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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 東北地區漢末魏晉墓葬的特殊性及其成因

由以上分析可知,東漢晚期公孫氏割據遼東不僅是包括朝鮮半島北部地區在內的東北地區政治史上的大事,也是東北地區墓葬文化史上的大事。公孫氏割據遼東時期,為滿足稱王稱帝心理,以遼陽地區傳統的石板墓為基礎,將其改造為帶耳室的回廊墓,并在墓葬不同部位放入隨葬品、繪上相應壁畫內容,這些具有制度創設的意義。這種墓葬形式沒有隨公孫氏割據政權的消亡而消亡,反而傳播到遼西和原樂浪地區,延續了近兩個世紀,足見其具有相當強的生命力。這是非常獨特的現象,如果與河西地區和南方地區略加對比,這種特殊性可以看得更清楚些。

河西地區墓葬面貌發生劇烈改變是在曹魏時期[17],與此關聯的移民則與遼東地區一樣發生在東漢末年。但是,河西地區大型、多室、帶壁畫的墓葬大概只維持到十六國早期即告衰落,也就是說,河西地區受到移民影響而建立的特色墓葬只維持了大約一個世紀。在墓葬的具體面貌方面,除普遍出現高大的門墻外,從張掖到敦煌幾地漢末墓葬都有突出的地方特點,而不見制度性因素,這與河西地區漢末時期始終受到中原政權的管轄而不可能另創制度有關。河西地區的豪強大族只能在中原地區墓葬的框架之下,根據自己財力的大小營造相應規模的墓葬。至于河西漢末大型墓葬只維持到十六國早期,當與張氏獨占河西并在西晉滅亡后建立前涼政權有關。雖然依舊使用西晉年號,并奉東晉政權為正朔,但前涼在河西的政權是實質性的,河西各地政治上的聯系也較前涼之前大為加強,這可能是大型墓葬沒能在前涼建立之后延續多久的原因所在。

東漢末年的社會大動亂中,與中原地區鄰近的長江一線的南方地區也不太平,不及東北和西北安定,因此漢末中原人口主要流向東北、西北而不是南方地區。東吳墓葬只有為數不多的現象可以認定與中原地區有關,如在長江下游地區東吳墓葬中模型明器的出現比較突然,可能與以徐州為主的黃淮地區人士入吳有關;在長江中游地區孫吳墓中首先出現,然后傳入長江下游地區的四隅券進式穹隆頂,可能與南陽、襄陽一帶人士進入古武昌有關。南方地區西晉墓葬在總體上維持東吳時期的厚葬風習,沒有受到中原地區薄葬風氣的太大影響。但從東晉開始,南方墓葬面貌發生了急變,單室墓驟然流行,還出現一套涂朱陶器,包括盤、耳杯、樽等,這種墓葬形制和與之配合的陶器顯然具有禮制意義,從淵源上又可以追溯到西晉洛陽地區,因此,其必然與中原人士大量移民南方并在建康建立東晉政權有直接關系。

上述與河西、南方地區的簡單對比突出了東北地區的特殊性,也為我們理解東北地區墓葬形式的特殊性提供了視角。首先,公孫氏創設的墓葬形式可以在前燕和高句麗境內暢行,與前燕和高句麗本身的文化水準較低有關。慕容鮮卑和高句麗都有本民族的葬俗,那些葬俗無論是具體的做法還是理論依據都不及漢晉喪葬文化。因此,慕容鮮卑和高句麗雖然是政權的擁有者,但他們都不僅沒有向漢晉移民硬性推行自己的墓葬文化,反而從漢晉移民那里吸收了很多墓葬文化方面的內容,這在遷都平壤后的高句麗墓葬和三燕墓葬中都可得見。其次,公孫氏時期創設的墓葬形式確有其合理性,以石板為建材繼承了地方傳統,回廊式結構滿足了遼東地方豪族官僚封侯拜王的心理需求,左、右耳室照顧了地下墓葬模仿地面建筑的通常做法,這種兼有制度和學理雙重特性的墓葬形式自然具有較強的生命力。最后,中原移民從漢末到魏晉再到十六國時期,連續不斷地進入東北地區,不僅是公孫氏政權,而且是慕容氏政權的重要支柱,盡管有一些人如前燕時的清河崔遹[18]、后燕時的馮素弗[19]鮮卑化而采取了鮮卑墓葬形式,但對多數中原人士而言,他們對具耳室的回廊式墓葬要比對鮮卑墓葬形式天生具有親近感。對以冬壽為代表的流寓到原樂浪地區的人士而言,那里是高句麗遷都平壤前控制力欠強的地區,而且那里已有四五百年的漢政權統治基礎,再則從使用東晉年號可知,那里與東晉政權的關系也較密切。這種移民來源和文化狀況自然也構成公孫氏創設的帶耳室的回廊式墓葬延續近兩個世紀的原因。


