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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節(jié) 在政治民族主義傳統(tǒng)中解讀《何謂民族?》

與法國啟蒙思想家一樣,勒南對民族定義的論述,也遵循啟蒙思想家的論證邏輯,以“王朝國家”為論證起點。但與啟蒙思想家有所不同,在《何謂民族?》中,我們還能看到勒南對種族主義和文化民族主義的批判(人種學批判和語言學批判)。之所以有此不同,是因為在啟蒙思想家生活的18世紀,已在德意志嶄露頭角的文化民族主義還沒有成長為可與政治民族主義分庭抗禮的思想體系;而一直存在于歐洲各國的種族主義,還沒有借著“科學”名義到處招搖撞騙乃至荼毒生靈。正因如此,盡管勒南沒有在《何謂民族?》中闡發(fā)多少原創(chuàng)的政治民族主義,但他卻在19世紀中后期這個種族意識甚囂塵上的特殊年代,捍衛(wèi)啟蒙思想家的寶貴遺產(chǎn),捍衛(wèi)法國政治民族主義的思想傳統(tǒng)。

一 問題的提出:王朝原則與民族原則之關系

在《何謂民族?》開篇,勒南首先向讀者交代歐洲各民族分立分治的歷史根源。勒南寫道:“自從羅馬帝國覆滅以來,或者說,自從查理曼帝國分裂以來,西歐就被劃分為各個民族。有某些民族,在某些時期,曾經(jīng)謀求凌駕其他民族之上的霸權,但從未獲得持久成功。”在歐洲大陸,也出現(xiàn)過西班牙的查理五世、法國的路易十四和拿破侖一世那樣具有雄才大略的霸主,但這些壯志未酬的英明君主都未能實現(xiàn)歐洲大陸統(tǒng)一。因此,在可以預見的將來,指望某個強大民族以武力統(tǒng)一歐洲,已經(jīng)變得可望而不可即。勒南斷言:“要建立新羅馬帝國或者新查理曼帝國,都已經(jīng)再無可能。歐洲如此四分五裂,以至于任何建立普遍統(tǒng)治的嘗試都會引起聯(lián)合反對,從而迅速地把野心勃勃的民族驅逐回它的自然疆界。久而久之,便形成了均勢。”歐洲大陸民族國家林立、統(tǒng)一遙遙無期的現(xiàn)狀,便是古代西方帝國分裂以后,各原始民族、各封建王朝勢均力敵的結果。“此后,法蘭西、德意志、英格蘭、意大利和西班牙,通過屢次妥協(xié)和多次冒險,充分發(fā)展為我們今天所見的欣欣向榮的民族實體。”[27]

勒南認為,這些在日耳曼蠻族入侵后、在羅馬帝國廢墟(以及分裂的查理曼帝國廢墟)上崛起的民族實體,都具有共同特征,就是“國內(nèi)居民的融合”。勒南分析道:“有兩重因素造就了西方國家的現(xiàn)狀。第一重因素是日耳曼人在與希臘人和拉丁人發(fā)生緊密接觸時接受了基督教。當征服者與被征服者共享同一種宗教的時候,或者說,當征服者接受了被征服者的宗教的時候,土耳其那種根據(jù)宗教來區(qū)分人群的制度就不可能出現(xiàn);第二重因素是征服者忘記了他們的語言。克洛維、阿拉里克、貢德波、阿爾比努和洛朗的孫子已經(jīng)說羅曼語了。這重因素本身是另一個重要因素的結果,即法蘭克人、勃艮第人、哥特人、倫巴第人和諾曼人出征時都只帶了非常少的本種族婦女。幾代人以后,盡管首領仍然只跟日耳曼婦女結婚,但他們的情婦和乳娘是拉丁人。由于整個部落都與拉丁婦女通婚,這就意味著在法蘭克人和哥特人定居羅馬領土以后,法蘭克語和哥特語都只有非常短暫的壽命。”[28]勒南對日耳曼人與希臘人和拉丁人的民族融合做了初步描述,實際上為文章主體部分的人種學批判和語言學批判做了鋪墊。

正因為在這些民族實體里面,外來居民與本地居民實現(xiàn)了整體融合,各民族實體的種族成分已經(jīng)變得相當模糊。“民族的本質(zhì)就是人們有許多共同點,但也忘記了許多其他東西。”以法國為例,“沒有一個法國公民知道自己是勃艮第人、阿蘭人、泰法利人或者西哥特人……在法國,恐怕沒有十個家族能夠提供其法蘭克起源的證據(jù)。由于數(shù)以千計的隱性雜交案例,這些證據(jù)在本質(zhì)上仍然會有缺陷,這足以擾亂所有譜系學家的陳述”。在法蘭西這片種族界線漸趨模糊的土地上,法蘭西“王朝國家”的開疆拓土,取代了法蘭克人對高盧-羅馬人的野蠻征服。“統(tǒng)一總是通過殘酷手段來達成,法國南北統(tǒng)一就是持續(xù)將近一個世紀的滅絕和恐怖的結果。我敢說,法國國王是世俗統(tǒng)一者的楷模,他創(chuàng)造了有史以來最完美的民族統(tǒng)一。”[29]法國之所以能夠成為歐洲歷史上最早成長起來的兩個近代民族國家之一(另一個是英國),法蘭西“王朝國家”功不可沒。

勒南對“王朝國家”在現(xiàn)代民族起源問題上的歷史作用,還進行了補充說明。勒南寫道:“一個民族首先是一個王朝,這個王朝代表著一次古老的征服,這次征服首先被民眾接受,后來被民眾遺忘。……各行省的結合是由王朝決定的,通過王朝的戰(zhàn)爭、聯(lián)姻、條約,最后便形成統(tǒng)合各行省的王朝。誠然,大部分現(xiàn)代民族是由某個有封建起源的家族創(chuàng)建的,這個家族訂立附帶領土的婚約,并在某種程度上成為中央集權的核心。1789年的法國邊界,既不是天然的,也不是必然的。根據(jù)《凡爾登條約》,卡佩王朝只擁有狹長的領土,這個王朝后來獲得的大片領土都是這個王朝的私產(chǎn)。在兼并頻繁的年代,既沒有自然疆界,也沒有自然疆界的觀念;既沒有民族權利,也沒有行省意愿。”[30]在法國以外,勒南還列舉歐洲各國的例子,英格蘭、蘇格蘭、愛爾蘭之所以能夠成為聯(lián)合王國,荷蘭之所以能夠脫離西班牙支配而取得獨立,都離不開英格蘭歷代國王與荷蘭奧倫治王室的王朝行動。在特定時代背景里,“民族與王朝”的聯(lián)盟是不可或缺的,而意大利之所以遲遲未能實現(xiàn)民族統(tǒng)一,主要原因就在于在19世紀以前,沒有一個王室家族能夠擔當起團結整個意大利民族的歷史重任。

