站在著名的紐約曼哈頓第五大道,紫蘇有些驚異。在少年紫蘇的心中,最向往踏上的兩條大街,一是巴黎香榭麗舍大街,第二,便是曼哈頓第五大道了。
紫蘇驚異的倒不是它的繁華,而是擁擠。她沒想到,這一條條井字格的小街如此狹窄,遠(yuǎn)不如她想象中寬敞氣派。就像同樣著名的時代廣場,她以為會像天安門廣場那樣浩大無邊,結(jié)果,像一個霓虹燈過分閃爍的大夜場。張?zhí)烀饕粋€勁兒說沒找著廣場在哪里。
顏璽在一旁解釋,城市街道必須短、窄,才適合人步行的尺度。歐美的城市規(guī)劃都是一百米一個出口,這樣人才愿意選擇步行,車也容易分流,不易造成交通擁堵。步行的人多,街面兩側(cè)的商鋪提升了人氣,也繁榮了商業(yè)。而國內(nèi)通行的城市規(guī)劃,一個路口就是三百米,看起來氣派,卻只適合身高三米的“長腿人”步行。
城市規(guī)劃什么的,紫蘇倒是不懂。她只是覺得著名的第五大道沒想象中那般寬敞氣派。不過,細(xì)細(xì)看來,街道的品質(zhì)確實耐人尋味。轉(zhuǎn)角的咖啡店,一塊磚的顏色,一盞吊燈,一個咖啡杯……品質(zhì)就在那點點滴滴的細(xì)節(jié)當(dāng)中。
紫蘇本想放棄這段旅程。當(dāng)年時裝表演之后的那場斗毆,張?zhí)烀鞔騻四桨祝钅桨纂U些失明,他自己也骨折住進(jìn)了醫(yī)院,影響極壞。學(xué)校竟怪罪到紫蘇頭上,要將紫蘇勸退!雖在梅碧云的苦苦哀求下,勉強將紫蘇留了下來,可紫蘇的情緒和學(xué)習(xí)大受影響,患了一場大病,對張?zhí)烀鞯脑购拗两耠y以消解。
顏璽只好勸著,好不容易安排這么一次旅行,就算不心疼錢,也不能辜負(fù)了岳子君的一番美意。若因為張?zhí)烀鞫艞壛寺贸蹋秦M不是過于抬舉了他?該怎么玩就怎么玩,當(dāng)他是空氣,不存在。好說歹說,愣是把紫蘇拖上了行程。
如今的張?zhí)烀饕褤u身一變,成為“張總”,行業(yè)是國內(nèi)最近二十年最為紅火、最為熱門、黃金滿地?fù)斓姆康禺a(chǎn)開發(fā),據(jù)說身家已是以十位數(shù)計。品位也隨著身份的轉(zhuǎn)變而發(fā)生了變化,周身一線大牌,顏色只有兩種:純黑或純白,都是不會出錯的顏色,所以,張總看起來,也算是一個品位不俗的中青年富豪。
張?zhí)烀鞒鍪珠熅b,動不動就讓導(dǎo)游找個最好的餐館,請全團十幾個人共進(jìn)晚餐。菜要挑最貴的,紅酒洋酒隨便上,也要挑最貴的。有一次吃飯,喝得有點多,張?zhí)烀鹘柚苿艃簡枺l家的房子最大,有多大?有人回答說,六千多平方英尺[1],張總大手一揮,豪氣沖天地說:“我的錢換成現(xiàn)金,能把你家全部堆滿!”
吃人的嘴短。幾天下來,張?zhí)烀骶统蔀閳F里的“大哥”——出門在外,誰也不排斥這種大方的人。尤其是旅行團里的兩個二十出頭的小姑娘,成天跟在張?zhí)烀魃砗螅豢谝粋€“張哥”。隨時隨地,顏璽和林紫蘇總是能聽到她倆嘰嘰喳喳的議論:“張哥好帥好年輕哦!”“張哥好有氣質(zhì)好有品位哦!”
張?zhí)烀鞯难劬妥⒁饬s始終在林紫蘇和顏璽身上。準(zhǔn)確地說,是在紫蘇身上。鞍前馬后地拍馬屁,獻(xiàn)殷勤,簡直是司馬昭之心——路人皆知。兩個小姑娘十分不解。在她們眼里,顏璽和紫蘇都是一對不堪的老女人了,雖尚存幾分姿色,但已然老得嚼不動,張哥這么年輕,怎么會看上她們呢?更可氣的是,那兩個老女人居然對張哥要么冷嘲熱諷,要么愛搭不理,真是天理難容,是可忍孰不可忍!后來得知他們是同學(xué),才稍稍平衡一些——老同學(xué)老感情,就是占便宜呀!
