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在火車上，朝東有種急切想要離開這里的沖動。三年的時間，他已經(jīng)從一名高中生變成一個地地道道的農(nóng)民，沒了當(dāng)年的朝氣，生活的無奈和無助已壓得他快要喘不過氣來，今天才稍微感覺輕松一點，似乎又看到了生活的奔頭。

車窗像電影幕布，大地?zé)o疑是最好的背景，村莊樹木在上面閃過，還沒來得及細(xì)看又被迅速的拋開。遠(yuǎn)處的田野里不時有黑點在活動，那是勞作的人們在泥土里播撒希望，種下的種子還沒破土，小草卻早已冒出了頭，在田野里印上了一層淡淡的綠。

沒了第一次的緊張和局促，朝東靠在座位上迷迷糊糊一直睡到濱江。雖說是第二次來省城，但看著街上擁擠的人群還是讓人犯暈，海峰說干活的地方離火車站不遠(yuǎn)，出了站往東走半小時就能到，可站在路邊看了半天，他卻不知道該往哪邊走。

看一個中年婦女走過來，朝東趕緊湊上前去問“姨，東邊往哪邊走？”

中年婦女愣了一下，看看他說“東邊？東邊就往東走唄！”

朝東的臉騰一下紅了，以為是自己問的不對。

看出了他的窘境，中年婦女笑著用手指了指說“那邊！”然后就笑著走開了。

朝東邊走邊搖頭，連東都找不著，白瞎自己這個名了。

半小時的路程不遠(yuǎn)，也就是從家到學(xué)校的距離，朝東沒舍得坐車，背著行李沿著馬路往工地上走。可走了一個多小時，渾身濕透了才看見水果公司的牌子，他累的差點坐到地上。

海峰正在卸水泥，頭上戴著帽子身上全都是灰，只有兩只眼睛露在外邊，聽見有人喊自己，抬頭看是朝東，他把肩上的水泥放下，摘下帽子跑過來問“家里忙完了？”

看海峰一身灰，朝東邊替他拍打邊說“忙完了，這不趕緊過來找你來了。”

海峰示意不用拍了，拉著他邊走邊說到“你咋不提前來個信吶，這要是不缺人你不白跑了嗎？”

聽他這么一說，朝東緊張的跟著一路小跑來到工棚。老板正在和會計算賬，看海峰拉著個人進(jìn)來問他有啥事。

給老板點了根煙，海峰笑著說“李經(jīng)理，這跟我是一個村里地，想在工地上干力工。”

李經(jīng)理抽了口煙，打量一下朝東說“現(xiàn)在工地上不缺人，你讓我咋給你安排呀？”

海峰陪著笑說“工地現(xiàn)在活挺忙，多個人干也能快點，你看能不能先把他留下？”

“留下你給發(fā)工錢吶？”姓李的老板說完，低下頭繼續(xù)和會計算賬，再沒搭理他們。

看倆人尷尬的站在那，走也不是留也不是，會計說“咱們這暫時不缺人，你讓他到別的工地上看看吧！”說完又低頭算賬。

跟在海峰身后，朝東問“這可咋整啊？”

海峰拍著他肩膀說“沒事，晚上我再和他說說。”

把朝東領(lǐng)到工棚，海峰讓他先在這歇著，自己又趕緊出去干活了。收工回來看屋里坐了個生人，大伙都問是不是新來的，海峰擠進(jìn)來說是自己親戚，來這塊兒找活干。

聽說是找活的，張勇冷笑著問“你和老李說了？”看海峰點頭又問“沒答應(yīng)吧？”

海峰瞪著他問“你咋知道地？”

張勇大聲說道“媽的，這小子就不是個東西，上次我朋友也想來這干活，這小子就死活都不答應(yīng)。”

示意他小聲點，海峰悄悄說到“晚上我再和他說說。”

把飯菜打好端回來，海峰讓朝東坐下趕緊吃，自己轉(zhuǎn)身又出去了。張勇也多打了一份菜，進(jìn)來看朝東正在吃飯，把菜倒到碗里問“海峰吶？”

朝東端著碗說“剛出去。”

張勇坐到旁邊說“吃我打的菜，肉多！”

剛放下碗海峰就進(jìn)來了，張勇忙問“咋樣？”

海峰搖搖頭，看著朝東說“你別著急，明天我再看看。”又對張勇說“晚上勻勻地方，咱三個一起睡。”

張勇痛快的答應(yīng)到“行，仨人擠一塊兒還熱乎。”

第二天沒請上假，海峰讓朝東再等一天。呆在工棚里越等越急，又不敢到外邊溜達(dá)，怕讓人碰見對海峰不好，思來想不知道接下來該咋辦，朝東迷迷糊糊的躺在鋪上睡著了。

李老板沒事愛到工棚轉(zhuǎn)悠，經(jīng)常有偷懶的被他抓住，看到今天又有人躺在鋪上睡覺，他使勁踢了一腳說“工地這么忙，你還敢在這偷懶睡覺！”

被他一腳踢醒了，朝東猛的坐起來，看是李老板，站在那兒不知道該說啥才好。

工棚里的光線暗，李老板沒看清是誰，又虎著臉問“你咋不干活去？”看他不說話，仔細(xì)打量了一下問“你是不是昨天想要找活的那個小工？”

朝東低著頭“嗯”了一聲。

聽他答應(yīng)，李老板問“那你咋還在這吶？”

朝東紅著臉說“還沒找著活，你這還要人吧？”

