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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章 以德報德,以直報怨

一室大殿,只余女子的嗚咽,淅淅瀝瀝,捏住了眾人的咽喉。沒有誰想要去打斷一個在世道中踽踽前行又不得不背負著罪惡,負疚卻又一步步滑入不可救贖的深淵的人在這一刻如同拿著一把滴血的刀將胸腔中那顆早已糜爛腐臭的心剜出一般的剖白。

“我是眼睜睜的看著寧才人上妝,換衣裳,抽出白綾,扔在梁上,踩著凳子,將脖子遞了進去,然后踹到凳子…她就在香風里打著轉,裙子稍微有一些飄。”

紅蕊的瞳孔在放大,里面裝著不解與恍惚,“我以為她叫我是做什么,我以為她終于發現了,我以為她會因為即將受皇上寵幸要威脅我捂住我的嘴,或者尋些理由打殺了我,可是,她沒有…”

紅蕊的聲音漸漸弱了下去,整個人陷進了回憶。

夕陽西下,尚未燃燈的房間里光線昏暗淡薄,掙扎在遠天盡頭的落日,流下最后一絲余暉,從繪著紅梅雪的窗欞中悄然踏入,晚霞妖冶如血,盤旋在落日之下,繚繞在窗前軟榻青石小桌的棋盤上。

仿佛入了畫的女子看著銅鏡中倒映出的她淺然一笑,繼續拾起梳妝桌上的青黛描畫著彎如柳葉的秀眉,不期然地開口:“我不怪你。”

她被這句話嚇了一跳,愣了神,那女子便又輕啟了朱唇:“我不怪你。”

她聽清了,卻沒有什么如釋重負的感覺,反而在心中開了一朵惡毒的花,都曾伏身在那個混蛋身下,憑什么這個女人還要在自己面前擺出一副清貴的模樣?這個被破了身子的女人才應該羞愧,才應該驚慌。這些大家族教養出來的貴女在經歷了這種事情之后不是應該以死明志、懸梁自盡才能算是不辜負家族的培養,和純白的名節嗎?這個女人還撲了粉,描了眉,染了唇,精心的準備著迎接皇上的寵幸,一切都在往好的地方走著,憑什么說原諒了她?

她甚至在心中暗暗的想,若是將這個女人早已不潔的事情告訴皇上會有怎樣的后果。可是她不敢,她家里還有一個妹妹,那么乖巧。她忽然覺得自己很偉大,她奉獻了自己,為了自己殘破不堪的家,更是為了自己溫柔嫻靜的妹妹。

“我不需要。”她也模仿著那個女人的姿態為自己披上了一副清高的面具。

“我知道。但你終究會需要的。”寧渺渺這一刻的神情與她的名字相得益彰,飄渺,不似人間應有之人。

“你憑什么這么說!”她終于撕開了畫皮,露出了滿臉的猙獰。

寧渺渺只是笑著,并不言語,就這么看著她。

她甚至從寧渺渺的眼里看到一抹溫柔。可這溫柔來時卻不是時候,看在她的眼里滿滿的都是礙眼的憐憫。

“你別這么看著我,你以為你又有多么高貴?你都不干凈了,今晚過后皇上就會明白你并非處子,你也就走到頭了。”她想著寧渺渺今晚過后的下場,想笑,想大笑,可扯了扯嘴角,卻笑不出分毫應有的快樂。

不知道為什么,她想著將到來的一切,心中突然泛起了兔死狐悲的傷感。

寧渺渺神情淡淡的,只是嘴角微挑依舊留著一絲笑意,溫暖,飄忽不定。

“你看,這白綾纖塵不染,你可以提筆揮墨,促就一幅深深淺淺的水墨佳畫,也可以浸水濕淋,用以去除桌椅板凳上的浮灰微塵。端看你如何選擇。紅蕊,我的路,我終歸會走出去,可你,這個選擇早晚都要做的。”寧渺渺透著她用了好些時候細細描摹出的紅梅映雪看向外面的景,眼神是紅蕊看不懂的無奈與眷戀。

“紅蕊,幫我個忙吧。出去,不管聽到什么聲音都不要進來,也要讓任何人進來。”

紅蕊覺得看不懂這個女人,不過,她也并不打算在一個女人身上費這些心思。

“謝謝。”寧渺渺低聲道謝,聽到門開的聲音。

門沒有關,在紅蕊踏出門的最后一步忽然就想看看這個女人到底想做些什么。

三尺白綾飛上梁頭又飄然而下,一雙素手執飛,將兩頭的結勒緊,優美的脖頸前傾,將挽起的秀發送入其中連著精巧的五官。

在板凳被蹬倒的瞬間紅蕊伸手捂住了張大的嘴,眼睜睜看著那張精致的臉上浮現出痛苦的神色,雙眉緊蹙。

明明是一件很難受的事情,可紅蕊就是莫名的從寧渺渺的神情中看出了安寧與淡然,就像這一切都是她所求。

求仁得仁,原本就是一件讓人開心的事。

“那你黃昏時候說的那些都是信口胡說?”

“回皇上,寧才人確實與聶侍衛私下見過面,不過,絕無私相授受之事。真正禍亂宮闈的是方得,奴才愿當面與他對質。”“咚”的一聲,紅蕊以頭搶地,幾縷發絲散下遮了她臉上的神色。

“紅蕊,你可知道欺君之罪可是要抄家滅族的。你可要想清楚,切莫因不軌之人的脅迫釀成大禍。”方寶寶終究是忍不住了,若是牽扯出了方得,那自己所做的一切便毫無意義不說,方家也會遭受到致命的打擊,勢必會牽連到自己在宮中的地位,“再說便是你想反咬一口,欺君在前,誰又能知道你如今說的這些是不是受人脅迫故意栽贓陷害!”