當然,王朝原則也不是絕對的(任何原則都不是絕對的),勒南就列舉了瑞士和美國的反例,以說明現(xiàn)代民族起源問題的復雜性,以及“王朝原則”與“民族原則”的差異性。勒南寫道:“瑞士和美國是由陸續(xù)加入的人群聚集而成的,并沒有王朝基礎。就法國而言,我不打算討論這個問題,因為我們將不得不探尋未來的奧秘。我們只討論以下問題:偉大的法國王權曾經(jīng)與民族利益密切相關,那么,王權衰微以后,為何民族能夠繼續(xù)存在?”對于這個問題,勒南也提供了初步解答。勒南答道:“18世紀改變了一切。在經(jīng)歷了好幾個世紀的墮落以后,人們開始回歸古典精神,開始尊重自己,開始關注自己的權利,‘祖國’觀念和‘公民’觀念重新獲得其意義。”[31]換言之,正是啟蒙思想家為“祖國”和“民族”賦予全新含義,啟蒙運動以后,人們終于認識到“王朝原則”與“民族原則”是有所差異的,是可以分離的。

正因為認識到現(xiàn)代民族起源問題的復雜性,勒南并沒有把“王朝國家”視為建設現(xiàn)代民族國家的唯一前提。勒南寫道:“現(xiàn)代民族是由一系列趨于同一方向的現(xiàn)象共同造就的歷史結果。有時統(tǒng)一由一個王朝來完成,正如法國;有時統(tǒng)一由各個行省的直接意愿來完成,正如荷蘭、瑞士和比利時;由于遲遲未能克服封建制度反復無常的特性,有時統(tǒng)一由共識來完成,正如德意志和意大利。”“由此必須承認,民族能夠脫離王朝原則而繼續(xù)存在,即使是那些由王朝構建的民族,也能夠與王朝分離,民族并不會因此而不復存在。只考慮君主權利的古老原則不能再維持下去了,除了王朝權利,還有民族權利。”[32]由此可見,“王朝原則”與“民族原則”,“王朝權利”與“民族權利”,都是可以分離的。而且,現(xiàn)代民族國家的建構過程可以有多種模式、多種可能性,“王朝國家”模式是法國的典型模式,但并非唯一模式。我們不能認為,每個“王朝國家”都能夠孕育出一個現(xiàn)代民族國家;我們同樣不能認為,某個成長中的民族,未經(jīng)過“王朝國家”階段,就不能建設為一個現(xiàn)代民族國家。

正因為現(xiàn)代民族起源問題如此復雜,現(xiàn)代民族建構模式如此多元,勒南不禁提出“何謂民族”的疑問。勒南問道:“那么什么是一個民族?為何荷蘭是一個民族,而漢諾威或者帕爾馬大公國卻不是?為何當創(chuàng)建法蘭西民族的原則已然消失,法蘭西依然是一個民族?瑞士有三種語言、兩種宗教、三四個種族,怎么還是一個民族,而托斯卡納如此一致,卻不是一個民族?為何奧地利是一個國家而不是一個民族?民族原則與種族原則有何不同?”[33]

二 現(xiàn)代民族定義的排除法:什么不是民族?

筆者認為,勒南之所以被眾多英美學者視為政治民族主義者,《何謂民族?》之所以被視為政治民族主義宣言書,是與勒南在《何謂民族?》中表現(xiàn)出來的堅定的(甚至近乎“徹底的”,對于其“徹底性”,筆者有所保留,筆者在后面的章節(jié)里會有更加詳盡的說明)的政治民族主義立場密不可分的。政治民族主義的首要特征就在于對公民“政治意愿”的高度重視(甚至是具有高度排他性的重視),由于“政治意愿”是判定民族屬性的唯一“主觀標準”,勒南要捍衛(wèi)政治民族主義思想傳統(tǒng),就必須排除任何“客觀標準”對“政治意愿”的干擾。正因如此,勒南對判定民族屬性的“人種學標準”、“語言學標準”、“宗教學標準”、“經(jīng)濟學標準”和“地理學標準”等客觀標準逐一展開猛烈批判。

(一)人種學批判

在“人種學批判”開篇,勒南指出:許多人認為,“由封建制度、王室聯(lián)姻和外交會議造成的人為劃分已經(jīng)過時了,仍然穩(wěn)固而永恒的是人們的種族,正是種族構成了一種權利,一種合法性”。實際上,勒南的主要論敵就是德國歷史學家和人類學家,他們是“人種學標準”的鼓吹者。根據(jù)他們的理論,“德意志大家庭有權尋回流散各地的具有德意志精神的成員,即使這些成員沒有重新結合的要求。德意志精神對某個特定行省的權利,高于行省居民本身對這個行省的權利”。勒南對“人種學標準”不以為然,他認為所謂“種族權利”是“類似于國王神圣權利的原始權利,族裔原則取代了民族原則。這是非常巨大的錯誤,如果這一標準成為主流,將會毀滅歐洲文明。民族原則具有正當性與合法性,而種族原始權利原則具有狹隘性,并對人類的真正進步充滿威脅”。[34]勒南首先向讀者說明,“民族原則”與“種族原則”水火不容,前者具有正當性與合法性,后者具有狹隘性與危險性,而他的論敵企圖混淆兩者的差別和界限。