李老板不耐煩的說“昨天不都跟你說了嘛，我這不缺人，你趕緊到別處找活去，待在這干啥？”說完就轉(zhuǎn)身走了。

這種居高臨下的態(tài)度，讓朝東想到了中學(xué)課本里的一個詞—卑微，他覺得自己真沒用，想賣力氣都找不著地方，像個要飯的躲在這里，看見誰都心里發(fā)慌，真切體會到母親的那種為難和無助后，站在地上心里一陣發(fā)酸。

躺在鋪上聽朝東嘆氣，海峰安慰他先別急，明天出去到附近找找，肯定有缺人的地方，海峰心里也明白，明天必須幫朝東找到活干，李老板已經(jīng)催了，他不讓外人在工地上閑呆。

跑了大半天時間，轉(zhuǎn)遍了附近的工地，態(tài)度都和李老板差不多，都說不缺人讓他們到別處去看看。海峰有點泄氣了，拉著朝東坐在路邊休息，說等一會兒再去看看。

工地這么多卻沒有一個肯收留自己，朝東心灰意冷的說“不行我就回去吧，總待在你那也不是個事，我回海城看看能不能找上啥活。”

海峰嘆了口氣說“海城的活更不好找，這時候人都基本招滿了，再說錢也沒這掙的多，咱倆再找找，不行再說唄！”

看他倆耷拉著腦袋回來，張勇知道是沒找著活，李老板走過來剛要說話，被他一把拉到旁邊，塞了包煙說“小伙子出來不容易，就一晚上，明天指定找地方搬走。”

李老板看了看張勇說“可就一晚上啊，明天有沒有活都不能在這住了。”說完轉(zhuǎn)身走了。

看張勇進(jìn)來，海峰問“老李說啥？”

張勇看了眼他，不帶好氣的說“沒啥，那個王八犢子能有說啥！”看朝東臉紅著看他，張勇對海峰說“你明天別請假了，我領(lǐng)他上我老鄉(xiāng)那問問，看老板能不能開恩給點活干。”

被他說話的腔調(diào)逗樂了，海峰問“能行嗎？”

張勇晃著腦袋問“那你有啥法，老李明天還能讓你出去？”

海峰嘆著氣說“那你倆明天去問問。”看看朝東又說“哪怕給地少點都行，先讓他把人留下，咱們再慢慢找唄！”

張勇和朝東同時點了點頭。

第二天一大早，張勇就過去請假，聽他說完后，李老板搖著頭說“媽的，就你心眼好使，就你能裝大屁眼子！”

張勇大笑著說“你不留人有啥招，不行你就留下得了，多一個少一個能咋地。”

李老板揮了揮手說“行了行了，你趕緊走吧！”

在工地找到老鄉(xiāng)后，張勇和他簡單說了兩句，王博放下手里的車子，直接把他倆領(lǐng)到辦公室。

趙剛打量著朝東問“剛從學(xué)校出來吧？”

朝東趕緊說道“沒有，都在家里干三年活了。”

趙剛笑著問“高中畢業(yè)？”

朝東抬頭看了看他說“沒畢業(yè)，上到高二。”

趙剛點點頭說“這活可挺累，你能干得了嗎？”

看他的意思是不想要人，朝東著急的說道“能干了，我不怕累，錢少點都行！”因為太急，他說話時帶著點結(jié)巴。

看趙剛笑著看朝東，張勇在一旁也笑了，給趙剛遞了根煙說“出來一個星期沒找著活干，這小子也是急了。”見趙剛看自己，忙解釋說“他是撲奔老鄉(xiāng)來地，我和他老鄉(xiāng)在一個工地，今天那個有事出不來，我想著領(lǐng)他出來看看。”

趙剛問“那咋不讓他跟你們一塊兒干？”

張勇?lián)u著頭說“我們那塊兒不缺人留不下。”

趙剛聽了點點頭說“那就留下吧，管吃管住一天五塊。”

張勇趕緊拉著朝東說“謝謝，謝謝！”

看王博站在門口，趙剛喊他進(jìn)來說“小張就留下了，先讓他跟著你推磚，你幫他找個鋪住下。”

王博笑著點點頭，出來問朝東行李在哪，聽說在張勇干活的工地，他回頭問“老張，趙經(jīng)理比你們李老板強吧？”

張勇拍著他的后背說“今天得虧你了，不然這小子又得耽誤一天。”想了想又說“別再有啥變化，不行就讓他直接在這干得了，我回去替他取行李去。”

王博笑著說“老板都說留下了還能有啥變化！”又安慰朝東說“你放心去取行李，回來找我就行了。”

看朝東一路上走的飛快，張勇笑著讓他慢點。朝東擦了把汗說“得趕緊，要是老板變卦就麻煩了。”

張勇拉住他說“不能，像你這種新手一般人都不愿要，趙經(jīng)理能留下你，說明這個人心腸不錯。”

收拾好行李，朝東沒讓海峰和張勇送他，已經(jīng)耽誤了三天時間，不好意思再麻煩他們。

站在工地門口，張勇囑咐朝東“在那好好干，剛才領(lǐng)你那小子是我老鄉(xiāng)，他在那干兩年了，有啥事找他就行。”

海峰看著朝東說“該出來闖蕩闖蕩了，自己干活時候加點小心，閑了我倆過去找你。”

朝東點點頭，接過東西一路飛奔著往過趕。到了工地放下行李，連鋪都沒顧上收拾，就跟著王博干活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