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這一晚回來后聶青樓一夜不得安眠，第二天日上三竿的時候他才被尹響兒叫醒。吃過了早點兩人鎖好了門后，兩人決定先去雜貨鋪請假，然后再去買些禮品走一趟王夫人家。因為昨日掌柜的不在，聶青樓沒能請到。尹響兒感到擔憂，她對聶青樓說:“哥哥，你這些日子經常請假你們掌柜的會不會對你有什么意見啊？”

聶青樓倒顯得灑脫，說道:“沒關系，我也不是欺騙他，我也沒有請假去玩去偷懶，他們要是真的不信任我把握攆走了也罷。”

“哦……”尹響兒嘴上雖然這樣應答，可還是能看出來她是不安心的。

到了店鋪的時候，尹響兒立在外面沒有跟著聶青樓進去。等了一會兒，見到聶青樓出來了，臉色看上去倒也平靜。她問：“怎么樣了，哥哥？”

聶青樓說：“好了，我們走吧。”

店鋪里，聶青樓才走了沒一會兒，大豪撩開店里內室的簾子沖進去，向掌柜的問道：“掌柜的，聶青樓是不是又請假啊，你不是說今天中午你守店讓他跟我去送一趟貨嗎？”

掌柜的正坐在案上打著算盤，抬頭看了一眼大豪，不急不緩的回答：“他請假你急什么，一會兒我讓我兒子來一趟就是了，多勞多得，你又不會吃虧。”

“這……這……”大豪大概被掌柜的回答給嗆到了，但他很快調整了一下思路又說：“可是聶青樓怎么老師請假啊？三天兩頭的人就不在，掌柜的你也不說他幾句。”

掌柜的擺擺手頭也不抬：“哎呀哎呀，人家里是真的有事，再者你沒看出來他只是來體驗生活的嗎？他這樣初出茅廬的年紀那和你一樣知道賺錢啊？你去忙吧，真要有什么事你也可以跟我請假！”顯然已經有些不耐煩了。大豪只好退去。

另一邊的聶青樓和尹響兒去買了一些糕點和細果之后又到驛站去乘了馬車去往王夫人的老宅。正午時分車馬停在了一個村莊，他們逢人便詢問王夫人家的住處，趕到王夫人家的時候，說巧不巧那屋里頭圍了一桌人正在吃飯。讓尹響兒和聶青樓有些意外的是城東的那位吳員外居然也在席上，見到兩人后還是他先起的身來迎接他們。是原來那飯桌上只有吳員外一人認得聶青樓與尹響兒兩人，王夫人的父親、還有幾位是王夫人家的親戚，他們都未曾見到過聶青樓和尹響兒，自然認不出。

吳員外反客為主向眾人介紹了兩人的來歷后，王夫人的父親方才自拍了一下自己的腦門嘆道：“哎呀，人老了啊，分明去過人家里幾趟，居然還認不出這兩個孩子來。”然后他微轉身向里屋喊了幾聲：“盼盼，盼盼啊？快出來，我兩個外孫來看我們來了！”

內屋里頭正在照料母親的王盼盼掀開簾子出來，見到聶青樓與尹響兒，驚喜之余問他們是怎么找到這里的？又敘了一陣之后，聶青樓與尹響兒去看望過躺在病床上的老太太，再吃過午飯，二人沒多做停留便返程了，王盼盼還硬塞給了尹響兒一些銀兩，說她之后一定要去城東看看她。

2.

且說那日之后聶青樓和尹響兒回到家中休息了一晚，隔天吃罷早飯兩人又啟程前往城東方向。

往后的日子大抵又恢復平靜一如往常。

直到有一天早上，陸阿瑤來到雜貨鋪里找到聶青樓，故作神秘的附在聶青樓的耳邊對他說她已經找到活兒做了。聶青樓覺得不對勁，問道：“你不是應該在家里看書嗎？你真的去找活干了？你爹同意嗎？”

陸阿瑤伸手想要去攬住聶青樓的胳膊，被聶青樓避開了。陸阿瑤回過神來，收回了伸出去的手，低聲說道：“我不是說了嗎，我自己也要找活干，我不能總是依賴我爹啊。”

