伍泰西道:“為之以歙而應之以張,將欲西而示之以東啊!經我一年多來反復考證,已能確認,帛書和竹簡上所示,徐福去的地方即是這里。”說罷來到墻上的中華民國全圖,指向了青康交界處的積石山:“竹簡所載徐福赴昆侖仙洞訪藥得償,獻于始皇,又說洞中另有一番天地,不知紀年。我以竹簡行程反復排布,徐福訪之昆侖并非XJ之昆侖,應是在這積石山中,積石山亦屬昆侖一脈。”
馬丙篤問道:“既是仙藥,始皇為何不用?或是其藥無效?”
伍泰西道:“竹簡倒是未明示仙藥模樣,只云訪藥歸獻后又引童男女出東海,十年復歸咸陽,預知自己升天之日,靜待羽化,魂魄成仙尚不知曉,這尸骸直接陪葬了皇陵。至信,我可不是步徐福后塵去求什么仙藥,而是徐福探訪的仙洞著實不凡,竹簡上說洞內綠樹香花,仙氣繚繞,有仙人若干,相貌與我族大異,均持周時語,禮儀莊嚴,徐福于洞中旬月有余,仙人賜藥而返。我遍查地理典籍,竹簡上的行蹤均得以印證,絕非杜撰而來。另外,以始皇帝疑心之重,豈能不派員監(jiān)督,徐福若訪仙未果始皇豈不治罪,又何來隨葬皇陵啊!”
馬丙篤聽完說:“此事若能明究其理,必是華夏考古的一件盛舉,看來是小侄要隨師叔赴積石山一探了?”
伍泰西點點頭道:“藏人喚積石山作瑪積雪山,又名阿尼瑪卿,黃河自星宿海成源后,自西北而來繞積石山一周,復向西北而去,雪峰林立,湖沼密布,無商旅可行之通途,加之青康地區(qū)民風剽悍,回藏土司塞途拒外,甘青二馬又提防中原之心甚重,我奔謁已久,卻無法成行。幸得楊公鑲助,并與四川鄧錫侯、西康劉文輝取得聯(lián)系,決意此次組織考察隊,明春三月由川入康,再轉青海積石山。”
馬丙篤知道,劉文輝和鄧錫侯為爭四川多年攻伐,近來倒也相安,鄧錫侯控川北,劉文輝踞西康,二人又與重慶日漸坐大的劉湘互相制肘,說來也巧,劉文輝還算是劉湘的本家叔叔,卻斗得死去活來,恨不得斬其泄憤。每逢年關祭祖時,劉湘卻只身到劉文輝的地盤大邑老家,并對劉文輝執(zhí)禮甚恭,口稱幺爸不止,劉文輝也一付長輩大度,麻將桌上談笑風聲,只待劉湘返回重慶,又是劍拔弩張風云再起的局面。二人紛爭亦被傳為民國笑談,就連委員長也笑罵過,劉氏叔侄若能聯(lián)手,四川一省二十年內他人染指不得。
川內的爭斗歸爭斗,三人雖不睦,但也多次發(fā)表了川內紛爭不容他人置喙的通電,無論鄧錫侯、劉文輝還是劉湘,又分別與楊虎城交好,隱隱有聯(lián)手拒蔣之意,唇亡齒寒的道理大家都懂得。
馬丙篤相信,楊虎城一紙電文發(fā)到成都和西康,敦請協(xié)助文化考察一事,這點薄面鄧劉二人還是會給的。
于是朗聲道:“師叔請放心,丙篤在軍中雖無建功,但拳腳槍法沒有生疏。既有楊主任軍令,又有師叔宏愿,丙篤愿為師叔考察之事牽馬墜蹬,拼了性命也護得師叔周全!只是歸來后還請師叔與楊主任通融一番,好讓我重返軍營,能赴抗日前線!”
伍泰西感慨道:“國家危難之季,世人看考古歷史不甚緊要,可是東三省受鐵蹄踐踏,無數珍遺被毀,劫掠一空,待收復河山之季,讓我們這些教習歷史的人,如何面對學子!歷史是國家存在的證明,亦是民族傳遞的薪火,師叔為萬千學子感謝你了!”
說罷便要起身鞠躬,嚇得馬丙篤連忙站起側過身,壓著伍泰西的雙臂,聲音微顫:“師叔使不得!我應該為天下學子謝您才是!”
