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記徐悲鴻在上海的一段經(jīng)歷
- 活著,就要一意孤行:回憶徐悲鴻(百年中國記憶·文化大家)
- 李苦禪等
- 5940字
- 2020-11-25 16:49:30
黃警頑
徐悲鴻(1895—1953年)是中國近代杰出畫家,在中國美術(shù)史中占有很高的地位。1953年9月23日他在北京逝世的時候,還只有58歲。
我從1915年和他相識,直到他在中央美術(shù)學(xué)院崗位上去世時為止,相知近四十年。據(jù)我所知,現(xiàn)在已經(jīng)很少有比我認識他更早的朋友。我們共過患難,同過生死,特別是在1915年他初次來到上海以后,在他一生中關(guān)鍵性的年月,彼此有過極親密的關(guān)系,對他了解得較清楚、較詳細。我從1947年起,由于他的邀請,參加國立北平藝術(shù)專門學(xué)校工作(這個學(xué)校新中國成立后改建為“中央美術(shù)學(xué)院”)。記得在他逝世前半年,他曾約我到院長室談過一個多小時,他提到當年這段經(jīng)歷時,說:“如果我先死,你給我寫出來,如果你先死,我給你寫?!蔽业钠椒驳囊簧鷽]有什么值得寫的,他這位在凄風(fēng)苦雨中成長起來的大藝術(shù)家,才應(yīng)該把事跡留下來給后人知道?,F(xiàn)在我已年逾古稀,身體雖尚健實,但記憶力卻已一年不如一年,因此有必要及時地把徐悲鴻這一期間的事跡記錄下來。由于這一段事跡離不開同我的關(guān)系,有些地方很容易形成喧賓奪主;但我畢竟是個配角,我保證不夸大、不渲染,盡量保持真實。
1915年夏末,正是商務(wù)印書館發(fā)行所供應(yīng)開學(xué)用書最忙碌的時刻,我接待了一位由宜興來到上海的青年。他穿了件藍竹布長衫,白布襪,一雙白布鞋,后跟上縫了一條紅布,這說明才死了尊長;對分的頭發(fā)披拂在前額上,手里拿著個紙卷兒,年齡同我仿佛,大約20歲左右,但顯得有些瘦弱悒郁。他從內(nèi)衣口袋里摸出兩封信,一封是介紹他去拜訪復(fù)旦大學(xué)校長李登輝的,另一封是介紹他來商務(wù)印書館找《小說月報》主編惲鐵樵的。介紹人是徐佩先[2],被介紹的持信人,就是這位當過小學(xué)圖畫教員的徐悲鴻。
《小說月報》編輯部在寶山路商務(wù)印書館編輯所里。我代他打電話給惲鐵樵,惲叫人代答說:“今天有事,請他明天下午下班前到編輯部會客室等一下,下班以后會他。”
徐悲鴻很高興,向我道謝后就走了。第二天,他帶著興奮的表情前來看我,說:“惲先生看過我的畫了。商務(wù)出版的教科書需要插圖,叫我畫幾張樣子看一下。我現(xiàn)在就回梁溪旅館畫畫去?!边@樣,我才知道他是個青年畫家。
可是徐悲鴻沒有在上海多住幾天的準備,而且沒有帶畫具,顯得有些為難。我借了一副筆墨給他,說:“如果有別的困難,我們大家想辦法。”
兩天以后,他帶著畫稿來看我。我看畫得還不錯,但擔(dān)心能不能符合編輯所的需要。他上編輯所去了,興沖沖地回來說:“惲先生說,我的人物畫得比別人的好,十之七八沒有問題,叫我等幾天去聽回音?!蔽覇査骸坝惺裁礊殡y沒有?”他支吾了一下說:“沒有什么!”這時我有別的事,大家分手了。
過了幾天,他又來看我,說:“惲先生說,還得等幾天??墒俏业炔幌氯チ?,沒有帶這些盤纏,我得回去一趟,再見!”原來他在過去幾天里已經(jīng)花得一文不剩,現(xiàn)在得賣掉東西才能回到宜興,可是他沒有對我說。
大約過了兩個星期,他又來到了上海。年輕人認為商務(wù)印書館的事情已經(jīng)十拿九穩(wěn),回去在親友那里拼湊了一些錢,連簡單的行李也帶來了,仍舊住在梁溪旅館。他上編輯所回來說:“惲先生說,國文部的三位主持人——莊百俞、蔣維喬和陸伯鴻還沒有開會審定,過幾天再去?!钡攘藥滋煸偃r,惲鐵樵告訴他:“蔣陸兩位通過了,莊百俞不同意,說線條太粗……我是不在其位,不謀其政,愛莫能助?!?