“說得輕巧，你以為有那么簡單啊？”聶青樓說。卻看到陸阿瑤笑得異常開心，大概是覺得聶青樓居然會教訓她了。她晃了晃腦袋，環顧一遍四周后說：“我不行的話不是還有你嗎？我很好養活的，吃得也少，穿得也隨便。”

聶青樓愣了一下，看著眼前這個穿得并不簡單的容顏可人的女孩，他又再次意識到一個問題：自己是不是已經和她確立關系了？

好像是的吧，他雖未正面回復，可好像是默認了的。想到這，他自己臉紅了一陣，避開陸阿瑤到別處去了。陸阿瑤跟到他身后，用右手食指輕輕戳了戳聶青樓的后腰說：“那我先走了……”她一說要走，聶青樓又不放心了，問：“你去哪兒？”

陸阿瑤說：“我也去工作啊。”

“工作？你要工作為什么先跑來這里跟我說啊，這都什么時候了？”聶青樓有些汗顏。

陸阿瑤卻說：“我是昨天晚上和丫鬟出去逛街的時候才找到的工作，本來想馬上去告訴你的，可是太晚了我不敢去敲你們家的門怕吵到你們休息。”

聶青樓聽著，說不清該是感動還是嫌棄陸阿瑤傻，他問：“那你趕快回去吧？遠不遠，要不要我送你？”

陸阿瑤說：“不遠，我自己去。”她也許覺得自己不應該給聶青樓找麻煩。

聶青樓問她：“那你告訴我你在那兒做工，下午我收工了去找你。”

“面館，就是上回我們去的那家面館……”陸阿瑤臉上又出現了笑容，“就是店小二要去逛青樓的那家面館。”

“什么？”聶青樓有些傻眼了，他果然還是摸不到陸阿瑤的門路，心想那樣一家小小的面館怎么會收留她呢，該不會是陸阿瑤用自己的背景要挾店老板的吧？畢竟上回見得她與那家店似乎還有些淵源的樣子。

他有心想問清楚一些，但陸阿瑤已經退后幾步，招招手說她走了。聶青樓到頭只回了一句：“那你注意安全。”

柜臺那兒的大豪斜著白眼瞟著陸阿瑤窈窕的身影遠去，眼珠子一轉看見掌柜的靠近聶青樓，抬手拍了拍聶青樓的肩膀問道：“小子，看你和這陸府的大小姐挺親熱嘛，怎么，你們相處上了？”

聶青樓很是不好意思，連連搖頭否認。

掌柜的卻像是看穿了一切，自顧自的“嘖嘖”出聲：“不錯嘛小子，虎父無犬子。你爹能找到你娘那樣的女中豪杰，你也不懶，讓官老爺的女兒給看上了。”

下午收了工之后，聶青樓去往那家面館。還沒到呢，路過一個賣茶寫字的攤子，冷不丁看見了一個趴在桌上口水流了一片睡得正香的壯年。聶青樓看著那半張臉正覺得熟悉呢，一旁弓著腰正在收拾紙張碗碟的老人嗓音沙啞的問聶青樓：“小伙子你可認得他嗎？這小子自打中午付了我一碗茶水的錢就趴在我這里睡到了現在，不知道的還以為我的茶水不干凈呢？可我分明見他嘗都沒嘗過啊，你看我給他倒的茶還擱在這兒呢，涼都涼透了……”

聶青樓果然見得趴著的那人面前穩穩當當放了一碗茶，同時也認出了這趴著的人正是以前常跟隨陸阿瑤左右的一位跟班，估計是來這兒守著自家小姐的，不想卻睡著了。但是聶青樓向老人連連擺手搖頭，“不認識，不認識，不認識。”說罷便離開了。

進到陸阿瑤說的那家面館，里面生意似乎不錯，五張桌子到這會兒就空著兩桌。陸阿瑤沒在外間，估計正在廚間里。店小二見到有人來了當即迎上來，“客官，往里邊坐……”聶青樓有些不好意思的低聲說:“對不起，我……我是來等人的。”

“等人？”小二狐疑了一會兒，然后似乎想起了什么，“哦……”他伸出手指暗搓搓的指了指廚房的方向，很小聲的打探，“你是來等里邊那位大小姐的？”

