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到周文華的交代,周天臉上也沒有露出難色,徑自便往先生的屋中走去。對于周天來說,不怕有方法,就怕沒方法。
就算這學習的方法難一些也不打緊,無非是多花些功夫罷了,山里的孩子別的不多,就是時間多,在一年時間里,除了農忙時節要幫家里做些農活外,其余時間都是自己的。
周天這想法真有點初生牛犢不畏虎的意思,他哪里知道自己拜的老師,居然用這么變態的方法來教他啊,簡直前無古人后無來者了,好在周天自己并不知道,只以為別的孩子也是這么學習的呢。
來到先生的書房,周天打眼觀瞧,只見先生的書房十分整潔,東西不多,靠著墻擺放著一個木質大書架子,書架上的朱漆剝落得很嚴重,露出了里面泛黃的木色。三步內看去,顯得斑斑點點。
周天走近了,用手撫摸書架,卻是只覺得十分光滑,當是先生經常擦拭的原因,書架上擺滿了書,多得讓人感覺書架都會被壓塌一般,雖然書比較多,卻沒有一本上面落了灰塵,可見先生是個愛書之人。
看到如此多的書,周天到心里也十分激動,暗暗發誓道“我一定要把這些書看完,看完以后,對我研究太古神文,肯定有很大的幫助!”
想罷,便不再磨蹭,就著書架旁的椅子坐了下來,拿起木桌上的紙筆,抄寫起“五帝本紀第一”來。
這《史記》中的第一卷,講述的是上古五位帝王的生平及功績,以及他們的世系傳承,洋洋灑灑四千余字,如行云流水。
司馬遷寫史,似那曹子建譜《七步詩》般,沒有半句廢話,句句點題,承上啟下。不愧是史學大家,《史記》也不愧為“史家之絕唱,無韻之離騷”。
周天抄了半晌,就沉迷了進去,很少有小孩子會喜歡讀書的,很多孩子一看到書就頭暈腦脹的,一跑出去玩耍,又精神百倍。
可是周天不一樣,從小就在山里撒野,山里能玩的周天基本都玩過了,對于城市里的孩子充滿神秘色彩的大山,在周天看來已經越來越沒有吸引力了。
倒是去回龍鎮的幾次經歷,讓周天記憶尤深,特別是戲臺子上那些大花臉和小花旦,對周天有著深深的吸引力。
特別是小花旦,那眼睛,就像會說話似的,把個周天看的迷迷瞪瞪的。記得有次去鎮上,碰上正演《西廂記》。
看得周天非常著迷,周天尤其記得幾句戲文,類似于“書中自有顏如玉,書中自有黃金屋”“學得文武藝或賣帝王家”之類。
故而,周天回家的路上就一直模仿著,嘴里念念有詞,越念就覺得越有道理,心想著,武藝我學了,什么時候學學文化,或許就可以換顏如玉和黃金屋回來了。
顏如玉是啥我不知道,可是有了黃金屋,不知道能換多少細鹽呢···周天天真的想到。
有的人可能懷疑,說那個年代沒人敢唱《西廂記》了,樣板戲《紅燈記》、《白毛女》之類的才是那個時代的主旋律。而才子佳人、帝王將相皆屬于傳統文化的糟粕,屬于要批判和打倒的對象。
其實也不盡然,畢竟這時還沒到那個瘋狂的十年,建國后到那十年之間的時間里,雖然也是大運動小運動不斷,可是周天的家,地處偏僻,遠離政治中心,很多運動傳導到這邊的時候,就已經沒有開始時的規模了。
老一輩的手藝人,最注重傳承有序,自然也不愿意祖祖輩輩的職業從自己手上凋零,況且唱戲的也要生存啊,不唱了可就沒飯吃了。
轉眼間,一上午時間就過去了,期間周文華幾次悄悄的觀察周天,發現這小子并沒有偷懶,一直十分認真的抄著書,不禁暗暗點頭,心說孺子可教也!