這位寄情校園、五行缺火的老人身上發(fā)散出的錚錚民族骨氣,已使馬丙篤暗下決心,一定要將伍泰西安全帶回西安,哪怕是付出自己的生命!這一刻馬丙篤覺得,死在考察途中與死在抗日戰(zhàn)場上是同樣光榮的。
推辭了伍泰西夫婦的留飯從寓所出來,馬丙篤向家走去,因相距不遠便沒有坐人力車。城墻下,幾個孩童把鞭炮點燃,塞進城磚的孔洞中,然后跑開靜候一聲砰響。城墻本極牢固,那些孔洞是十年前鎮(zhèn)嵩軍魁首劉鎮(zhèn)華糾集土匪、紅槍會、大刀會,并以閻錫山支援的槍支彈藥圍攻西安八個月的見證。馬丙篤當年十七歲,正在父親的固元堂學藥,也經歷了這場圍城之戰(zhàn),城內軍民糧食極度缺乏,所有可吃之物一掃而空,固元堂的大半中藥也被吃光,饑寒交迫之下,城內每天都有大批居民死亡。馬丙篤執(zhí)藥箱隨父輾轉各處難民棚,馬印恒憑僅有的銀針挽救了不少性命,也正是那時結識了正在城內指揮防守的陜軍副總司令兼第三師師長楊虎城,頗得賞識,隨即棄醫(yī)從軍投入楊虎城部下,追隨至今。
思慮間已是到了固元堂門外,兩個伙計正在掛燈籠,馬丙篤算算日子距春節(jié)沒有幾天了,向父親問了安回到自己房中,取出伍泰西出門前給的兩個信封,第一個信封內裝著一紙文書,是楊虎城簽發(fā)的成立國民革命國第十七路軍特遣隊的命令,內容是任命馬丙篤為特遣隊中校隊長,擇日赴青甘川康公干,沿路軍民人等務須協(xié)助云云。第二個信封裝有楊虎城親筆所寫的短箋和一張五千元的中國銀行支票,馬丙篤望著熟悉的字體,細細捧讀起來。
至信吾侄青鑒:
家國多舛,外侮無御,若前月運動可挽狂瀾,吾雖死亦中國幸甚。今遣汝助泰西先生,名為特遣,實為考察,特遣之名僅為立威于土族,故不作戰(zhàn)斗之想耳。隊員人等汝可于孫軍長蔚如處遴選有力之一部,孫軍長亦為汝長官,自會多有提攜。前日已致電川康鄧劉二公,復電均盼考察隊為冀,汝當向二公懇教,必有裨益。現吾以個人存銀五千元聊添考察之資。入川前不必再來,遙祝行旌。
虎城手示
馬丙篤將信箋反復看了幾遍,小心收于屜中,因赴川康并非保密軍務,晚間即向父親稟明一切,翌日天亮又接了伍泰西,一并向三十八軍軍部而來,通傳未久,孫蔚如一身戎裝迎了出來,伍泰西為文人,孫蔚如便不行軍禮,而是拱手道:“師兄親至,樹堂失迎了!”隨后向舉手敬禮的馬丙篤點點頭,側身站在右側請伍泰西入內。孫伍二人雖無直接同窗之誼,但均與馬印恒有著前后同窗之份,因此熟稔也以同窗論交。
孫蔚如請伍泰西落座,又招呼馬丙篤入座,馬丙篤連說不可,一位長官一位師長,豈有小輩坐處,便伺立二人身邊。副官奉茶后,伍泰西說明了來意,孫蔚如很爽快的說:“臣公已經知會過我,師兄,你要多少人槍,我給你!”
伍泰西不通兵事,對馬丙篤略作示意,馬丙篤即接言到:“軍座,兵貴精不在多,我想此次赴川康,路途雖險,但應無戰(zhàn)事,百十人一股的土匪難免遇到,但均是烏合之眾,給我二十精兵足矣!”
孫蔚如道:“二百人我也給得起,只是一路上要入水晶猴子和多寶道人的防區(qū),我軍人數若多引其腹誹反是不好,亦不便籌措糧秣,至信所言不差,你即去軍中挑選精壯,槍械也要好的,咱雖人少,也要讓川娃子們看看威風。”
孫蔚如口中的水晶猴子和多寶道人便是鄧錫候和劉文輝,這是川人為二人所起外號,一個聰明油滑,一個篤信老聃,國中無人不曉,也算是歪名遠播了。
馬丙篤大喜敬禮:“謝軍座!我對一營熟悉,就去一營挑選如何?”
孫蔚如點頭道:“嗯,老部隊用著得手,你當初的一營已不在華陰,現移防到渭南,你持我手令自去,軍械我自軍需中直接撥付。”
正事說完,隨后伍泰西又同孫蔚如說了些時局之言,氣氛不免有些黯淡。
二人告辭,馬內篤送伍泰西回寓所途中,二人商定春節(jié)后的初八,馬丙篤赴渭南挑人,初十回到西安,伍泰西則繪制赴川康路線地圖,并在長安縣靠近秦嶺的地方,找一處僻靜所在,集合隊伍進行高原行進、護送保衛(wèi)、遭遇土匪等各項訓練。訓練期間籌辦種種物資,計劃一個月后,于民國二十六年三月中旬出發(fā),彼時川陜公路亦已貫通,三月末抵達西康省會康定,正是冰銷雪融,以利探察。
馬丙篤去十七軍總醫(yī)院請教了高原行軍的常見病況,加之在固元堂也曾學了不少傷病急救,于醫(yī)藥方面放了些心,又協(xié)助伍泰西在長安縣秦嶺灃峪口下找了一處警察局的靶場,以十七路軍特遣隊的名義借用三個月,說是軍務行動,務請保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