果然，聶青樓瞧著那店小二的神情，他更加肯定了這家面館不是真心誠意收留陸阿瑤的，多少帶了些屈服的意味。他鎮定下來，向店小二點了點頭，承認自己的來意。

他后來得了小二的同意坐在了店內墻角的一處位置上，沒點些吃的，就只坐著等待陸阿瑤從廚間里收工出來為止。小二里間外間進進出出，想來也沒有將他來等陸阿瑤的事告訴陸阿瑤，不然那陸阿瑤應該早早就出來見他了。是以聶青樓得了閑空，聽著店里客人吸食面條的聲音與稀疏的談話聲，他將要出了神。

他忽然想起尹響兒，忽然想到她這會兒大概還在忙碌吧？他又覺得，如果讓響兒知道了他現在和陸阿瑤的關系她會是什么反應呢？她會生氣嗎？還是只感到意外而已？他又忽然憶起曾經他也好喜歡過響兒，那時候學堂里有人笑話他們，說響兒是聶家的童養媳。老實說，有那么一段時間，他還真的就希望響兒就是他們家的童養媳，只是糾結響兒后來會成為小風的媳婦呢還是他聶青樓的新娘。糾結來糾結去啊，發覺響兒似乎更喜歡小風一些，所以他落寞了許久，覺得再也不想喜歡響兒了，好像她狠狠的傷了他一回似的。

聶青樓想到這兒他都沒有發覺自己已然無聲的揚起了嘴角，但很快的又平復下來。他思緒一轉，心想那么自己如今就真的喜歡陸阿瑤嗎？陸阿瑤的臉蛋身形也許是比尹響兒還要標致耐看一些，可是他認為自己向來是比較向往像尹響兒那樣安靜內斂一些的女孩兒的啊。難道真的只是自己一時沖動被陸阿瑤的告白沖昏了頭腦而已嗎？

這個時候有一只纖細白嫩的手伸過來在他面前的桌面敲了敲，“想什么呢？一會兒哭喪著臉一會兒又傻笑的”，陸阿瑤說著坐在了聶青樓的對面，她剛剛可在一旁悄悄觀察了好一會兒聶青樓的表情，哪想這聶青樓都出了神沒有發覺。

聶青樓幡然回過神來，假笑一聲問她收工了嗎？陸阿瑤點點頭說：“要不要我給你做一碗面嘗嘗？”

聶青樓搖搖頭小聲的說：“不用了，王姨娘在家里大概已經做好了在等我，我若是在這里吃了一會兒回去讓我姨娘獨自一人想必也沒有胃口，還是回去再吃吧。”

陸阿瑤一雙眼睛一只盯著聶青樓的臉，等到聶青樓說完了，她想了一會兒，說：“好吧，反正我也沒有學得熟練，萬一讓你嘗了不好吃反而要笑話我，那就下回吧。”

聶青樓起身，剛想開口說要送陸阿瑤回去，忽然想起了剛才在路上遇見的陸阿瑤的跟班，再抬頭，忽而發現那跟班已然倚靠在面館的門板上，大概正是在等待他的小主子。

好像是做了什么虧心事一樣，他忽然覺得頭皮發麻發癢，估摸著臉蛋也已經充血漲紅了，把陸阿瑤也嚇得不輕，慌忙問道：“青樓，你怎么了？”

聶青樓聽罷更覺難堪不自在，辯說道：“我沒什么。要不今天你自己回去吧，明天我再來看你。”

“為什么啊？”陸阿瑤還疑惑著。

“那位大哥不是來接你了嗎？這樣我也就不用擔心你一個人回去不安全了”，聶青樓說。

陸阿瑤順著聶青樓的眼神回過頭往門口的方向看去，果然看到了今兒個早上護著她來的家丁，她嘟囔：“我不是早讓他回去了嗎？”

聶青樓說：“人家大概就沒回去過，我剛才來的路上就瞧見他在后邊寫字的攤子上趴著睡著了。”

陸阿瑤感嘆了一陣，說：“那好吧，你也早些回去，我明兒個再不讓他過來了。”

隨后兩人互相道別，各自離開了。

3.

