民文學特有的元素而初具雛形,其史料價值和文化價值大于文學價值。

美國華語文學最早的起源應該可以追溯到19世紀中葉,當時已經(jīng)誕生第一份中文報紙《金山日文錄》,以及隨后的《中西日報》《民言日報》等。但殊為可惜的是當時發(fā)表于這些報刊的作品幾乎都沒有得到保存。在目前已掌握的史料范圍內(nèi)能找到的是1848—1852年張維屏撰寫的敘事長詩《金山篇》,其間描述了早期華人美好的美國夢,被學界公認是北美華文文學的開山之作。而同為這一階段代表作、黃遵憲作于1882—1885年的《逐客篇》卻大異其趣,恰恰表達的是美國夢在現(xiàn)實中的幻滅,從中或可窺見當時中國國力和社會環(huán)境的變化,就此開啟了華人在北美苦難生活的記載。1905年出版的溯石生的《苦生活》、1907年刊發(fā)的《黃金世界》、吳研人的《劫與灰》都是旅美華工的血淚之作,“苦”生活和“黃金世界”的相悖正顯示出這段“旅美之人述旅美之事”的吊詭之處。這些作品和1910—1940年華人被囚禁在美國天使島上用中文創(chuàng)作的《埃崙詩集》一起,見證了這些追求美國夢的華人先驅(qū)所受到的非人虐待,成為早期移民精神上難以磨滅的傷痕。

第一波北美華文文學浪潮除了華工生存實錄以外,還有早期留學生這一脈,最早的華語留學生文學有史可據(jù)的是庚子賠款后容閎在美留學所作的《西學東漸記》。“五四”運動之后,中國爆發(fā)了第一次大規(guī)模的海外留學浪潮,留下了大量域外題材作品。其中留美的有胡適、林語堂、梁實秋等后來在中國現(xiàn)代文學史上赫赫有名的作家,留歐的有徐志摩、巴金等人,留日的有魯迅、郁達夫等人。他們沐浴了歐風美雨,作品中滲透著西方文化中的民主科學,成為了中國現(xiàn)代文學的精神源頭。但是因為彼時這一批作家都是胸懷家國,去國外只是為了強國救民而短暫停留,沒有移民傾向,因此只能視為留學生文學。

二 臺灣留學生文學浪潮和“草根”文學

20世紀60—70年代,因為政治潮流和社會變動,臺灣興起“出國熱”。當時臺灣政府與大陸隔絕,而與美國交好,年輕人紛紛選擇去美國留學。白先勇、於梨華、歐陽子、聶華苓等人便是這一時期的突出代表,他們大都是出生于大陸、童年時期隨家人去臺灣,成年后赴美留學的群體。本階段文學突出的特點是表現(xiàn)留學生“失根”的彷徨和痛苦。他們初登異域在文化的夾縫中感到如無根的浮萍一般失落、迷惘,又與大陸以及過去那種歌舞升平、優(yōu)越繁華的生活隔絕,便感到一種無家可歸的悲哀和無助感。他們將這樣一種漂萍哀蟬的身世之悲寄寓在文學創(chuàng)作中,不斷回望失落了的故園貴族生活,便呈現(xiàn)出一種末世的蒼涼之感。其中尤以白先勇的“紐約客”和“臺北人”系列最為突出:“舊時王謝堂前燕”不僅是“飛入平常百姓家”,還飛到了完全融不進去的新大陸。名篇《芝加哥之死》《謫仙記》中的主人公吳漢魂和李彤便是因為無法釋懷這種失根之痛,就像被貶到了不屬于自己世界的仙人,無法找回自我,最終都選擇了自殺來結(jié)束痛苦。雖說20世紀60年代就已經(jīng)出現(xiàn)了一個包括吉錚和叢甦在內(nèi)的留學生作家群,但於梨華仍然被奉為北美留學生文學的鼻祖,她在作品中呈現(xiàn)的留學生涯中遭遇的種種文化沖突、種族歧視等生存焦慮,幾乎囊括了留學生題材所輻射到的各個因子。“故土大陸遙不可及,臺灣太小又沒有機會,而美國又不是自己的文化的土壤這些原因所帶來的志氣消沉。”[4]他們對腳下這片新大陸感到極其隔膜卻又無可奈何,遙望故國揮不去的一縷鄉(xiāng)愁化作蒼茫的孤絕,進退兩難、患得患失、無所適從。《又見棕櫚,又見棕櫚》至今仍被奉為“留學圭臬”,是學子們留學之前的必讀書目,主人公牟天磊也成為於梨華貢獻給北美華文文學人物長廊中的一個獨特的“邊緣人”形象——自我放逐、無根的一代。聶華苓的《桑青與桃紅》同樣記載了這一代留學生異域生活中的因生存艱辛、愛情失落、自我迷失甚至分裂引起的文化不適癥。“面對陌生的新大陸的疏離隔膜與無奈,遙望故國,表現(xiàn)自己那揮不去的落寞孤絕與鄉(xiāng)愁,以及對西方文明不棄不離的復雜情感。他們對生命深邃雋永的感知,對中西文化情愫的纏綿與放達,對自我生存狀態(tài)的思辨,對歲月滄桑的嘆息,無疑是旅美華文作家留給海外文壇的藝術(shù)瑰寶,也是一個時代在美華人族群的心態(tài)寫照。”[5]陳瑞琳如此詩意的評價恰切地總結(jié)了這一段北美華文文學高潮的成就和影響。