第二天一早,發(fā)行所剛下排門,徐悲鴻就帶著沮喪、憔悴的神情走進店堂來,把經(jīng)過情況對我說了,又非常難受地說:“我無顏見江東父老!在上海,我舉目無親,只有你一個朋友,永別了!”說完,便快步走出門去。最初,我還不很介意,過后一想:“糟了!他不會去自殺吧?”我感情一沖動,連假也沒有請,就跟了出去,由四馬路向外灘趕去,怕遲了會出事。我在外灘找了好久,才在新關(guān)碼頭附近找到了他。他正在碼頭上不安地來回走著,連我走近他身邊都沒有發(fā)覺。我一把拉住他的手膀說:“你想干什么?書呆子!”徐悲鴻一看是我,禁不住掉下淚來,接著,我們倆抱頭大哭,招引起好些人圍著看。
徐悲鴻頭腦一清醒,便聽從了我的話,跟我回發(fā)行所。還好,我離店不到一個小時,上級未發(fā)覺,因為我的職務(wù)是服務(wù)員,不是在柜臺里做買賣,而是在店堂里招待顧客,經(jīng)常在樓上樓下走動。在路上,徐悲鴻告訴我,他因欠了旅館四天房錢,老板在兩天前就不許他繼續(xù)住宿,并把箱子扣下了,鋪蓋已經(jīng)當?shù)?,他沒有地方容身,只好在旅館門前的臺階上過夜,還常常受到巡捕的驅(qū)逐。昨夜通宵風(fēng)雨,他饑寒交迫,想馬上自殺,但想到我多次誠懇招待他,這才來向我告別。如果我不趕上去,很難說他最后準備怎樣安排自己。
我那時只是一個小職員,每月掙十多元錢,住在南市九畝地的宿舍里。我決定要幫助徐悲鴻脫出困境。我人緣不壞,跟同房間的兩個同事和看門的商量好,讓他每天晚上同我們一起住宿。我們倆睡一張單人床,蓋一條薄被子。伙食的問題這樣解決:中午他到發(fā)行所樓上飯?zhí)米谖业奈蛔由细聜円蛔莱?,我熟人多,輪流上朋友那里吃。早點和晚飯呢,我每天給他一角錢,也就過去了。
徐悲鴻每天到發(fā)行所店堂里來看書,除了看有關(guān)美術(shù)的書籍以外,在一個來月里,看完了全部林(紓)譯小說,使他對外國文學(xué)有了概括的認識。有時,就上商務(wù)印書館對門審美館去看各種彩印圖畫,既有名家作品的復(fù)制品,也有各種屏條、仕女月份牌等等,使他對當時的商品繪畫有了些了解。
我是基督教青年會會員,下班后,代他借上一張會員證,就一同上青年會聽聽演講和音樂,或者洗個熱水澡,有時還在溫水游泳池里游泳一會。在這里,徐悲鴻認識了一些青年朋友。我們常在9點鐘光景走出青年會,步行五六里路回宿舍休息。
我也是精武體育會會員,那時正在提倡拳術(shù),大家愛學(xué)“譚腿”,可是缺少像學(xué)習(xí)西洋體操時用的那種掛圖。我給徐悲鴻想出了一條生財之道,我上中華圖書館找經(jīng)理葉九如(他是上海書業(yè)公會會長),建議他出版一套《譚腿圖說》的體育掛圖,還自告奮勇寫解說,并推薦徐悲鴻的繪圖。葉同意了。從此,每天我一下班就趕回宿舍,擺架勢,讓徐悲鴻照樣構(gòu)圖,我給畫好的圖寫說明。不多幾天,就畫好了全部一百多幅圖。交稿后,葉九如給了三十元稿酬,我全部轉(zhuǎn)給了他,這是徐悲鴻一生賣畫的第一筆巨額收入。后來中華圖書館把這些印成一本三十六開的小冊子,但上面并沒有印出是誰畫的圖。