第二日里聶青樓又去看望陸阿瑤的時候，陸阿瑤果然沒再讓人跟隨而來，她為自己創造了她與聶青樓兩人的獨處空間。

傍晚聶青樓送她回去的路上，她跟聶青樓說原來店里做的那些面也沒什么難得，好吃全在那佐料上，只要學會調料，任誰也能做出好吃可口得面食來。

聶青樓調侃她：“可是人家是靠那過日子，能把調料得配方都告訴你這么一個外人嗎？”

陸阿瑤憋著嘴瑤瑤頭說：“自然不會，但是我可以偷偷的學啊，等在過些時日我也從街上買些料子回去，自己在家里摸索一頓，沒準能做出比他們更好的。”

一路聊著，陸阿瑤冷不丁想要去挽住聶青樓的手臂，聶青樓見到周圍人多，選擇了避開。陸阿瑤于是埋怨他：“你怎么比我一個姑娘還要臉皮薄，我們難道不是情侶嗎？牽牽手怎么了？”

聶青樓辯解道：“人多呢，你又是青山城老爺的女兒，人們要是議論起來對你們家的影響可不好。”

陸阿瑤不悅：“怎么就不好了，別人家和我們年齡一般大小的男孩女孩不也手牽手摟腰的，你怕什么？”

聶青樓反駁道：“你瞎說，他們要牽手也都是趁著夜色或者是在人少之處，那兒有那么張揚啊？”

陸阿瑤“哼”了一聲，“我就不喜歡偷偷摸摸的像見不得人一樣。”說著愣是再次伸手抱住了聶青樓的一只手臂，半邊腦袋靠在聶青樓的肩膀上晃晃悠悠的往前走。

一日，兩日……聶青樓每天但凡有空不忙碌都要在收工了之后送陸阿瑤回府，起初他被陸阿瑤挽著手臂都覺得渾身不自在，到后來他也敢厚著臉皮一路與陸阿瑤兩手相牽，背著，抱著，日子看著恍若就是循環反復，他們甜甜蜜蜜勞累中尋樂。

十一月份，青山城飄起了鵝毛大雪。聶青樓一日里收到母親寄來的書信，信中母親說他已經是一家子里未來的支柱了，讓他好心學習體味生活的同時特意囑咐他一定要照顧好王姨娘和尹響兒。信讀至此聶青樓忽然淚眼朦朧，忽而覺得自己的兩肩上似乎是有那么兩條他看不見的擔子的。再又覺得慚愧，這些日子以后他倒是和陸阿瑤墜入愛河親密無間，例如入冬后陸阿瑤雖然不再去那家面館做學徒了，但是兩人依然三天兩頭的就瞞著著家中長輩出門見面約會。只是信中母親說的要他照顧好王姨娘和妹妹尹響兒，王姨娘倒不必說，許多時候還是得由王姨娘來為他操心，總是這樣。只是苦了尹響兒，小小一個姑娘自己出門在外，而自己又很少去看望她，也不知她是否時常感到心寒。

出于內心的愧疚，聶青樓找了個時間再次去踏上了去城東方向的路。在走之前他將自己要去城東的事告訴了陸阿瑤，陸阿瑤說：“帶我也去吧？”

聶青樓有些為難的說：“我主要是去看望我妹妹的，帶你去我還得顧著你，要不你別去了吧，最多待兩天我就回來。”

陸阿瑤稍微皺了一會兒眉頭，隨即說道：“行，你們也許久沒見面了，肯定也些話得私底下說說是吧，我就不去了。”

這話似乎有理，可是聶青樓聽著總覺得別扭，他不太有底氣的說道：“我們哪有什么話非得私底下說啊，我只是想多陪尹響兒一些，我真覺得她有些可憐。”其實他不想用上“可憐”這么一個詞，他是心疼，可是他又擔心陸阿瑤不喜歡“心疼”一詞。

陸阿瑤假意的給了聶青樓一個白眼：“哼，陪她，有我跟著去了你就不能陪她了嗎？”她說完，聶青樓正欲作出什么辯解的時候，陸阿瑤打住他說：“好了，我開玩笑的，我大概能理解的，你自己去吧，我才不要和你一起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