[1] 劉俊勇:《遼寧漢墓述論》,《遼寧師范大學學報》1990年第6期;趙東艷:《漢末魏晉遼陽地區壁畫墓的分期》,吉林大學博士學位論文,1992年,未公開出版,有關意見見于其他學者的轉引;鄭君雷:《中國東北地區漢墓研究》,吉林大學博士學位論文,1997年,未公開出版,有關意見見于其他學者的轉引;劉未:《遼陽漢魏晉壁畫墓研究》,《邊疆考古研究》(第2輯),科學出版社2004年版,第232—257頁;張永珍:《遼沈地區漢魏晉墓葬的類型與分期研究》,吉林大學碩士學位論文,2007年,電子版;陳超:《遼陽漢魏晉時期墓葬壁畫研究》,吉林大學碩士學位論文,2008年,電子版。

[2] 雖然這不直接影響我們對漢末魏晉石板墓的討論,但是一個學術上的遺憾。

[3] 馮永謙:《六十年后再回首:遼陽唐戶屯與桑園子漢墓考古發掘記》,《大眾考古》,2016年第8期。

[4] 劉未:《遼陽漢魏晉壁畫墓研究》,《邊疆考古研究》(第2輯),科學出版社2004年版,第232—257頁。劉未云玉皇廟1號墓為遼陽博物館資料,但他據有關資料繪制了平面圖。

[5] 遼寧省博物館等:《遼陽舊城東門里東漢壁畫墓發掘報告》,《文物》1985年第6期。

[6] 這一名稱可能是馮永謙先生等最初在發掘遼陽唐戶屯墓群時提出的,后來被普遍接受和使用。為什么要在墓主頭端專設一個器物臺?目前尚未見到很合理的解釋。本文以為,或許是受到中原地區的影響而試圖將這一部分當成墓葬前室,只是沒有很好地加以表現而已。長沙馬王堆一號西漢墓中已經見到在木槨墓的頭箱中用各種隨葬物品布置出墓主起居場景的現象,后來磚室墓遵循這個思路發展出了前堂后寢。但磚室墓在遼陽地區始終不發達,似乎不受高級人物的青睞,他們似乎更青睞由木槨墓脫胎而來的石板墓,但在回廊式石板墓出現之前又找不到更合理的表現前后室差別的方式,可能因此只好做出一個專門的“明器臺”。為了不引起混亂,我們仍按照約定俗成的原則使用“明器臺”一詞,但我們認為可能使用“頭箱”之類的名稱更合適。這在年代序列上略晚于玉皇廟1號墓的遼陽舊城東門里墓中表現得較為明顯。東門里墓的墓主頭部朝向“明器臺”,而且臺子被加寬了,超過了墓身寬度。這個區域的隨葬品雖然都屬于所謂的“明器”,但其放置是有規律的,特別是在頭部放置了陶案、耳杯和裝盛有魚等食品的陶盒,似乎要將這個小區域布置成一個墓主宴飲之所,從而與放置倉廚明器的“明器臺”另一端形成區別。

[7] 大連營城子二號墓規模很大,隨葬品也很豐富,墓主具體身份雖不明確,但估計較高。該墓中室帶回廊,似乎是將回廊與前后幾進式的形制結合在一起,既表現了墓主身份,也加強了墓室的隱蔽性和牢固性。

[8] (晉)陳壽:《三國志》卷八《魏書·公孫度傳》,中華書局1964年標點本,第252頁。

[9] 《三國志》卷一《魏書·武帝紀》注引《魏武故事》,中華書局1964年標點本,第33頁。

[10] 《三國志》卷八《魏書·公孫度傳》注引王沈《魏書》,中華書局1964年標點本,第253頁。

[11] 河北省文物研究所:《安平東漢壁畫墓》,文物出版社1990年版。

[12] 北園1號墓后部凸出小室中有人物形象,鄭巖還繪制了復原圖[鄭巖:《魏晉南北朝壁畫墓研究(修訂本)》,文物出版社2017年版,第23頁],認為屬墓主人像,這可能并不合適。在右耳室中發現的墓主人宴居像多具帷帳和榻,而不見房屋整體形象。因此,這種圖像可能表現的是莊宅內的生活場景。棒臺子1號墓在墓葬后部也有一凸出的小室,其中所繪據簡報云為庖廚圖,這大概是個特例,當與左右耳室都被繪制了墓主人宴居圖有關,之所以兩個耳室都繪宴居圖則與這類墓葬中往往隨葬多人有關。

[13] 李文信:《遼陽北園畫壁古墓清理記略》,《國立沈陽博物院籌備委員會匯刊》1947年第1期。

[14] 遼寧省博物館文物隊等:《朝陽袁臺子東晉壁畫墓》,《文物》1984年第6期。

[15] 洪晴玉:《關于冬壽的發現與研究》,《考古》1959年第1期。

[16] 朝鮮民主主義人民共和國社會科學院、朝鮮畫報社《德興里墓高句麗壁畫古墳》,講談社1986年版。

[17] 嘉峪關一號墓有甘露二年鎮墓瓶。見甘肅省文物隊等《嘉峪關壁畫墓發掘報告》,文物出版社1985年版。

[18] 陳大為、李宇峰:《遼寧朝陽后燕崔遹墓的發現》,《考古》1982年第3期。

[19] 遼寧省博物館:《北燕馮素弗墓》,文物出版社2015年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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