要駁倒德國學者鼓吹的“人種學標準”,純粹道德批判是遠遠不夠的,必須以事實證明“人種學標準”的荒謬性,勒南寫道:“人種學因素與現(xiàn)代民族構成沒有任何關系。法蘭西民族由凱爾特、伊比利亞和日耳曼等人種構成;德意志民族由日耳曼、凱爾特和斯拉夫等人種構成。意大利是最讓人種學為難的國家:它包括高盧、伊達拉里亞、皮拉斯基、希臘等人種,更不要說其他許多在此雜交而難以辨認的人種成分了。總體而言,不列顛群島是凱爾特血統(tǒng)與日耳曼血統(tǒng)混合的例證,其血統(tǒng)比例特別難以辨認。”勒南對法蘭西、德意志、意大利、不列顛等歐洲主要民族族裔成分的分析,讓“人種學標準”在歐洲大陸幾乎找不到立足之地。勒南乘勝追擊,專門針對德意志民族的族裔成分進行分析,他寫道:“實際上,根本就不存在血統(tǒng)單一的種族,而把政治建基于人種學分析之上簡直是癡人說夢。最偉大的國家——英格蘭、法蘭西、意大利——正是血統(tǒng)最混雜的國家。德意志是例外嗎?有血統(tǒng)單一的日耳曼國家嗎?簡直是幻想!整個德意志南部是高盧人種的,整個易北河東岸是斯拉夫人種的。他們聲稱真正血統(tǒng)單一的部分,果真是血統(tǒng)單一嗎?”[35]上述引文是《何謂民族?》中最具說服力的文字,勒南僅以寥寥數(shù)語,就令德國學者極力鼓吹的“人種學標準”土崩瓦解,“人種學因素與現(xiàn)代民族構成沒有任何關系”和“根本就不存在血統(tǒng)單一的種族”,已經(jīng)成為民族主義研究史上的經(jīng)典結論。

在對“人種學標準”進行事實批判并初戰(zhàn)告捷后,勒南又上升到理論高度,對“人種學標準”進行理論批判。他指出,“種族”這個術語之所以具有如此大的爭議性,是因為歷史學家和人類學家賦予“種族”這個術語兩種完全不同的含義,而德國學者在濫用“人種學標準”的時候,就混淆了這兩層含義。對人類學家來說,“人類的動物學起源優(yōu)先于文化、文明和語言起源,他們認為原始的雅利安、閃米特和突雷尼群體在生理學上并不屬于同一個物種”。對歷史學家來說,“語言學上和歷史學上所說的日耳曼種族,的確是人類物種里面一個非常清晰的大家庭。然而,這是人類學意義上的大家庭嗎?當然不是。日耳曼特性出現(xiàn)在歷史舞臺上,僅比耶穌基督早幾個世紀。……在此以前,日耳曼人與斯拉夫人同樣混雜在斯基太人難以辨認的群體中,并沒有獨立的日耳曼特性。……正如我們歷史學家理解的,種族是某種可以被建構和解構的東西”。在勒南看來,日耳曼種族形成的歷史,證明“種族是某種可以被建構和解構的東西”。正因如此,以“人種學標準”來判定民族屬性就不足為憑了。勒南寫道:“對研究人類歷史的學者來說,種族研究是極為重要的。但種族研究在政治上是無用的。本能的道德感要求我們,在繪制歐洲地圖時不要考慮種族因素,歐洲第一批民族在本質(zhì)上就是混血的。”[36]

在《何謂民族?》開篇,勒南曾經(jīng)提出“民族原則與種族原則有何不同”的疑問,經(jīng)過周密論證,勒南斬釘截鐵地回答道:“原本最為重要的種族事實,從此永遠喪失其重要性。”

(二)語言學批判

與“人種學批判”幾乎同等重要的,是勒南的“語言學批判”。勒南指出:“語言要求統(tǒng)一,但不強求統(tǒng)一。美國和英國說同一種語言,美洲的西班牙語地區(qū)與西班牙也說同一種語言,但它們都未能構成單一民族。相反,瑞士不同地區(qū)有三四種語言,但由于上述地區(qū)的一致認同,瑞士卻是組織完備的民族。人類有某種比語言更優(yōu)越的東西:意愿。盡管語言多樣,但瑞士人團結一致的意愿比語言相似性重要得多,而語言相似性卻經(jīng)常要通過迫害才能達到。”[37]勒南同時指出,與瑞士的例子類似,法國也從不通過強制手段追求語言統(tǒng)一。[38]但這并不妨礙法國公民以不同語言擁有共同感覺、共同思想、共同愛好。在“人種學批判”中,勒南已經(jīng)提到以人種學處理國際政治問題可能引發(fā)的弊端,如果以比較語言學來處理國際政治,弊端也不會少到哪里去。

勒南指出:人們賦予語言以政治重要性,那是因為人們把語言視為種族標志,但與“人種學標準”相似,“語言學標準”在概念上的混淆同樣是荒謬的。“普魯士人現(xiàn)在只說德語,但在幾個世紀以前說斯拉夫語;威爾士人說英語;高盧人和西班牙人說阿爾巴朗格的原始方言;埃及人說阿拉伯語;此外還有數(shù)不勝數(shù)的例子。”即使追溯上述人群的起源,語言相似性也未必伴隨著種族相似性。以雅利安部落或閃米特部落為例,在這些原始部落里,奴隸與他們的主人說同一種語言。由此可見,比較語言學歸納的印歐語、閃米特語和其他語言的劃分,與人類學的劃分并不一致。有見及此,勒南強調(diào):“語言是歷史事物,語言只在很小程度上說明其使用者的血統(tǒng),在任何情況下,語言都不應束縛人類決定其歸屬于哪一個大家庭的自由,而這個大家庭正是其生死相隨的。”[39]

在“語言學批判”結尾,勒南提醒讀者:“就像過分關注種族那樣,單獨考慮語言也有其危險和弊端。”當人們把“語言學標準”推向極端的時候,就會陷入自我封閉的誤區(qū)。

(三)宗教學批判、經(jīng)濟學批判、地理學批判

在最為關鍵的“人種學批判”和“語言學批判”后,勒南又用較為簡短的篇幅,對“宗教學標準”、“經(jīng)濟學標準”和“地理學標準”展開批判。

勒南首先指出:宗教也未能為創(chuàng)建現(xiàn)代民族實體提供堅實基礎。勒南寫道:“在我們的時代,宗教問題變得非常清楚。民眾的信仰不再是不可改變的了。每個人都按照其愛好、能力和意愿來皈依或侍奉其信仰。再也沒有國教,一個人可以在身為法國人、英國人或德國人的同時信仰天主教、新教或猶太教,又或者不進行任何崇拜。宗教已經(jīng)變成私人事務,一種關于個人道德感的事務。天主教民族與新教民族的劃分已經(jīng)不復存在。”[40]勒南認為,宗教對個人而言仍然非常重要,但它已經(jīng)與人群之間的鴻溝完全無關。實際上,在19世紀中后期的西歐,作為“私人事務”(la chose individuelle)的宗教信仰,已經(jīng)逐漸淡出民族國家之間世俗化的政治界線。

