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 關于張栻研究的幾點思考
張栻著述中,《南軒集》占絕大部分比重,是研究張栻的重要文獻。前文已述,《南軒集》由朱熹整理編訂,毫無疑問,朱熹對張栻著述的流傳功不可沒,為后世學者學習研究張栻留下了非常寶貴的資料。換言之,后人對張栻的認識,對張栻思想的解讀和了解,基本上是通過朱熹編定的《南軒集》。可以說,正是因為朱熹,我們才沒有忘記張栻,也“無法”忘記張栻,這是朱熹的歷史功績。也正是緣于朱熹與張栻二人的密切關系,今天的宋明理學史、中國哲學史、中國思想史才偶或提到張栻,確切地說,是因為朱熹,張栻才被略提了一筆,為此,些許降低了學者對張栻的陌生感。
雖然《南軒集》是張栻著述的重頭戲,但是由于朱熹在整理和編訂《南軒集》時,根據自己的主觀意愿和想法對張栻的作品有所刪減,所以后世研究者就要注意這樣一個問題:《南軒集》并不能完全客觀地反映張栻的思想,或者說,僅依據《南軒集》研究張栻的思想是不夠的。要深入、客觀、全面地研究張栻,必須對張栻的著述進行爬梳和整理,爬梳和整理的程度決定了研究的廣度和深度。除了目前爬梳和發現的著述外,張栻的著述還散存于諸多文獻中,需要我們花時間、花力氣認真而又耐心地去爬梳。本書除了依據現有的張栻著述,同時還參閱了《朱熹集》《朱子語類》《呂祖謙全集》《胡宏集》《誠齋集》等張栻師友的著述及作品,另外校參時人的筆記史料以及明清的文獻資料。即便如此,筆者亦不能窮盡張栻之著述,故對張栻之研究亦是戰戰兢兢,如履薄冰。確切地說,拙作只是對張栻研讀學習的一些體會。
考諸史料,張栻早年的“未定之論”[19]多是對胡宏思想的繼承,也是張栻思想與朱熹思想的相異之處,更是張栻思想的特色所在。朱熹對張栻早年“未定之論”的刪除,不僅在一定程度上淡化了張栻思想的特色,更使得后世學者很難看到張栻思想的本來面目,甚至走上兩種歧途:或言張栻不能護守師說,或者認為張栻的思想近似于朱熹,臺灣學者牟宗三就認為張栻“只是蠢然隨朱子腳跟轉而已耳”[20],另有很多學者也認為張栻思想不具有“獨立性”,只是“附和”朱熹。獨具特色的思想反而成為盲從和附和,這不能不說是張栻研究乃至儒學研究中的一個遺憾。加之牟宗三在海內外的影響,某種程度上,其對張栻的評價具有“定位”的性質,導致學術界對張栻的研究和評價很難跳出朱熹的視域以及胡宏的立場。換言之,學術界對張栻的研究往往“捆綁”在胡宏和朱熹之上,而沒有“獨立”地對張栻的思想進行較為全面深入的考察和研究,這樣的研究很難客觀地展現張栻的思想。這不能不說是張栻研究中的一個“誤區”,從而導致張栻一直被“誤讀”甚至“忘卻”,這種現象應該引起學術界的注意和反思。
張栻的思想具有自己的特色。在繼承胡宏性本論的基礎上,又有所創造和發展,它雖然有近似于朱熹的理本論,或傾向于陸九淵的心本論,但這并不足為論。值得注意和重視的是張栻從本體論、人性論、工夫論等方面構建了自己的體系,從而使自己的體系既不同于朱熹的理本論,又不同于陸九淵的心本論。這一點被后世一些學者注意到,全祖望曾言:“南軒似明道,晦庵似伊川”[21],沈家本亦曾言:“南軒與朱子為友,而立說不茍同”[22]等,既說明了二人思想之密切關系,更明確表明了二人思想之不同。爬梳和厘清張栻思想與朱熹思想之異同,是目前學術界研究張栻的重點和難點;厘清張栻與朱熹思想之差殊,便可展現張栻思想之特色,從而亦可以客觀上再現張栻思想的原貌。
另外,筆者認為對于張栻思想的研究要由點及面,由點成面,點面結合,這樣才能盡可能地展現張栻思想的原貌,從而了解張栻的思想體系,以及張栻在宋明理學史中的地位和中國思想史上的價值。同時,點面結合研究張栻,亦利于把握宋明理學及其發展態勢。
總之,盡量充分地占有史料,認真地爬梳張栻的著述,客觀地研究張栻,擺脫站在朱熹的角度研讀張栻,脫離從胡宏的視閾解讀張栻,如實地還原張栻的思想,是學術界研究張栻的一項艱巨而重要的任務。在此,筆者不擬對張栻的思想作褒貶等價值判斷,只是盡力從歷史的角度和學術的精神客觀地解讀張栻,希冀為后人了解張栻、研究張栻提供一些參考和依據,真實地再現歷史上的張栻,倘若如此,乃吾愿。
[1] 黃宗羲:《南軒學案》,《宋元學案》卷五十,中華書局1986年版,第1609頁。