接著我又同審美館的高劍父、高奇峰兄弟談起徐悲鴻能畫的事,希望他們買幾幅。他們是廣東人,到日本學(xué)過美術(shù),歸國后開了這座專門印售美術(shù)圖片的鋪子。他們讓徐悲鴻畫一張月份牌試試,可是徐悲鴻最討厭月份牌,連試也不愿意試。他畫了春夏秋冬四幅五彩花鳥屏條,還在上面落了款。這四幅畫既不同于復(fù)制品名家手筆那樣傳神阿堵,也不同于世俗畫工的作品那樣容易討好小市民。他們勉強收下了,給了二十元錢。
雖然如此,徐悲鴻到底拗不過我的勸說,為了渡過難關(guān),同時也為了練習(xí)一下人物畫的技法,還是畫了兩幅月份牌用的仕女圖。這一次,高氏兄弟沒有通融收購。我們把這兩張畫分別捐贈給了孤兒院和聾啞學(xué)校,這兩個得主又把它各自義賣給了畫片店,后來也印出來了,徐悲鴻沒有在畫上落款。此外,他還畫過一大幅水墨鐘馗像,一幅素描的觀音;后者是作為樣品的試筆,有一本名為《天下太平》的書,把它印在封面的左上角,也都沒有署名。
那時,上海有一位叫周湘的油畫家,是江蘇嘉定人,不太著名,可能是個天主教徒,是附屬于徐家匯天主堂的土山灣油畫館的出身。徐悲鴻很想向他請教。我轉(zhuǎn)托商務(wù)印書館美術(shù)部畫家徐永青介紹,由我陪同登門拜訪。
周湘看上去還不到50歲,對于這位青年畫家一見如故,初次見面,就暢談了整個下午。第二次拜訪時,他帶去了自己的幾幅中國畫和西洋畫。周湘很賞識這些作品,說表現(xiàn)技法已經(jīng)具備成功的條件,只要再下苦功,在不久的將來,一定會成為一鳴驚人的畫家。周湘對歐洲美術(shù)史、法國和意大利的各派繪畫大師的生平和作品都非常熟悉,讀得很多。他讓徐悲鴻欣賞了他的收藏和自己的歷年作品,使這位青年畫家大開了眼界,體會到了一個畫家的成功,必須付出艱巨和長期的勞動。
徐悲鴻雖然只向周湘請教過四五次,卻得益不少,把他當作老師看待。周湘后來曾把他的一套四本的西洋畫冊送給徐悲鴻,那是他的一個學(xué)生、上海著名綢布號協(xié)大祥的老板丁方鎮(zhèn)代他印的。秋末冬初,我介紹他認識一位名叫阮翟光的商人。他是南通人,在北京路盆湯弄集益里開了一家不大的坐莊,販賣棉布和照相器材。他看到徐悲鴻的畫,很佩服,知道他住在我那邊不很方便,邀他到商號里去住。阮翟光又介紹了一個姓高的錢莊老板的兒子和幾個錢莊學(xué)徒跟他學(xué)畫,每星期三次,每月有十多塊錢的收入。
接著,他又認識了湖州絲商黃震之。這個富商在偶然的機會看到了徐悲鴻的一幅山水畫,極口稱贊。知道了他的遭遇以后,便邀徐到他主持的一個俱樂部“暇余總會”去住。這是一個富商們抽煙聚賭的地方,上午很清靜,他可以看書作畫;下午到深夜都很嘈雜,于是他出去逛書店、溜馬路;晚上上附近的寰球中國學(xué)生會去補習(xí)法文,作為一旦留法的準備。到夜深人靜的時候,他就回總會,在鴉片鋪上打開被蓋來過夜。