勒南又指出:利益共同體確實是人與人之間強有力的紐帶,與此同時,經(jīng)濟利益并不足以創(chuàng)建民族。勒南寫道:“利益共同體只足以締結商約。民族共同體內(nèi)部有一種感覺,民族共同體存在于同一具軀體、同一個心靈中。關稅同盟不是祖國。”[41]現(xiàn)代經(jīng)濟活動是靈活多變的、缺乏恒常性的,而現(xiàn)代民族卻是具有恒常性的實體,兩者沒有嚴格意義上的對應關系。盡管普魯士王國統(tǒng)一德意志民族的事業(yè)是以“關稅同盟”(Zollverein)為起點的,但“關稅同盟”只是民族統(tǒng)一的手段,而非統(tǒng)一的民族本身。

勒南最后指出:地理,即所謂自然疆界,雖然在民族劃分中扮演重要角色,但也并不是決定性的。勒南寫道:“地理是歷史上其中一個關鍵事實。河流引導種族,山脈阻礙種族。前者有利于歷史上的遷徙,而后者限制遷徙。”然而,勒南并不認同所謂“自然疆界”(la frontière naturelle),盡管“自然疆界”是法國歷代統(tǒng)治者孜孜以求的、具有重大戰(zhàn)略意義的防衛(wèi)界線。勒南認為,沒有比“自然疆界”的教條更武斷、更致命的了,運用這種教條,人們可以為所有暴力辯護。勒南問道:這些山脈或者河流真的構成所謂的自然疆界嗎?毫無疑問,并非所有山脈河流都是國與國的邊界。于是人們便無法解釋,為何某一些山脈河流是邊界,而另一些山脈河流卻不是邊界。勒南寫道:“如果歷史是預先注定的,那么盧瓦爾河、塞納河、馬斯河、易北河或者奧德河本來都有可能成為萊茵河那樣的自然疆界。這條自然疆界曾經(jīng)多次導致違反基本正義的入侵,而基本正義就是人的意愿。這里面有所謂戰(zhàn)略考慮。沒有什么東西是絕對的,人們都清楚建立勢力范圍有其必要性,但勢力范圍也不能漫無邊際。否則,整個世界都在謀求各自的軍事權益,這意味著戰(zhàn)爭將永無休止。”勒南概括道:“土地和種族同樣不足以構成民族。土地提供基礎,提供沖突和勞作的領域,人提供靈魂。人本身就完全構成了我們稱為民族的神圣事物。所有物質(zhì)因素都是不充分的。民族是一條源于歷史復雜性的精神法則,是一處精神家園,而不是一個由地形地貌決定的群體。”[42]

三 現(xiàn)代民族定義的選擇項:什么是民族?

在向讀者解釋為何“人種學標準”和“語言學標準”等客觀標準都不足以作為判定民族屬性的根據(jù)后,勒南終于開始闡述他對“何謂民族”的理解。勒南寫道:“民族是一個靈魂,是一條精神法則。兩種事物,嚴格來說只是一種,構成了這個靈魂,構成了這條精神法則。一種存在于過去,一種存在于現(xiàn)在。一種是共有記憶的豐富遺產(chǎn);一種是實際的認同,即共同生活的渴望,以及繼續(xù)珍視共受遺產(chǎn)的意愿。”[43]“一個靈魂、兩種事物”,這就是勒南對“何謂民族”的基本理解。所謂“一個靈魂”,是指“民族”在本質(zhì)上是“一條精神法則”,民族并不存在于觸手可及的客觀事物之中,也不能以客觀標準來判斷,民族只存在于每一名民族成員心中。所謂“兩種事物”,是指“過去的記憶”和“現(xiàn)在的認同”,兩者是緊密聯(lián)系在一起的。

就“過去的記憶”而言,勒南寫道:“人類群體不是臨時拼湊而成的。民族就像我們每個人一樣,是過去長期、艱辛的犧牲和奉獻的結果。在所有崇拜中,對祖先的崇拜是最正當?shù)模俏覀兊淖嫦仍炀土私裉斓奈覀儭ゴ笕宋锏挠⒂率论E,正是構建民族觀念的社會資本。為了過去的共同光榮和現(xiàn)在的共同意志,為了過去共同創(chuàng)造的偉業(yè)并且繼續(xù)創(chuàng)造這樣的偉業(yè),正是成為民族的本質(zhì)條件。”值得注意的是,勒南看重的“共同記憶”,是指人與人之間的共同經(jīng)歷,而非共同族裔、共同語言,或者其他共同客觀條件。勒南寫道:“共享過去光榮和遺憾的遺產(chǎn),共創(chuàng)未來的事業(yè)。同甘共苦比關稅協(xié)定和戰(zhàn)略疆界更有價值,這就是我們對民族的理解,即使種族多元和語言多元也無所謂。剛才我說‘共同受苦’,實際上,共擔痛苦比共享快樂更有利于團結一致。就民族記憶而言,苦難比勝利更有效,因為苦難托付給我們需要共同努力去承擔的責任。”[44]勒南再次排除族裔、語言、經(jīng)濟、地理等客觀因素,在他心目中,不分族裔,不分語言,只要人們共同奮斗過,就可以享有“共同記憶”(過去的記憶),就具備了構建現(xiàn)代民族的第一個必要條件。

就“現(xiàn)在的認同”而言,勒南寫道:“民族是偉大團結的表達,民族由過去和將來共同犧牲的情感凝聚而成。它虛構了過去的傳說,然而,它也是現(xiàn)實的縮影:那就是同意,對繼續(xù)共同生活的明確意愿。民族的存在,就是每日的公民投票,正如個人的存在就是不斷地確證生命那樣。”值得注意的是,“民族的存在,就是每日的公民投票”,這是勒南在《何謂民族?》中提出的最具代表性同時也最具爭議性的觀點,也是最純粹的政治民族主義觀點。說到此處,勒南似乎別有所指(法德兩國之間的阿爾薩斯問題,筆者在后面的章節(jié)中會有所交代)。[45]勒南寫道:“無論是一個民族還是一個國王,都沒有權利對一個行省說:‘你們屬于我,因此我占有你們。’對我們來說,一個行省其實就是一個行省的居民,誰有被咨詢的權利?那就是行省的居民。”勒南斷言:“歸根到底,民族的愿望是唯一正當?shù)臉藴剩彩侨藗儽仨毣貧w的標準。”[46]“民族的意愿”(現(xiàn)在的認同)成為構建現(xiàn)代民族的第二個必要條件。

