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當時在摳一篇稿子，想最后讓蘇姐給我過下目，那是我第一篇獨立采訪潤筆的文章，所以想謹慎一些，蘇姐是這一類的翹楚，找她把關總沒錯，但沒找到她，問了一圈，有人說她接了個電話，像是約在報社附近的咖啡店還是茶社，所以我就挨個找了過去，最后看見你們?！碧屏⑷壕従徴f道。

“不過，看你們兩個的模樣像是都不怎么高興，就沒上前打擾，我看你們往外走，嚷嚷著要去喝酒，聲音大得隔著半條街都能聽見，馬上就天黑了，你們又是兩個女孩子，我不放心，就跟了上去，看你們進了麗花皇宮，這才又回了報社，將稿子多審了幾遍，又比照蘇姐以往引起轟動的文章，修改了幾處，確定沒問題了，交了稿后，想起你們還在麗花皇宮，都挺晚了，想看看你們回去了沒，就過去了。”

“你幾時過去的？”舒念問。

“十點來鐘吧。”唐立群回道。

舒念想了想，問：“那你去的蠻早，可我怎么沒看見你？”

唐立群橫她一眼：“你倆估計都喝高了，哪里能看見我？我就在隔著你們兩個桌子的位置，一直看著你們。”

舒念皺眉：“你這樣子特別像在跟蹤我們。”

唐立群面色不佳：“麗花皇宮什么地方不用我多說吧？魚龍混雜，我不跟著能放心嗎？再說，為了讓你們玩得盡興，我也沒掃你們的興，不是一直貓著沒露面嗎？”

舒念咬了咬嘴唇，沒有出聲。

“誰知道我起來去個洗手間的功夫，你們倆就溜不見了，我在場子里找了半天都沒看見，最后在門口撞見你們掐架，也真是夠可以的。”唐立群邊說著還搖了搖頭，舒念聽他語氣越來越不對勁，活像她那個愛板著臉教訓人的哥哥，想要說什么，又覺得人家唐立群到底沒做錯什么，終究是她們兩個不像話，最后還是靠他解了圍，便閉上嘴巴不說話了。

唐立群偷偷瞧了她一眼，家她面色不佳，也沒有多說。

很快車子便到了家，蘇靈韻因為工作關系并不是每天都回家，有報社提供的宿舍，但此時天寒地凍，她又醉得不省人事，肯定不能去，深更半夜也不能送回家，舒念便將她帶回自己的家。

叫醒了兩個水，將蘇靈韻攙扶進去，舒念回身，見唐立群長身玉立，仍舊沒有離去，便開口道謝：“今日要多謝你，不是你幫忙，不知道我們今晚會多么狼狽，謝謝你了小唐。”

唐立群輕輕‘嗯’了一聲，嘴巴都沒有張，開始是望著她，后來眼神飄忽，不知望向哪里，舒念等了一會兒，沒有等來他別的話，便道：“我先進去了，你也快回吧，再見。”

唐立群還是沒有動靜。

舒念直覺他今夜有些異樣，心里忽然發虛，遂不再耽擱，轉身就要走。

“舒念！”唐立群忽地叫道。

舒念站住，轉身，強行說笑道：“怎么，不叫姐就算了，現在連稱呼都免了？你想造反？”

“嗯?！?

“什么？”舒念有點懵。

“我原本就沒叫過你姐，也從未想過，你難道真想讓我像叫蘇姐那樣叫你嗎？”唐立群忽然變得咄咄逼人，跨步上前，舒念本能向后退去。

“你……”

“先別回答，想清楚再說，我從來沒把你當成姐姐看，我把你當女人，尋常普通的女人，當我喜歡的人，不是弟弟的喜歡，是男人的喜歡。”唐立群打斷舒念的話，一股腦說完，雙目灼灼望向她，一時，舒念只覺怔住，半晌沒話。

“你若說什么一直當我是弟弟的話，大可不必，我才不稀罕當你什么弟弟，我不想跟你曖昧，也不要做朋友，我有的是朋友，不缺你一個，我不想也不會把你當姐姐，在我心里，我就只想把你當成女人疼愛，當成小孩那樣寵?！碧屏⑷阂矝]再給她開口的機會，大有不說完就不罷休的架勢。

舒念不知說什么好，被他盯著，周身不自在，待想要說話，唐立群又來了一句：“你別著急下結論?！?