與此同時,值得注意的還有以黃運基先生為代表的“金山派”作家群這一脈分支,他們的創(chuàng)作以表現(xiàn)海外華人尤其是底層人士在美國摸爬滾打的血淚生涯為主,與臺灣留學生的學院派創(chuàng)作可謂是“花開兩朵,各表一枝”,因此被認為接續(xù)了世紀初“天使島詩文”的余緒而稱之為“草根文學”。從早期華工移民豬仔式的非人生涯到參與美國西部大開發(fā)、美加鐵路建設,華人移民為北美今天的繁榮立下了汗馬功勞,貫通美利堅大地的漫長鐵路線上,“每一根枕木下都有一具華工的尸骨”。然而這一切不僅被官方刻意地完全淹沒在歷史的煙塵里,忍辱負重的中國人因為他們的吃苦耐勞招致了長達半個多世紀惡浪滔天的“排華運動”,華人移民受到了有史以來最不公正的歧視、最慘無人道的迫害。隨著祖國的日益獨立、強盛,隨著美華人民族意識覺醒,爆發(fā)了轟轟烈烈、艱苦卓絕的抗爭。歷史進入20世紀后半葉,翻開了新的一頁,華人在美國的境遇也逐漸改善,勞工輸出也被知識型新移民所替代。“豈容青史盡成灰,不信東風喚不回”。歷史可以原諒,但絕不能遺忘。以黃運基先生為代表的“金山作家群”以“為華人立史”的使命感,用文學記載了這段百年華人移民的滄桑史。他的長篇小說“異鄉(xiāng)三部曲”《奔流》《狂潮》《巨浪》,中短篇小說集《舊金山激情歲月》、散文集《唐人街》正是這一作家群體對老一代華僑華人生活宏大而逼真的描繪。“這不僅為海外華人移民美國的坎坷之路留下了深刻的歷史烙印,而且為 ‘草根文學’從批判現(xiàn)實主義跨向 ‘新移民文學’的中西文化融合架起了劃時代的橋梁。”[6]

三 一代飛鴻:大陸新移民文學

迥異于現(xiàn)代文學史上的留學潮,當代留學大潮大都涌入北美大陸,而非當年的歐洲和日本。目前中國已經(jīng)成為世界上最大的人口遷出國,自1978年國門開放以后,數(shù)百萬學子漂洋過海,掀起了一股空前的留學風潮。與此前歷史有所不同的是,這批留學生學成之后大多留在北美,從“留學生”到“學留人”、從“花果飄零”到落地生根,“新移民文學”正是在這次移民浪潮中應運而生。從早期的“草根”一族走到今天的文化、科技新移民的百年歷程,“由黃運基時代的 ‘海外孤兒’到臺灣留學生文學的 ‘失根’之痛,再到今天 ‘一代飛鴻’的廣袤移植,這既是歷史發(fā)展的必然進程,也是文學變遷的內(nèi)在軌跡”[7]

旅居舊金山的作家劉荒田以其反映北美華人“落地生根”過程中遭遇的各種文化掙扎的散文而知名,陳瑞琳評價他的作品乃是北美新移民努力超越底層世界、建構(gòu)心靈港灣的集中映射。從他的散文集《北美洲的天空》《異國的粽子》中對西方文化“東張西望”的新奇到“假洋鬼子”系列的文化沖突,為移民北美的華人描繪了一幅形象生動的面面觀。可以說他的作品具備了從“草根文學”到“新移民文學”承上啟下的特質(zhì)。

所以學界一般認為新移民文學發(fā)端于20世紀80年代末而發(fā)展于90年代初,并約定俗成地將其從彼時至今三十余年的發(fā)展歷程分為三個階段。20世紀80年代末到90年代初的十余年是拓荒期或者說發(fā)軔草創(chuàng)期,這一階段大都是新移民初抵北美自傳性的異域生存書寫和回望故國的鄉(xiāng)愁抒發(fā),以查建英《叢林下的冰河》、蘇煒《遠行人》、閻真《白雪紅塵》、薛海翔《早安,美利堅》等“大陸留學生文學”為先聲,亦有曹桂林《北京人在紐約》、周勵《曼哈頓的中國女人》這種在新大陸歷經(jīng)磨難獲得成功的新大陸“淘金夢”的紀實文學以及同名影視劇。20世紀90年代中后期到21世紀初世紀之交的十余年為醞釀積淀期,這個時期新移民創(chuàng)作的重點大都將表達重點從生存焦慮轉(zhuǎn)換到了文化身份認同的焦慮,以王周生《陪讀夫人》、嚴歌苓《扶桑》、張翎《望月》、嚴力《血液的行為》等為突出代表,他們或者把眼光投入華人移民的歷史深處映照當下華人的文化處境,或者秉筆直書當下生活中的中西文化沖突。21世紀頭十年后半段始一直到現(xiàn)在,這是北美新移民文學深入發(fā)展、成熟穩(wěn)健的階段,新移民們經(jīng)過三十多年事業(yè)上的努力拼搏,大多數(shù)人可以說擺脫了經(jīng)濟意義上的生存困難,文化上也克服了差異和沖突帶來的障礙,筆下的創(chuàng)作已經(jīng)從反映文化沖突轉(zhuǎn)向追求文化融合、探索普遍人性,這一階段作家作品層出不窮,文學成就也飛躍提升,呈現(xiàn)出百花齊放的繁榮景象,尤其是近年嚴歌苓、張翎、陳河、陳謙、袁勁梅等代表作家都紛紛為文壇貢獻了好幾部厚重之作。關(guān)于這部分文學的評論和研究也隨之而走向深入,取得了長足的進步。一代飛鴻振翅高飛,終于穿越了文化沖突的低氣壓云層而抵達了宏闊的天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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