“呵…抄家滅族…”紅蕊抬起頭,殷紅的血從額頭流下,“滴答滴答”落在了養心殿的地板上,沉悶的砸在人的心頭,“褒妃娘娘不應該是最清楚的嗎?我那窩囊的爹慘死街頭,連一個收尸的人都沒有,我弟弟被人打殘扔在亂葬崗上與尸首混在一起,活活被餓死,我妹妹…”紅蕊死死的盯著方寶寶,額頭上的血流進眼睛又流出來,掛在眼瞼,倒像是眼淚流干之后的血淚,悲切欲絕,而眼底是滿滿的化不開的怨恨,如果眼神可以化作刀子,紅蕊的視線早已將方寶寶的身上射出了無數個窟窿,“我妹妹被那些禽獸當街侮辱,求死不得,又被賣入最下等的勾欄中任人羞辱…呵…這些事情褒妃娘娘不是應該最清楚不過的嗎?”

“你家里的事,本宮如何會清楚?本宮看你是想借著家事為自己開罪罷了!”方寶寶皺了皺眉,不以為意,別說自己不知道,便是真的殺了這么幾個下賤的人,又有何不可?

“褒妃娘娘這個時候不是應該先問一下這宮女出不得宮,家中事情是如何得知嗎,為何褒妃娘娘絲毫不懷疑事情有假?”季映雪默默地看了好一陣,似是無意間脫口而出一個問題。

“淑妃,你這話是什么意思?一個賤婢而已,難不成我還要去探查她的家境底細?”方寶寶并非愚鈍之人,只是從未將一個小小的宮女放在眼里,自然也就不會為她花費心思,可是淑妃的話一出口,她便察覺到了不對,淑妃這話貌似平常,實際上卻是將紅蕊一家所有的遭遇都推到了自己身上。若是不清理干凈這一點,在被有心人挑撥,聯想之前紅蕊欺君為方得開脫的事情,這事情怕是沒有這么好解決了。

“褒妃妹妹你想多了,我就是這么隨口一問,沒有什么多余的意思。”淑妃的語氣溫溫柔柔,真正的一番大家淑女的行事模樣。

“淑妃姐姐還是小心點說話比較好,若是被有心人聽了去,必定會以為淑妃姐姐懷疑這事情與我有關,到時候傳揚出去,必定會有人說我們后宮嬪妃不睦,平白為皇上填了堵,豈不是罪過?”方寶寶說完這席話轉身便對著紅蕊一頓斥責,“你這賤婢,若事情所言非實,本宮定要將人把你送到慎刑司,讓你嘗嘗污蔑主子的下場。”

紅蕊并不答話,只是一個勁的朝著皇上磕頭,原本就沒有止住的血的額頭如今更是血肉模糊,可見紅蕊對自己一點都沒有留情,又或許是在發泄滿心的怨恨。

“太子,認識你帶上來的,這宮女家里的事情想必你也清楚了。朕問你,這宮女所說是否屬實?”

晟睿抓住了墨晨楓眼底一閃而過嗜血的光,皇上這是故意將刀遞到了墨鈺的手中。

“回皇上,兒臣只是聽聞這宮女是唯一知曉寧才人與侍衛私下見面一事,故而將其帶了上來,其他事情,兒臣未有時間查明。”

“也是,你從離開難民營到如今不過短短幾個時辰,如何會有時間查明真相,知道這些事。倒是朕疏忽了。”

“皇兄,這些事臣弟倒是略有耳聞。據說是一個貧家少年賭盡了自己所有家當,連帶著將自己的妹妹也賣了出去,可真到人家賭場的人討上門去了,卻不認賬,說是認識大人物,要賭坊的人等等。結果,等來等去,大人物不知所蹤,那少年也說不出大人物的名字,便被人打了一個殘廢,扔到了亂葬崗。賭坊的人本來是想將他妹子賣進醉紅樓,正好他爹回來,聽鄰里街坊說了經過,急忙忙去攔人,賭坊自然不會放,兩廂人說著便動起手來,不知是誰一時失手竟將那老漢活活打死了。出了人命,眾人驚慌一陣卻也實在算不上什么了不起的大事,那少年輸掉的銀子足夠買了他們的命,便是到了官府也不會有什么例外。可誰都沒想到那女孩看起來柔柔弱弱的,可性子卻烈,見到自己爹慘死街頭竟從袖子里掏出了一把匕首,胡亂揮了幾下,想要震懾那賭坊的人。”

晟睿一聲嘆息,“可惜了小姑娘,涉世未深,這賭坊的護院又豈是一把匕首便能嚇住的?那賭坊護院中的一人喝了些酒,在他們將那小姑娘擒住的時候,便撕爛了她的衣裳,趁著酒意…唉…其實若是進了醉紅樓倒也不會太過艱難,只可惜…造化弄人。”

紅蕊聽著晟睿說出整個事情的經過卻再也沒有了什么過激的反應,就那么看著方寶寶,眼神中的怨恨在燒灼著,只等一個合適的機會,將方寶寶、將所有害了她家的人燃燒殆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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