舒念哭笑不得道：“那你到底是讓我說話還是不讓我說？”

唐立群喉結滾動，咬了下唇，心一橫：“我怕你張口就拒絕我，但是，又不能不聽你的意思，所以，我也在為難?！?

舒念無言，搖頭道：“你可真幼稚。”

唐立群臉一板：“如果不是真的喜歡，誰又會幼稚？”

舒念被噎住，過了一會兒才道：“我早就已經不是小孩了，在我心里你才是小孩?！?

唐立群接話超級快：“那我們就都當孩子，互相寵?！?

舒念反而笑了，她這么一笑，唐立群反倒不高興：“你不要這樣?！?

舒念納悶：“那我應當如何？”

唐立群無語望了望漆黑的夜空：“一個男子，更深露重，情真意切，同你表明心跡，你這般嬉笑，實在不應該?！?

舒念眨眨眼：“那你倒是說說，我究竟該說些什么。”

唐立群直直望著她，命道：“你看著我的眼睛?！?

饒是舒念不愿意承認，但也不得不說，在唐立群清澈如同泉水，卻又深似汪洋的眼神注視下，她很難做到心如止水。

“我原本也沒奢望著，能一次就被你接受，但今夜，你怎么也要給我一句話，借此，你也好好想想?！碧屏⑷壕拖褚粋€不要到自己喜歡東西不肯罷休的孩子那般，卻沒有胡鬧，舒念的心想要生出幾分厭惡，卻無能為力。

“你喜歡我什么呢？你出身好，雖不是大富大貴，卻家庭和睦，衣食無憂，自己又是名校畢業，前途無量，你長得也不差，身邊的女子應當不少，何苦同我較勁？”舒念著實不解。

唐立群被她用詞逗笑了：“我就不能第一眼相中了你嗎？男女之情，最是難解，說不明道不清，興許，咱倆就是眼緣合適?！?

舒念想起上學時候有一名男子曾經也同她表明過心意，用的事西洋最新鮮的觀點，叫一見鐘情，只是后來，他又見到了寧許巧，所以，情自然而然衷到了她身上，男子們對自己的欲望總喜歡用這種好聽的話來掩飾。

她輕輕嗤笑著搖了搖頭：“好聽點是一眼衷情，說難聽點不就是見色起意嗎？”

唐立群也不否認：“那我也是對你起意，旁人我沒想過?！?

舒念問他：“也許你見過我一個朋友后，就不會這么說了?！?

唐立群打量著她，說道：“你說的是寧許巧吧？我聽蘇姐說過，也見過她，當時蘇姐見她臉色臭得緊，不是有工作在身，加上我們攔著，恨不能上去打一架，所以我印象極深?！?

舒念不知道還有這樁事，猜想他們應該是一起出新聞的時候碰上的，蘇靈韻也肯定是為了她才那般義憤填膺。

“她美是美，可與我又有何關隘？我的心上人是你，你莫要與我扯東扯西，今日你能回避，明日呢？我有的是時間，也沒打算就這么放手?！碧屏⑷赫f得篤定。

舒念竟被他逗笑了：“你這是在恐嚇我嗎？”

唐立群沉默了一瞬，復又抬頭，目光中多了幾分疼惜：“從上次你被學生家長折辱時，我就后悔，當時我應當第一個沖出去，不讓你受這些風言風語，但你比我想象中要堅強，沒被她們欺侮，但從那以后我就對自己我發誓，只要我在，絕不讓你受委屈。今日之事，是偶然也是必然，有些話，我今日不說，也不會再晚多久。我知此事勉強不得，若你從前沒想過，不妨從今日開始，好好想想，順便也好生看看我，究竟我是不是一個靠得住的男人，值得你托付終身，我不急，等得了?！?