可是好景不長,黃震之在市場和賭場上雙雙失利,差點兒破產(chǎn),“暇余總會”不再由他說了算了。過了春節(jié),徐悲鴻再也待不下去了,決心投考法國天主教會主辦的震旦大學(xué),攻讀法文,準備有機會時去法國深造。這所學(xué)校學(xué)費便宜,每學(xué)期只需四元,由我付,伙食費是黃震之擔(dān)負的。這時黃震之的景況一落千丈,四十元的膳雜費一下子沒有湊齊,第一次只交了三十多元,不足的幾元是后來補交的。
記得報名那天,他在報名單上姓名的一欄上填上“黃扶”[3]兩字。當法國老神父問起他的身世,說起作為老畫家的父親剛死不到一年,是朋友們幫助他進大學(xué)的時候,他不禁流下了眼淚。
暑假期間,我聽說哈同花園[4]正在找人畫畫。前幾年,哈同花園為華北七省賑災(zāi)會開放時,商務(wù)印書館曾在園里擺過書攤,還由我編寫了一張?zhí)乜压驄D的照片刊登在上面。因此我見過羅迦陵,同這個花園的總管姬覺彌也相熟。現(xiàn)在羅迦陵心血來潮,要在園里辦一所倉圣明智大學(xué),委姬覺彌擔(dān)任校長,請一些前清遺老,像康有為、王國維、陳三立、沈美叔、馮恕等來講學(xué),有二百多名學(xué)生。他們覺得尊崇孔子還不夠,推出了創(chuàng)始文字的倉頡來奉之為圣??墒怯惺芬詠磉€沒有見過倉頡的畫像,只是從史書上知道他是“四目靈光”。現(xiàn)在正在物色一位畫家來畫倉頡像。
我把這個消息告訴了徐悲鴻,叫他“創(chuàng)作”一張倉頡像。我說:“要是這幅畫能夠選中,你可能一步登天,甚至上法國的夢想也可能成為事實?!彼猛犞ㄈ滋斓墓し虍嫵闪艘环叨喔叩膫}頡半身像。畫上是一個滿臉須毛、肩披樹葉的巨人,眉毛下各有上下重疊的眼睛兩只。我看不出他是“圣”,倒有些像“神”,可是大頭寬額,神采奕奕,足夠代表一個有智慧的上古人。我真佩服他的想象力。
這幅畫被姬覺彌和倉圣明智大學(xué)的一些教授們通過了。羅迦陵過目時,聽說那些文人學(xué)士都叫好,當然也提不出什么意見來。她叫姬覺彌通知我?guī)毂欉M園去見一見。
羅迦陵在金碧輝煌的戩壽堂里接待我們。這里真像是帝王的宮廷,使我們這兩個窮青年顯得更寒磣。姬覺彌把徐悲鴻做了一番介紹以后,羅迦陵問了幾句,他也很恰當?shù)鼗卮鹆藥拙?,而我卻當了翻譯員,因為她真聽不懂宜興話。最后,她看了看我們帶去的一幅山水畫,用上海話連聲說:“蠻好!蠻好!”又把姬覺彌招到身邊低聲說了幾句,我們便一起告辭了。
走出哈同花園的大門以后,我挽著他的手臂說:“悲鴻,你真的一步登天啦!”他放慢了腳步,嚴肅地說:“不管我到了什么地方,我還是‘神州少年’、‘江南布衣’[5]?!苯又终f:“他們是有錢的猶太人,辦學(xué)校,弄風(fēng)雅,只是閑來無事的消遣罷了,興致過去,就會風(fēng)流云散的。你不要以為我會打算在園里待一輩子,我有我的打算。”
不久,姬覺彌通知徐悲鴻可以搬進園里去住。過了一天,我送他進園,姬覺彌把他安排住在“天演界”[6]旁邊的一排向陽的客房里。房間寬大,陳設(shè)古雅,同倉圣明智大學(xué)其他的教授一樣,他受到很周到的接待。姬覺彌叫人送給他200塊錢,讓他采購一切繪畫用品。
