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魏晉南北朝時期的政治與社會
- 樓勁主編
- 3452字
- 2021-01-06 19:15:49
一 曹魏鄴城霸府
東漢王朝在經歷了黃巾起義的致命打擊后,地方軍閥勢力乘虛而入,歷史進入群雄角逐的三國時代。三國鼎立時期的曹魏政權定都洛陽,但魏文帝曹丕同時因“譙為先人本國,許昌為漢之所居,長安為西京之舊跡,鄴為王業之本基”,因此下詔將這四個城市作為陪都,號為“五都”,正式開啟了我國都城制度史上多都制時期。
(一)曹操占據鄴城
隨著漢末軍閥割據的展開,曹操登上了歷史舞臺。建安九年二月,曹操采用水攻、地道等多種手段,經過三個月的苦戰,最終攻下鄴城。鄴城的奪得,對曹操來說具有極為重要的意義。首先,鄴城不僅是冀州的首府,戶口殷實,同時也是袁氏集團苦心經營了十幾年的老巢。曹操攻取鄴城后,喪失根據地的袁氏迅速走上了崩潰的道路。可以說,鄴城的奪得,為曹操最終統一北方,走向鼎盛奠定了堅實的基礎。
其次,鄴城的占據,使曹操有機會在許都之外建立另一政治中心,實施自己的霸府統治。在曹操征戰生涯中具有決定意義的一步就是“挾天子以令諸侯”。但它是一把雙刃劍,一方面固然使曹操在政治上獲得了極大的優勢,但正如袁紹的謀士郭圖所言,“迎天子以自近,動輒表聞,從之則權輕,違之則拒命”[1],兩者之間的關系非常難處理。建安二年,曹操出征張繡,朝見漢獻帝,不甘于做傀儡的獻帝憤然對曹操宣言:“君若能相輔,則厚。不爾,幸垂恩相舍。”[2]而恰在此時,獻帝恢復了三公領兵相見,令虎賁執刀挾之的舊制,曹操朝見獻帝經歷了這一恐怖的制度,出來后汗流浹背。這項措施,不僅嚴重損害了曹操的威嚴,同時對其生命也造成了威脅,最終致使曹操從此不復朝見。但與漢獻帝同處許都,始終不朝見皇帝并不是一個很好的解決辦法。而鄴城的攻克,無疑給曹操另辟一地,建立自己掌控的政治中心提供了一個絕佳的機會。自此,曹操開始有意識地大規模修筑鄴城,提高其政治、經濟和文化地位,而將漢獻帝孤零零地甩在了小小的許縣。
(二)鄴城霸府與漢魏嬗代
由曹操創建的霸府統治是魏晉南北朝歷史上一個非常特殊的現象,之后遂成為魏晉南北朝歷代權臣進行王朝嬗代的模式。曹操之后的司馬氏父子以此為藍本,成功實現了魏晉嬗代;東魏北齊的高歡父子、西魏北周的宇文氏父子同樣也是依靠霸府實現了改朝換代,與曹操霸府可謂如出一轍。
建安十八年五月,曹操被冊封為魏公,便正式在鄴城緊鑼密鼓地開始實施其封藩建國的具體事宜,而且速度越來越快,與漢天子的距離越來越近,因而其漢魏嬗代的目的也越來越明顯。如果說建安十八年曹操受封魏公還是“擬于天子”“同制京師”的話,那么建安二十一年進爵魏王以后,曹操的所謂籍田、治兵到冠冕、儀仗已經是同制于天子了。此時的曹操,已經坐在了權力的巔峰位置,其所差的只是將空有名號的獻帝一腳踢開而已,翦伯贊先生評價曹操“把皇袍當襯衣穿”真是一語中的。鄴城從曹操的司空霸府、丞相霸府,一直到魏公國、魏王國所在地,最終在曹操死后由其子曹丕順利實現了漢魏嬗代。可以說,鄴城在曹魏漢魏嬗代的過程中除奠定雄厚的物質基礎外,其主要作用還體現在以下三個方面。
首先,鄴城霸府為漢魏嬗代做了機構和制度上的準備。
“任智力以御天下”是曹操從東漢末年參與軍閥割據初期就一直奉行的原則,從建安元年挾天子以令諸侯、建立霸府統治開始,曹操周圍就吸引了大量的人才,尤其是魏國建立后,曹操霸府的規模不斷膨脹,其官僚機構的設置越來越完善,比之獻帝東漢朝廷的機構,只能是有過之而無不及。這些官員在曹操霸府中任職,為曹操的霸業出謀劃策,當曹操霸府需要時,甚至直接由漢庭官員轉換為鄴城霸府官員。正是由于這些官員的推動,在曹操去世僅僅六個月之后,其子曹丕便順利實現了漢魏嬗代,而他們也直接由原曹操魏國官員改頭換面,成為新朝的開國元勛,正如淮南成德人劉曄所言,這些官員,“在漢為支葉,于魏備腹心”[3]。
其次,鄴城霸府為漢魏順利嬗代做了輿論上的準備。