面對人們可能就“主觀標準”提出的質(zhì)疑,勒南早有準備,他答道:“我們已經(jīng)把形而上學和神學的抽象理論從政治中驅逐出去。此后還剩下什么?還剩下人,以及人的愿望、人的需要。你們會說,如果把民族這樣古老的有機體建基于經(jīng)常模糊不清的人類意志上,長此以往,必然導致民族分裂。的確,就此而言,不應過分強調(diào)任何原則。這條真理只有在總體上、在非常概括的意義上才有效。人類意志會改變,但世界上有什么不會改變?民族也不是什么永恒的東西。一個歐洲邦聯(lián)很可能取代它們。然而,歐洲邦聯(lián)不是我們生活的這個世紀的法則。民族的存在是自由的保證,如果世界上只有一部法律、一個主人,自由就會喪失。”[47]由此可見,勒南對“民族”的認識具有深厚歷史感。在勒南看來,“民族也不是什么永恒的東西”,如果借用勒南自己的話語來表述,民族同樣是“某種可以被建構和解構的東西”。筆者認為,勒南之所以關注“民族”問題,并不是因為現(xiàn)代民族實體本身具有至高無上的、神圣不可侵犯的終極價值,只是因為“民族的存在是自由的保證”,民族只具有作為人類工具的價值。歸根到底,勒南真正重視的,并非作為人類群體的“民族”,而是作為民族成員的“人”。

勒南總結道:“總而言之,人類并非其所屬種族的奴隸,亦非其所用語言的奴隸,更非其所奉宗教的奴隸,既不是河流流向的奴隸,也不是山脈走向的奴隸。一個具有健全心智和溫暖心靈的、偉大的人類集合體,創(chuàng)造了一種道德良心,這種道德良心就被稱為民族。”[48]所謂“民族”,就是一種“道德良心”(具體體現(xiàn)為自由公民的“政治意愿”),這就是勒南對“何謂民族”的最終回答。

勒南在《何謂民族?》中對“民族”所做的帶有政治民族主義色彩的定義,在英語學術界,乃至在萊茵河對岸的德語學術界,都被視為法國政治民族主義傳統(tǒng)的最佳例證,從而產(chǎn)生某種類似“標簽”或“符號”的指示作用。例如,英國學者霍布斯鮑姆在《民族與民族主義》(Nations and Nationalism since 1780)中,就把勒南的名言“民族源自每日民族自決的結果”(L'existence d'une nation est un plébiscite de tous les jours,筆者把這句話直譯為“民族的存在,就是每日的公民投票”)視為集體認同的表現(xiàn),并把勒南這句名言作為判定民族屬性的“主觀標準”,與語言、族群特性、共居地、共享的歷史經(jīng)驗及文化傳統(tǒng)等用于判定民族屬性的“客觀標準”分庭抗禮。[49]

其他英國學者,也對勒南及其《何謂民族?》給予相當程度的關注。英國學者雅典娜·利奧斯(Athena S.Leoussi)就對勒南評價道:“他對民族的界定,至今仍被廣泛討論。”[50]英國學者斯圖亞特·伍爾夫(Stuart Woolf)把勒南視為“理性主義學者”(a rationalist scholar),并認為:“作為索邦大學的教授,勒南關于‘何謂民族’的演講,為法國大革命以來用意愿界定民族的定義做了辯護。勒南雄辯地反駁了用血統(tǒng)和土地界定民族的主張,當時這一主張在德國比在法國得到更為廣泛的認同。”[51]英國學者雷蒙德·皮爾森(Raymond Pearson)把勒南視為“關注民族主義的思想先驅”(a pioneer thinker about nationalism),并認為“1882年,勒南發(fā)表題為《何謂民族?》的演講,獲得普遍認同,由此開創(chuàng)了對民族主義的學術研究(以及學術爭論)”。[52]英國學者文森特·佩科拉(Vincent P.Pecora)進一步指出:“勒南僅強調(diào)文化記憶和意愿,有助于奠定關于民族國家的現(xiàn)代學術討論。”[53]在佩科拉看來,“文化記憶”和“意愿”是勒南民族定義的一體兩面。

此外,用英語寫作的土耳其學者烏木特·奧茲奇里米里(Umut ?zkirimli)也在其專著《民族主義理論》(Theories of Nationalism)中認為,“在勒南、米什萊和馮·特賴奇克這三位民族主義歷史學家中,勒南對民族問題進行了當時最復雜的分析,并對此后幾個世代的民族主義思想產(chǎn)生了根本上的巨大沖擊”。勒南對民族作為“一個靈魂,一條精神原則”(而非作為人種集團、語言集團、宗教集團等客觀實體)的強調(diào),“將我們帶到20世紀,因為勒南對民族問題的分析,正好反映民族主義作為政治運動和政治意識形態(tài)的日益增加的重要性”。[54]

最后,還有一位別出心裁、獨抒新見的英國學者安東尼·史密斯。史密斯在其近著《民族主義:理論、意識形態(tài)、歷史》(Nationalism:Theory,Ideology,History)中,也關注到1882年勒南與德國學者海因里希·馮·特賴奇克(Heinrich von Treitschke,而非1870-1871年的論戰(zhàn)對手大衛(wèi)·施特勞斯)的理論交鋒。史密斯認為,“自愿論”和“有機論”是兩個具有最悠久歷史和最重要地位的民族主義類型,勒南以“何謂民族”為題發(fā)表的演講,正是上述兩種類型民族主義意識形態(tài)爭論的最權威引證。值得注意的是,史密斯對于勒南的名言“民族的存在,就是每日的公民投票”,有著與其他英美學者完全不同的理解。史密斯認為,盡管“這段著名的話語常常被單獨抽出來加以引用,用以證明與德國浪漫主義意識形態(tài)的有機論和決定論所不同的自由主義和自愿論的民族性理念”,然而“可以肯定,勒南避開了決定論和有機論的類比,但卻沒有主張民族性的自愿論原則或強調(diào)個人選擇他或她的民族的權利。更正確一點地說,他尋求表述的是對民族的歷史和行為政治的理解,這種理解給予‘祖先的崇拜’和‘英雄的過去’以相當?shù)闹匾暋S脗€人來類比民族不會導致支持自由主義的結論,該理論強調(diào)個人選擇或群體認同的環(huán)境分析。勒南的話語應該是用來確認過去、歷史和記憶(以及忘卻)與持續(xù)的政治意志一樣,在建構民族中起著作用”。由此可見,史密斯并不認為勒南的名言與公民的“政治意愿”有何關系。而且,史密斯還提供了德國民族主義傳統(tǒng)的特例。史密斯指出:“盡管馬克斯·韋伯是一個德國民族主義者,但是卻得出了與上述觀點相同的結論。他也強調(diào)歷史記憶和政治意志的作用。”“韋伯對民族和民族主義的總體立場雖然并未被完全清晰地表述過,但是在某一點上與勒南的觀點很相近,即他也強調(diào)政治行為和制度與歷史記憶同時產(chǎn)生作用。”[55]應該承認,安東尼·史密斯的最新觀點為我們提供了難得的視角,以及對《何謂民族?》、對法蘭西和德意志民族主義傳統(tǒng)的彌足珍貴的獨特見解。