徐悲鴻在園里住定,就開始繪制倉頡像。他計劃再畫七幅,湊成八幅,其中有半身的,有全身的;有立像,也有坐像;有在山洞里的,也有在曠野上的;每幅的主題都跟創(chuàng)造文字有關(guān)。但結(jié)果他在幾個月以后離園時為止,只勉強完成了四五幅,其他三四幅僅僅勾了個底子。正如他所說的,這些畫后來果然隨著倉圣明智大學(xué)的風(fēng)流云散而不知下落了。
徐悲鴻在園里結(jié)識了不少人,尤其是因為受到康有為的青睞,使所有的人對他刮目相看??涤袨樵谀菚r本來已經(jīng)很少收門弟子,但是仍收了徐悲鴻。拜師禮是在新閘路辛家花園康宅舉行的,又是我陪他去的,眼看著他在地毯上對康有為叩了三個頭。
從此以后,徐悲鴻不僅在那些老先生那里學(xué)到美術(shù)以外的知識,主要是國學(xué)方面的知識,又有機會飽覽愛儷園中大部分珍藏,包括古今中外的圖書、繪畫、金石、古玩、碑帖、雕刻等等。這使他如入寶山,目不暇接。他忙著看,搶著臨,可以說到了貪婪迷醉的程度。在這期間,他不僅繪事精進,書法也有了顯著的進步。他臨摹了好些外間罕見的碑帖。
徐悲鴻在愛儷園中不久就建立了威信,姬覺彌同他很表友好。他知道倉圣明智大學(xué)正在擴充,需要師資,給姬介紹了幾位家鄉(xiāng)的名士,都一一被聘用了。這些人里面,有一位叫蔣梅笙的,原是名舉人,對國學(xué)很有研究,家住在哈同路民厚里,現(xiàn)在同徐悲鴻只有一墻之隔。自從他進園以后,就得閑去探望這位老舉人。
老夫妻有一位二十來歲的女兒,名喚碧薇,長得豐容盛鬋,溫婉多姿,國學(xué)根底很好,尤其喜愛吹簫。她看到這位21歲的青年畫家能夠成為愛儷園中的座上客,并且把自己的父親也介紹進園里去教書,對他印象很深。顛沛流離了多年的徐悲鴻一旦步入順境,外貌變了,心情也變了,對于這位可以入畫的姑娘也觸發(fā)了一發(fā)不可收拾的戀情。遺憾的是對方已經(jīng)在早些時許配了人家。
不待完成八幅倉頡像,羅迦陵已經(jīng)由于姬覺彌的進言,答應(yīng)給1600元,幫助徐悲鴻留法深造,同時,徐蔣之間的愛情也發(fā)展得很快,蔣碧薇決定不顧一切,愿與徐悲鴻結(jié)為夫婦。但是情況雖然急轉(zhuǎn)直下,他卻不想立刻就上歐洲。一個原因是歐戰(zhàn)的烽煙還沒有熄滅,另一個原因是“有錢的猶太人”靠不住,如果貿(mào)然去了,一旦后援不繼,結(jié)果不堪設(shè)想。因此決定在動身前揚言去法,暗地里買了長崎丸的兩張四等艙船票,先上日本去觀光一下,打一些基礎(chǔ)。他把希望寄托在北洋政府身上,希望能有機會獲得官費出洋,比較可靠。
在他離開上海那天,只有蔣碧薇的母親和我兩個人到黃浦路日本輪船碼頭送別。蔣梅笙對這件事裝作不知道,蔣太太是悲喜交集。我同徐悲鴻雖然還只有一年多的交情,卻是他的一部分坎坷、曲折的命運的見證人,握別時雙方都有一種難舍難分的心情??墒悄菚r他應(yīng)該不悲了:一個畫家已經(jīng)成長起來。他同蔣碧薇在艙口向我們招著手,消失在黃浦江上的晨光中。他們從此乘風(fēng)破浪,雙雙踏上了藝術(shù)生命的新階段。
(張功良 整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