建安年間,朝廷動蕩,漢獻帝雖然寄人籬下,但是兩漢以來的封建倫理綱常觀念仍對人們有很深的影響。隨著曹操霸府集權的進一步發展,其宣揚恢復東漢皇室的假象被揭露得一覽無余,因而一些心存漢室的人,紛紛起來反抗曹操。被曹操先后誅殺的孔融、崔琰之流,都屬此列,甚至連曹操甚為器重、被視為“吾之子房”的荀彧,在曹操封公進爵的關鍵時刻也唱起反調。與孔融、荀彧的言語譏諷、好言相勸不同,另一些心存漢室的官僚直接用武裝暴動試圖阻止曹操代漢稱帝的步伐。從建安五年的董承之亂,再到建安二十三年的許都兵變以及建安二十四年發生在鄴都的魏諷謀反案,盡管此時曹操已經逐漸架空了東漢朝廷,但在曹操政權內部仍存在大量的反曹因素。甚至連曹操本人,也是深受名教思想影響。在先后被封為魏公、魏王之后,曹操已經是位極人臣,甚至擬于天子了,但還是沒有廢漢自立,最終止步于唾手可得的天子之位,而自我安慰“若天命在吾,吾為周文王矣”。究其主要原因,宋朝的司馬光給出了很好的答案:
以魏武之暴戾強伉,加有大功于天下,其蓄無君之心久矣。乃至沒身不敢廢漢而自立,豈其志不欲哉?猶畏名義而自抑也。[4]
曹操最終停止了皇朝嬗代的腳步,其原因很多,史家多有論述,但有一點是毋庸置疑的,那就是司馬光所說的“畏名義而自抑”。也就是說,曹操盡管在軍閥混戰中能夠馳騁疆場、縱橫捭闔,但在皇朝嬗代的問題上一直是非常謹慎的,時機尚不成熟之時,曹操絕不會輕易代漢稱帝,以使自己成為眾矢之的。
不可否認,曹操早已心存嬗代之念,為了實現其代漢稱帝的野心,曹操曾采取了多種對策,試圖摧毀東漢以來的名節,轉變士風。在建安早期,曹操提出了“尚刑名”的主張,隨著代漢步伐的逐漸加快,曹操受到的阻力也越來越大,而其要轉變士風,摧毀名節的要求也越來越迫切,因而分別在建安十五年、建安十九年和建安二十二年先后三次頒布了著名的“求才三令”。誠然,此三令在招攬人才方面的確起了極大的作用,但曹操“求才三令”的頒布,直接指向的就是兩漢以來長期形成的選舉不實、崇尚名節之風氣。衛廣來認為“求才三令”中舉陳平、蘇秦等反復之臣為典型,“目的是解除部屬舍漢歸魏名節顧慮”[5],這是非常有見識的。但同時,筆者認為,曹操的“求才三令”,并不僅僅只是對自己屬下的一種鼓勵,同時更重要的是對兩漢以來長期形成的崇尚名節社會風氣的一種抵制和打擊。曹操用“尚刑名”來對抗名士的“尚名節”,到之后頒布的“求才三令”,在全社會范圍內大張旗鼓地征召一些反傳統的“不仁不孝”之徒,其主要目的就是對抗東漢以來愈演愈烈的“尚名節”的社會風氣,為漢魏嬗代掃清輿論障礙。
正是由于曹操長期以來對這種崇尚名節風氣的打擊,到建安晚期,認為東漢皇室氣數已盡、力勸曹操行漢魏嬗代的呼聲已經是風起云涌了。曹操大將夏侯惇就進言:“天下咸知漢祚已盡,異代方起。自古以來,能除民害為百姓所歸者,即民主也。”[6]甚至連曹操的老對手孫權都“稱說天命”,可見,兩漢以來崇尚名節的風氣經過曹操不遺余力的打擊,對世人的影響已經有很大改變。到曹操死后曹丕行漢魏嬗代時,所遭受的阻力已經是微乎其微了,曹氏漢魏嬗代已經是大勢所趨、水到渠成之事了。
最后,鄴城霸府保證了曹丕順利實施漢魏嬗代。
曹丕順利實施漢魏嬗代,不僅與其父曹操在鄴城打下的堅實基礎有直接的關系,同時,在曹丕具體實施漢魏嬗代的過程中,鄴城霸府在其中也是居功至偉的。
從建安九年曹操攻破鄴城起,曹丕就結束了之前戎馬倥傯的軍旅生活,從此長期居住在鄴城。此后曹操離開鄴城南征北戰之時,多次留曹丕駐守鄴城大本營。因而在曹丕周圍聚集了大量的人才為其出謀劃策,而曹丕的實力也正是在這一段長居鄴城的時間逐漸發展起來的。
建安二十五年,曹操崩于洛陽,是時,曹丕身在鄴城,在群僚的輔佐之下,執掌禁軍,在曹操遺體運回鄴城之前,已經迫不及待地繼魏王位,掌握了一切軍政大權。之后曹丕嗣位丞相、魏王,在鄴城緊鑼密鼓地開始其漢魏嬗代的準備工作。從史書記載中我們不難發現,曹丕的所作所為,一如其父作風。經過在鄴城半年多組織上、輿論上的充分準備,使之形成一種眾望在魏的浩大聲勢,最終從容地實施了遷移漢鼎、改朝換代的大業。
綜上,在漢魏嬗代的過程中,無論是曹操時期還是曹丕時期,鄴城霸府在其中都發揮了重要的作用。鄴城優越的地理位置和發達的交通不僅為曹氏漢魏嬗代奠定了堅實的物質基礎,同時鄴城霸府大量的人才為漢魏嬗代做了人才儲備和職官架構。而曹操在鄴城期間先后三次頒布的求才令,在很大程度上打擊了兩漢以來崇尚名節的風氣,為漢魏嬗代掃清了輿論上的障礙。正是這些準備,使得在曹丕即位后,僅僅用了六個月的時間就順利實現了革故鼎新、漢魏嬗代的重大舉動,鄴城霸府在其中起了決定性的作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