德語學術界對勒南的看法與英語學術界略有差異。德國學者于爾根·哈貝馬斯(Jürgen Habermas)就認為,勒南的民族定義是在“反對民族主義的語境”中產(chǎn)生的,這是相當令人意外的觀點。哈貝馬斯在1990年定稿、1991年出版的《公民身份和民族認同》中寫道:“從18世紀中期以來,‘民族’的這兩種意義——血緣共同體和‘國民’——發(fā)生了交叉。在西耶斯(Emmanuel Sieyes)那里,在法國革命那里,‘民族’成了國家主權的來源。每個民族現(xiàn)在都應得到政治自主權利。取代血緣結合體的,是民主的意志共同體(Willensgemeinschaft)。”“因此,隨著法國革命,‘民族’的意義從一種前政治整體變成對一個民主共同體之公民的政治認同來說具有構成性意義的特征。在19世紀末,授予性的民族認同與獲得性的以民主方式構成的公民身份之間的這種有條件關系,甚至還可以顛轉過來。所以厄內(nèi)斯特·勒南的名言‘一個民族的存在……就在于每天的民眾投票’,已經(jīng)是放在反對民族主義的語境中說的了。……因為他把‘民族’理解為公民的民族,而不是血緣共同體。公民民族的認同并不在于種族—文化的共同性,而在于公民積極地運用其民主的參與權利和交往權利的實踐。這里,公民身份的共和主義成分,與對一個前政治性的通過血緣、共同傳統(tǒng)和共同語言而整合的共同體的歸屬性,完全分離開來了。”[56]

哈貝馬斯的“反對民族主義的語境”是頗為耐人尋味的說法。筆者不禁提出疑問:為何勒南把“民族”理解為公民的民族,而不是血緣共同體,就成了所謂“反對民族主義”?難道在哈貝馬斯心目中,“血緣共同體”與“民族共同體”已經(jīng)具有被預設為前提條件的全等關系嗎?正如哈貝馬斯自己概括的,“公民民族的認同并不在于種族-文化的共同性,而在于公民積極地運用其民主的參與權利和交往權利的實踐”,難道這種“公民民族的認同”是“反對民族主義”的嗎?如果正如筆者推斷的那樣,哈貝馬斯把“血緣共同體”視為“民族主義”甚至“民族”本身的基礎,進而否定勒南的名言同樣具有民族主義含義。那么,哈貝馬斯這番富有爭議性的言論,恰好可以作為漢斯·科恩及其“民族主義類型學”的生動注腳。而且,在“近現(xiàn)代民族首先是公民民族”已經(jīng)成為政治人物和知識分子共識的年代,哈貝馬斯的這番言論真的有點“不合時宜”(勒南自嘲語)的味道。不過,哈貝馬斯對勒南的簡單理解,恰好證明勒南在后來的研究者(尤其是法國以外的研究者)心目中留下的單一印象。

對于這種單一印象形成的原因,法國學者羅蘭·布列頓(Roland Breton)的總結很有參考價值。在《何謂民族?》點評本序言中,布列頓列舉了勒南在《何謂民族?》中說過的、被后來的研究者引用得最多的五句話(引用頻率不分先后)。[57]

1.“實際上,根本就不存在血統(tǒng)單純的種族。”(La vérité est Qu'il n'y a pas de race pure.)

2.“地理因素和種族因素同樣不足以構成一個民族。”(Ce n'est pas la terre plus que la race qui fait une nation.)

3.“一個民族就是一個靈魂,一條精神上的原則。”(Une nation est une ame,un principe spirituel.)

4.“一個民族的存在,就是每日的公民投票。”(L'existence d'une nation est un plébiscite de tous les jours.)

5.“一個具有健全心智和溫暖心靈的、偉大的人類集合體,創(chuàng)造了一種道德良心,這種道德良心就被稱為一個民族。”(Une grande agrégation d'hommes,saine d'esprit et chaude de c?ur,crée une conscience morale qui s'appelle une nation.)

羅蘭·布列頓認為,這五句話構成理解《何謂民族?》的簡單公式。筆者則認為,后來的研究者對勒南這五句名言的反復引用,正好說明人們對勒南的單一印象是如何形成的。筆者并不是說,勒南這五句名言是言不由衷的違心之語。它們代表了勒南民族主義思想中不可掩蓋、不可抹殺的重要方面,但后來的研究者對勒南這五句名言(尤其是那個“每日公民投票”的比喻,絕大多數(shù)引用者通常只引用這一句話,而對《何謂民族?》其他內(nèi)容置之不理)的每次引用,都會加深人們對勒南作為“政治民族主義者”的印象,從而沖淡人們對勒南民族主義思想其他方面的關注和了解。久而久之,在人們心目中,勒南難免會成為面貌單一、思想單調(diào)的“政治民族主義者”。正因如此,筆者在后面的章節(jié)中,有必要對勒南民族主義思想的其他方面進行介紹、分析和說明。


[1] 李宏圖:《西歐近代民族主義思潮研究——從啟蒙運動到拿破侖時代》,上海社會科學院出版社,1997,第11頁。

[2] 錢雪梅:《文化民族主義理論:原生形態(tài)及其與全球化的互動》,中國國家圖書館博士論文文庫,2001,第1頁。

[3] TRONCHON H. Ernest Renan et l'étranger. Paris:Les Belles-Lettres,1928:205.