紫蘇和顏璽踅進(jìn)DIOR店,店里的陳設(shè)很疏朗,貨品陳設(shè)錯落有致。第五大道上薈萃了幾乎所有的一線大牌,都是最新款。不過,價格也很“美麗”,對紫蘇來說,都是天文數(shù)字。她根本沒打算買,也買不起,只想開開眼界。顏璽也沒打算買,這些貨品洛杉磯比弗利山莊的商鋪都有,她還沒蠢到從紐約買了再傻乎乎地背回洛杉磯。所以,兩人真正做了“櫥窗小姐”,只看不買,逛了半條街還是兩手空空。好在這些店鋪的店員都受過訓(xùn)練,并不會硬湊過來推銷。
紫蘇在一條紫色的短款直身裙前站定,眼珠和腳步再也挪不動:這裙子的顏色、質(zhì)地、款式……像一只小手,輕輕地抓撓著她的小心臟。
“這是你的顏色,你應(yīng)該試試。快,試試嘛。”顏璽慫恿她。
紫蘇看著裙子,猶豫了半晌才終于拿過來。沒有人規(guī)定,試了就必須要買。她拿著裙子去了試衣間。
這時候,張?zhí)烀骱蛢蓚€姑娘也進(jìn)來了。張?zhí)烀魇稚狭嗔舜蟀“瑑蓚€姑娘也是,每人手上七八個口袋,是幫張哥當(dāng)跟班兒的。
店員一看,大客戶來了,一張臉笑成花兒地湊上去。
這時候,紫蘇從試衣間里出來,含羞帶怯地望向大家。所有人的目光都齊刷刷掃向她,全都呆住了!這襲紫色衣裙真是為她度身定做,整個身材玲瓏?yán)w秀,凹凸有致。尤其是這顏色,和她雪白柔膩的肌膚融合成一種奇特的色澤,就似周身有一圈如夢如幻的光環(huán)籠罩。
兩個姑娘這才發(fā)現(xiàn),這個“老女人”真還有點料。只遺憾一張素面不夠鮮亮,但即使這樣,也掩不住她站在那里,像個落難的豌豆公主。店員驚異的卻是她的神情。平時敢來試這款衣服的女人個個都自信爆棚,咄咄逼人。可這個東方小女人,神情是那般茫然無助,甚至有一點點委屈,好像不知道自己有多美。美而不自知,恰是美的最高境界。
張?zhí)烀黧@愕得張大了嘴,就仿佛被雷電擊中。他的美人兒林紫蘇又回來了!二十年前,她就那樣站在舞臺上,像一個女神,為了她,自己去和慕白拼命,手打骨折了,還被學(xué)校開除。但他從來沒有怨過她。如今,穿越二十年的塵埃,她又回來了!他看不見歲月在她身上碾軋過的痕跡,看不見她臉上因貧苦而增添的細(xì)細(xì)密密的皺紋。這些都無所謂、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他的美人兒,林紫蘇回來了!俏生生地站在他面前,活色生香,不可替代!
顏璽沖上前去,歡喜地說:“哇,太美了!這就是你的衣服,一定要買下來!”
紫蘇卻為難地說:“不,不太好,不好!”
她已經(jīng)在試衣間看過吊牌價格,五千多美金,三萬多人民幣!這根本就不可能是她能承受的價格。她當(dāng)場就想脫下來,可想想衣服已經(jīng)上身了,還是別別扭扭地走出來讓顏璽打量一眼,就算是意淫——好歹自己也穿過!
紫蘇回到試衣間,把裙子脫下,換回自己的休閑衣褲。就像灰姑娘,時間一到,水晶鞋脫掉了,馬車變回南瓜。她把衣服還給店員,非常不舍地說:“不要,謝謝。”
店員大驚小怪地說:“小姐,為什么不要啊?你穿著太美了!比我們的模特兒還美!真的!”
“要!一定要!”張?zhí)烀髡φ艉舻剡^來,一把將衣服拖過來塞回紫蘇手里,說:“再去試,多試幾件,好看的都買下來!”
“你干嗎呀?”紫蘇嚇了一跳。
“買下來!紫蘇,你喜歡的都買下來。衣服,鞋子,包包,首飾……全部買下來,我送給你!”張?zhí)烀鲝目诖锾统鲂庞每ǎf給店員。
紫蘇呆立當(dāng)?shù)兀荒軇訌棥L炷模∪抠I下來?
“別了,還是我送給你吧。”顏璽從店員手里把衣服拿過來,笑了笑,徑直走向收銀臺。
兩個姑娘張大嘴看著這一幕,就像看一出精彩的話劇,完全傻掉了。這個叫林紫蘇的老女人果然不簡單!
顏璽交完款回來,把口袋遞到紫蘇手里,說:“這件衣服就是屬于你的。”
“這,姐姐,這不適合我,太貴了。”紫蘇囁嚅著。
“一件衣服而已,也就是買個心情。好不容易來趟紐約,也算是一個紀(jì)念吧。開心就好!”顏璽說得漫不經(jīng)心,紫蘇心里卻頗有些不是滋味。這衣服在她心里就如天上的星星那般珍貴,想都不敢想的,在顏璽嘴里,卻像是買杯咖啡般隨便。
紫蘇捏著手里的華服,心中暗自喟嘆。
注釋
[1]英美制面積單位,約合六百多平方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