舒念撇開頭，望著月明星稀的冬夜，再次詞窮。

索性就這般沉默著，但見她真的不發一言，唐立群又心里發慌，他雖將話說得擲地有聲，但終究一顆心漂浮不定，像被舒念拿捏在手的面團，圓圓扁扁，不由得自己。

可他說了這么多，舒念也回了幾句，有實際意義的卻沒有一句，不由得又有些不甘，總想要聽她說點什么，總好過這樣不言不語，他是真的老虎咬刺猬，無從下口。

“你老老實實同我講，一直以來，你是不是都當我是個孩子，或者弟弟？”唐立群問得極其小心，聲音也低了幾分，面上還帶著幾分孩子氣的倔強。

舒念理智告訴自己，她應當說是，甚至將話說得再難以挽回一些，可是被他那樣懇切的目光一望，所有的話就都說不出口了。

唐立群有一顆一笑就會露出的小虎牙，令他一笑顯得格外孩子氣，又平添幾分少年意氣，總之看得人心曠神怡，但他面容修長，濃眉，眼睛不大卻格外有神，略微厚的嘴唇一抿，不出聲不笑時，又多了幾分周正嚴肅之意，頗有點不怒自威的氣勢。

舒念自詡不是沒見過世面的人，被他這么定定一盯，便沒來由地心虛了幾分。

她掙扎稍許，還是緩緩說道：“我離過婚，這你是知道的?！?

唐立群微不可查地松了口氣：“你就要跟我說這個？”

舒念抬起頭來，像是下了什么決心：“我身邊有人了?！?

唐立群的表情未動，只依舊盯著她，眼神片刻不移，恍惚舒念以為他沒聽見，又說了一遍：“我說我身邊已經有人了?！?

唐立群輕笑一聲：“我知道，江潮生。”

舒念終于繃不住，她不解問道：“你又是如何得知的？”

唐立群垂下面容，原本就孤寂清冷的街道，因他的沉默，而變得更加難以忍受。

“我向來關注你，對你的事上心，你認為我會不知？”他的聲音淡淡的，平緩又低長，舒念卻聽出幾分哀怨。

“我看過他從你家里離開，你們在一起的神態，我能分辨得出來，關系匪淺?！碧屏⑷赫f著，忽的笑了，話鋒一轉：“可我也知道，你們倆沒戲，所以，我也不必暗自傷懷?！?

舒念心口像被人豁了一刀，她有幾分厲色問道：“你憑什么這么說？你若也認為我離過婚的身份，般配不得，何必又自貶身價同我來講這些話？”

唐立群神色平靜地望著她，眼神似有狂風巨浪，可他什么也沒說，就這樣在緘默中，等待舒念自己冷靜下來。

是啊，舒晴陽早就說過，江潮生根本不可能娶她，而她也不可能去做他的情婦，她永遠忘不了，父親和大哥提起外室時候的輕描淡寫，以及自小耳聞目睹的，那些男子們對為妾為情婦為外室女人的蔑視，甚至有人稱她們為買來的女人，等同于娼婦。

因為她們不是結婚那天用紅漆描金的轎子接來的，而是用錢買來的。

沒有享受過新婚榮耀的女人，所圖為何？難以言說，在別人聽來是姨太太，但在家里的地位，不過是豢養用來逗樂的牲口。

她自問不蠢不笨，又怎會任由自己淪落至此？

可是事到臨頭，她發現自己遠沒有想象中那般瀟灑。

念及至此，思緒沉沉，舒念只覺渾身乏重，難以提起一絲一毫的意趣，擺擺手，有氣無力道：“我乏了，你也累了，回吧?！?

唐立群紋絲不動，眼見著舒念緩慢地轉過身去，即將邁入大門，他忽的提高了嗓音，問道：“那你知道不知道，江潮生另有紅顏知己，出雙入對，打得火熱，據我所知，不是你，你既承他小心對待，卻不知，究竟是以何種身份?！?

舒念的手剛觸及門把手，倏然像被凍住，動彈不得，寒夜里冰涼的鐵門登時如冰下百尺一般，竟是疼痛難忍。

“你怎么知道的？”舒念極力壓制自己的聲音，想將所有的顫抖隱藏起來。

唐立群略垂眼簾：“我們社里有人追江潮生的新聞，拍到了，但是被他察覺，派人壓了下來，并且不許聲張，我們理解他這種人，愛惜名聲，但凡想要做點什么，有點志向，誰也不愿被這些花邊新聞耽誤前程?！?/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