[4] FOREST P. Qu'est-ce qu'une Nation?Ernest Renan(Texte intégral),Littérature et identité nationale de 1871 à 1914(Textes de Barrès,Daudet,R.de Gourmont,Céline).Paris:Pierre Bordas et fils,1991:5.

[5] 羅伯斯比爾:《革命法制和審判》,趙涵輿譯,王之相、王增潤、立知校,商務印書館,1965,第135~136頁。

[6] JOHNSON D. “The Making of the French Nation”,in TEICH M,PORTER R. The National Question in Europe in Historical Context. Cambridge:Cambridge University Press,1993:49.

[7] WINOCK M. Nationalism,Anti-Semitism,and Fascism in France. Stanford,California:Stanford University Press,1998:7-8.

[8] STERNHELL Z. “The Political Culture of Nationalism”,in TOMBS R. Nationhood and Nationalism in France. Haper Collins Academic,1991:30-31.

[9] FOREST P. Qu'est-ce qu'une Nation?Ernest Renan(Texte intégral),Littérature et identité nationale de 1871 à 1914(Textes de Barrès,Daudet,R.de Gourmont,Céline). Paris:Pierre Bordas et fils,1991:7.

[10] 李宏圖:《西歐近代民族主義思潮研究——從啟蒙運動到拿破侖時代》,上海社會科學院出版社,1997,第65~66頁。

[11] 李宏圖:《西歐近代民族主義思潮研究——從啟蒙運動到拿破侖時代》,上海社會科學院出版社,1997,第112頁。

[12] 李宏圖:《西歐近代民族主義思潮研究——從啟蒙運動到拿破侖時代》,上海社會科學院出版社,1997,第124頁。關于赫爾德的“民族主義理論”,也可參閱LEOUSSI A S. “Herder's Theory of the Nation”,in Encyclopaedia of Nationalism. London:Transaction Publishers,2001:121。

[13] FOREST P. Qu'est-ce qu'une Nation?Ernest Renan(Texte intégral),Littérature et identité nationale de 1871 à 1914(Textes de Barrès,Daudet,R.de Gourmont,Céline). Paris:Pierre Bordas et fils,1991:9.

[14] FOREST P. Qu'est-ce qu'une Nation?Ernest Renan(Texte intégral),Littérature et identité nationale de 1871 à 1914(Textes de Barrès,Daudet,R.de Gourmont,Céline).Paris:Pierre Bordas et fils,1991:9.

[15] LEOUSSI A S. “Ethnic and Civic Nationalism(Hans Kohn's Typology)”,in Encyclopaedia of Nationalism. London:Transaction Publishers,2001:60.關于“科恩類型學”,另可參閱此書詞條p.62,“ethnic and territorial nationalism”。此外還可參閱安東尼·史密斯:《民族主義:理論、意識形態(tài)、歷史》,葉江譯,上海世紀出版集團,2006,第40~43頁。

[16] 史密斯:《民族主義:理論、意識形態(tài)、歷史》,葉江譯,上海世紀出版集團,2006,第41頁。

[17] 西耶斯:《論特權 第三等級是什么?》,馮棠譯,張芝聯(lián)校,商務印書館,1990,第24~25頁。

[18] POLIAKOV L. The Aryan Myth. London:Sussex University Press and Heinemann Educational Books,1974:28.另可參閱GILDEA R. “Province and Nation”,in CROOK M. Revolutionary France. Oxford:Oxford University Press,2002:169.

[19] POLIAKOV L. The Aryan Myth. London:Sussex University Press and Heinemann Educational Books,1974:29.另可參閱GILDEA R. “Province and Nation”,in CROOK M. Revolutionary France. Oxford:Oxford University Press,2002:169。

[20] GILDEA R. “Province and Nation”,in CROOK M. Revolutionary France. Oxford:Oxford University Press,2002:170.另可參閱WEBER E. “Gauls versus Franks:conflict and nationalism”,in TOMBS R. Nationhood and Nationalism in France. Haper Collins Academic,1991:9-10。

[21] GILDEA R. “Province and Nation”,in CROOK M. Revolutionary France. Oxford:Oxford University Press,2002:170-171.

[22] 關于勒南、泰納與戴魯萊德、羅什福爾等“右翼”民族主義者與帶有“左翼”色彩的第三共和國之間若即若離的關系,參閱LEJEUNE D. La France des débuts de la IIIe République,1870-1896. Paris:Armand Colin,2005:139。

[23] 霍布斯鮑姆、蘭格:《傳統(tǒng)的發(fā)明》,顧杭、龐冠群譯,譯林出版社,2004,第356~357頁。

[24] 霍布斯鮑姆、蘭格:《傳統(tǒng)的發(fā)明》,顧杭、龐冠群譯,譯林出版社,2004,第349~350頁。

[25] 霍布斯鮑姆、蘭格:《傳統(tǒng)的發(fā)明》,顧杭、龐冠群譯,譯林出版社,2004,第350頁。

[26] 霍布斯鮑姆、蘭格:《傳統(tǒng)的發(fā)明》,顧杭、龐冠群譯,譯林出版社,2004,第351~152頁。

[27] RENAN E. “Qu'est-ce qu'une nation?”,in Discours et conférences,Paris:Calmann-Lévy éditeurs,1887:279-282.另可參閱RENAN E. Qu'est-ce qu'une nation?.Marseille:Le Mot et Le Reste,2007:18-20。

[28] RENAN E. “Qu'est-ce qu'une nation?”,in Discours et conférences,Paris:Calmann-Lévy éditeurs,1887:282-283.另可參閱RENAN E. Qu'est-ce qu'une nation?. Marseille:Le Mot et Le Reste,2007:20-21。

[29] RENAN E. “Qu'est-ce qu'une nation?”,in Discours et conférences,Paris:Calmann-Lévy éditeurs,1887:283-285.另可參閱RENAN E. Qu'est-ce qu'une nation?. Marseille:Le Mot et Le Reste,2007:21-22。

[30] RENAN E. “Qu'est-ce qu'une nation?”,in Discours et conférences,Paris:Calmann-Lévy éditeurs,1887:288-289.另可參閱RENAN E. Qu'est-ce qu'une nation?. Marseille:Le Mot et Le Reste,2007:23-24。