[2] 陳亮:《與張定叟侍郎》,《陳亮集》卷二十一,中華書局1974年版,第322頁。
[3] 脫脫:《宋史》卷四百二十九《張栻傳》,中華書局1997年版,第12770頁。
[4] 周密:《齊東野語》卷十一,中華書局1983年版,第202頁。
[5] 杜杲:《重修建康張栻祠堂記》,《張南軒先生文集》卷七附錄(叢書集成本)。
[6] 朱子贈南軒詩曰:“昔我抱冰炭,從君識乾坤。始知太極蘊,要眇難名論。”(《二詩奉酬敬夫贈言并以為別》,《朱熹集》卷五,四川教育出版社1996年版,第211頁。)
[7] 黃宗羲:《南軒學案》,《宋元學案》卷五十,中華書局1986年版,第1635頁。
[8] 朱熹:《張南軒文集序》,《朱熹集》卷七十六,四川教育出版社1996年版,第3979頁。
[9] 陳亮:《與林和叔侍郎》,《陳亮集》卷十九,中華書局1974年版,第264頁。
[10] [美]田浩(Hoyt Tillman):《朱熹與張栻、呂祖謙互動述略》,《湖南大學學報》2018年第1期。
[11] 黃震:《讀本朝諸儒理學書·南軒先生文集》,《黃氏日鈔》卷三十九,四庫全書子部第708冊,第30頁。李心傳亦言:“中立傳郡人羅仲素,仲素傳郡人李愿中,愿中傳新安朱元晦。康候傳其子仁仲,仁仲傳廣漢張敬夫。乾道、淳熙間,二人相往來,復以道學為己任,學者號曰晦庵先生、南軒先生。東萊呂伯恭,其同志也。”(李心傳:《建炎以來朝野雜記》甲集卷六,中華書局2000年版,第137頁。)
[12] 朱熹:《中和舊說序》,《朱熹集》卷七十五,四川教育出版社1996年版,第3949頁。
[13] 朱熹:《與曹晉叔》,《朱熹集》卷二十四,四川教育出版社1996年版,第1027頁。
[14] 張栻的《太極解義》,其初本刻于高安,原是單獨刊行,宋代各種典籍均有記載,如晁公武撰、趙希弁續輯《郡齋讀書志附志》錄為《張子太極解義》一卷,并附言曰:“張宣公解周元公太極之義”(趙希弁:《郡齋讀書志·附志》卷五下,四庫全書史部第674冊,第355頁);尤袤撰《遂初堂書目》中亦載《南軒太極圖解》(尤袤:《遂初堂書目》,四庫全書本史部第674冊,第460頁)。并且張栻所作的《太極圖解序》和《太極圖解后序》亦散見于各種典籍中,可見當時確有其書。但是由于種種原因,單行本后世不得流傳,故學術界一般認為張栻的《太極解義》佚失。20世紀80年代,陳來教授在北京圖書館藏的宋刻本《元公周先生濂溪集》中發現張栻的《太極解義》;最近,四川大學的粟品孝教授和楊世文教授又在明刻本的《濂溪周元公全集》中發現張栻的《太極解義》。可見,張栻的《太極解義》非但沒有佚失,而且還有不同的傳本。宋本與明本在文字上有一定的出入,本書中所引《太極解義》據宋本。
宋本張栻《太極解義》,參見《北京圖書館古籍珍本叢刊》(第88冊),書目文獻出版社1998年版,第70—73頁。明本張栻《太極解義》,參見楊世文點校的《張栻集》,中華書局2015年版,第1605—1609頁;粟品孝的“張栻《太極解義》的完整再現”,《地方文化研究輯刊》2013年第六輯。
[15] 朱熹:《答胡季隨》第2書,《朱熹集》卷五十三,四川教育出版社1996年版,第2655頁。
[16] 朱熹:《答張敬夫書》第6書,《朱熹集》卷三十一,四川教育出版社1996年版,第1312頁。
[17] 黎靖德編:《朱子語類》卷一百一十八,中華書局1994年版,第2851頁。
[18] 岳麓書社2010年出版了《張栻集》,該書收錄了張栻的《南軒集》《論語解》《孟子說》三種著作。
[19] “遽取觀之,蓋多向所講焉而未定之論。而凡近歲以來談經論事、發明道要之精語,反不與焉。……于是乃復亟取前所蒐輯,參伍相校,斷以敬夫晚歲之意,定其書為四十四卷。”(朱熹:《張南軒文集序》,《朱熹集》卷七十六,四川教育出版社1996年版,第3979頁。)
[20] “朱子是依其自己之說統而致疑,而南軒則是何說乎?只是蠢然隨朱子腳跟轉而已耳。”〔牟宗三:《心體與性體》(中),上海古籍出版社1999年版,第400頁。〕
[21] 黃宗羲:《南軒學案》,《宋元學案》卷五十,中華書局1986年版,第1609頁。
[22] 沈家本:《南軒易說跋》,轉引自《張栻全集》,長春出版社1999年版,第1230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