周文華抬頭看看日頭,發現已近晌午,便轉身進了書房,輕咳一聲,算是給周天提個醒,隨后說道:“小天,時候不早了,今日就到此吧,讓為師來看看你抄寫的怎樣了。”
說著話,周文華拿起周天抄寫的紙張,看了起來,只見紙張上寫滿了文字,字體都是按著周文華所給的線裝書上的正楷字體臨摹的,字跡十分工整,約摸有千余字,按句抄寫下來,竟而沒有落下一個字。
周文華看著看著就輕笑起來,喟嘆道:“孺子可教也!孺子可教也!好好好!”在周文華想來,以周天的水平,一個上午的時間,能寫出幾百個字就頂破天了,而且寫出來的字,肯定跟雞爪的似的。
畢竟這孩子沒基礎嗎,確是沒想到,周天竟然能有這份耐心和細致,足足抄寫出千余字,還字字不差,字跡也工整異常,頓時讓周文華感到撿到寶貝了,開心的不行。
笑罷,周文華對周天說道:“好孩子,你可真是讓為師驚訝!好了,今日就到這了,以后你每日上午都來為師這,下午自行練習。”
“是,弟子聽先生的”周天連忙答道。“不過,先生,夏天一過,就要忙著搶收作物了,弟子到時,怕是不能天天都來了,先生,您看?”
周文華聞聽周天所言,眉毛頓時就擰了起來,怒道:“成綱這小子,真是混賬之極,自古來萬般皆下品,唯有讀書高,生個兒子是念書的好苗子,卻整天帶著下地,真真暴殄天物!天兒,不用擔心,明日為師就去你家,與你那糊涂父親說,讓你以后都不用下地干活了!”
周文華說完,還自不解氣呢。周天聞言,十分感動,心想,先生待我如此厚恩,我以后要是出息了,定當報答!可是我娘身體不好,到了搶收作物的時節,只有老爹一人在地里撐著,也不是為子之道啊···
想著,周天苦著臉說道:“先生,您的好意我心領了,可是我娘近來身子不大暢快,到時地里的活計勢必只有我爹一人來干,如此繁重的勞動,兒子卻不能為爹分擔,好像也不妥啊。”
周文華聞言,稍稍想了想,便說道:“此事好辦,等我與村長和書記說說,到了農忙時節,讓他們來安排,每日勻一個壯勞力來幫助你爹,恩,就這么辦。”說著,周文華便定下了調子。
周天點了點頭,說道:“那就聽先生的”
周文華滿不在意的“恩”了一聲,接口說道:“小天啊,這到中午頭了,你就在為師這吃飯吧,吃完了飯再回家,你等為師一會,我去弄兩個小菜。”
說著就要起身朝廚房走,周天見了,連忙拉住周文華,說道:“先生,不用麻煩了,我一早出來的時候,跟家里說了,中午回去吃,您就別麻煩了。”
“誒,不麻煩,不麻煩,不光你要吃,為師我自己也要吃啊。”周文華擺手道。周天沒辦法,拗不過周文華,只得跑到先生前面,先去淘米洗菜了。
不一會,兩個小菜便端上了桌,米飯也悶好了,師徒倆就著小菜,吃了小半刻鐘時間,便算是吃完了午飯。
飯后,周天想著,還是要早些回去,不然爹娘得擔心了,想罷,周天也不磨蹭,跟周文華說了,周文華坐在院里的躺椅上,笑著擺擺手,說道:“去吧去吧,明日早些過來”。周天笑著回了聲“是”,就準備喚著小黃,一起離開。
剛走兩步,周天卻猛然間想起來,似乎拜了師,是要送些禮物吧?周天在鎮里聽大戲的時候,就聽戲文里說過。
想罷,看到地上的兩只肥碩野兔,心中便道“看來,今天要拜先生為師,是天注定啊!就用這兩只兔子做禮物吧!”。
其實給老師送禮,古來有之。孔子有教無類,門下弟子有殺豬的,有經商的,還有務農的。
孔圣人收徒就說過一句很經典的話“自行束脩以上,吾未嘗無誨焉”,意思就是說,只要主動送給我十條干肉,我沒有不收留下來做學生的。
束脩的意思就是十條干肉,沿用至今逐漸有了送禮的含義,今日周天拜師,當然得自行束脩了。不然可不是失禮了?
想著,便提起兩只野兔,對著周文華說道:“先生,今日弟子來的匆忙,可巧小黃在林子里逮到兩只肥兔子,弟子就把它們送與老師嘗鮮罷”說完,周天將兩只野兔放在了院里的是桌上。
周文華當然也知道束脩的禮節,只是沒想到小小的周天也知道,看了周天兩眼,心想,這小子還真是不錯,山里的孩子還能這么知禮節,真是不容易。
至于送的是野兔而不是干肉,周文華也不在意,周文華看重的是心意,而不是具體送的什么,這大山里,也沒法去講究這些。當下點點頭,重又瞇著眼睛,淡淡地說了聲:“放下吧”,便不再做聲,片刻后,輕微的鼾聲響起,竟而是睡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