[31] RENAN E. “Qu'est-ce qu'une nation?”,in Discours et conférences,Paris:Calmann-Lévy éditeurs,1887:289-290.另可參閱RENAN E. Qu'est-ce qu'une nation?. Marseille:Le Mot et Le Reste,2007:24。

[32] RENAN E. “Qu'est-ce qu'une nation?”,in Discours et conférences,Paris:Calmann-Lévy éditeurs,1887:286-290.另可參閱RENAN E. Qu'est-ce qu'une nation?. Marseille:Le Mot et Le Reste,2007:22-25。

[33] RENAN E. “Qu'est-ce qu'une nation?”,in Discours et conférences,Paris:Calmann-Lévy éditeurs,1887:287-288.另可參閱RENAN E. Qu'est-ce qu'une nation?.Marseille:Le Mot et Le Reste,2007:23。

[34] RENAN E. “Qu'est-ce qu'une nation?”,in Discours et conférences,Paris:Calmann-Lévy éditeurs,1887:290-291.另可參閱RENAN E. Qu'est-ce qu'une nation?. Marseille:Le Mot et Le Reste,2007:25。

[35] RENAN E. “Qu'est-ce qu'une nation?”,in Discours et conférences,Paris:Calmann-Lévy éditeurs,1887:293-294.另可參閱RENAN E. Qu'est-ce qu'une nation?. Marseille:Le Mot et Le Reste,2007:26-27。

[36] RENAN E. “Qu'est-ce qu'une nation?”,in Discours et conférences,Paris:Calmann-Lévy éditeurs,1887:294-297.另可參閱RENAN E. Qu'est-ce qu'une nation?. Marseille:Le Mot et Le Reste,2007:27-28。

[37] RENAN E. “Qu'est-ce qu'une nation?”,in Discours et conférences,Paris:Calmann-Lévy éditeurs,1887:298-299.另可參閱RENAN E. Qu'est-ce qu'une nation?. Marseille:Le Mot et Le Reste,2007:29。

[38] 關于法國的領土統(tǒng)一和語言統(tǒng)一問題,英國學者雷格·奧克斯(Leigh Oakes)并不認同勒南的描述。奧克斯認為,無論是近代法國領土國家的形成,還是近代法國官方語言的確立,其實都充滿血腥和暴力,所謂“每日公民投票”在歷史和現(xiàn)實中都不存在。筆者對奧克斯的觀點深表贊同。OAKES L. Language and National Identity,Comparing France and Sweden. Amsterdam,Philadelphia:John Benjamins Publishing Company,2001:96.

[39] RENAN E. “Qu'est-ce qu'une nation?”,in Discours et conférences,Paris:Calmann-Lévy éditeurs,1887:299-230.另可參閱RENAN E. Qu'est-ce qu'une nation?.Marseille:Le Mot et Le Reste,2007:29-30。

[40] RENAN E. “Qu'est-ce qu'une nation?”,in Discours et conférences,Paris:Calmann-Lévy éditeurs,1887:303.另可參閱RENAN E. Qu'est-ce qu'une nation?. Marseille:Le Mot et Le Reste,2007:31-32。

[41] RENAN E. “Qu'est-ce qu'une nation?”,in Discours et conférence,Paris:Calmann-Lévy éditeurs,1887:303.另可參閱RENAN E. Qu'est-ce qu'une nation?.Marseille:Le Mot et Le Reste,2007:32。

[42] RENAN E. “Qu'est-ce qu'une nation?”,in Discours et conférence,Paris:Calmann-Lévy éditeurs,1887:304-305.另可參閱RENAN E. Qu'est-ce qu'une nation?.Marseille:Le Mot et Le Reste,2007:32-33。

[43] RENAN E. “Qu'est-ce qu'une nation?”,in Discours et conférence,Paris:Calmann-Lévy éditeurs,1887:306.另可參閱RENAN E. Qu'est-ce qu'une nation?. Marseille:Le Mot et Le Reste,2007:33。

[44] RENAN E. “Qu'est-ce qu'une nation?”,in Discours et conférence,Paris:Calmann-Lévy éditeurs,1887:306-307.另可參閱RENAN E. Qu'est-ce qu'une nation?.Marseille:Le Mot et Le Reste,2007:33-34。

[45] 關于《何謂民族?》與阿爾薩斯問題的關系,詳情參閱OAKES L. Language and National Identity,Comparing France and Sweden. Amsterdam,Philadelphia:John Benjamins Publishing Company,2001:12-13。

[46] RENAN E. “Qu'est-ce qu'une nation?”,in Discours et conférence,Paris:Calmann-Lévy éditeurs,1887:307-308.另可參閱RENAN E. Qu'est-ce qu'une nation?.Marseille:Le Mot et Le Reste,2007:34-35。

[47] RENAN E. “Qu'est-ce qu'une nation?”,in Discours et conférence,Paris:Calmann-Lévy éditeurs,1887:308-309.另可參閱RENAN E. Qu'est-ce qu'une nation?.Marseille:Le Mot et Le Reste,2007:35。

[48] RENAN E. “Qu'est-ce qu'une nation?”,in Discours et conférence,Paris:Calmann-Lévy éditeurs,1887:309-310.另可參閱RENAN E. Qu'est-ce qu'une nation?.Marseille:Le Mot et Le Reste,2007:35-36。

[49] 埃里克·霍布斯鮑姆:《民族與民族主義》,李金梅譯,上海人民出版社,2000,第5~8頁.

[50] LEOUSSI A S. “Renan,Ernest”,in Nationaeism and Classicism. London:MacMillan Press Ltd,1996:267.

[51] WOOLF S. Nationalism in Europe,1815 to the Present. London:Routledge,1996:48.

[52] PEARSON R. European Nationalism:1789-1920. London:Longman,1994:267.

[53] PECORA V. Nations and Identities:Classic Readings. London:Blackwell Publishers,2001:162.

[54] OZKIRIMLI U. Theories of Nationalism,A Critical Introduction. London:MacMillan Press Ltd.,2000:23,32,35-36.

[55] 安東尼·史密斯:《民族主義:理論、意識形態(tài)、歷史》,葉江譯,上海世紀出版集團,2006,第37~39頁。

[56] 爾根·哈貝馬斯:《在事實與規(guī)范之間:關于法律和民主法治國的商談理論》,童世駿譯,生活·讀書·新知三聯(lián)書店,2003,第657~658頁。

[57] RENAN E. Qu'est-ce qu'une nation?. Marseille:Le Mot et Le Reste,2007:1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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