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等朝東去問，海峰自己就過來了，他今年回來的晚，昨天前腳剛進(jìn)家門，后腳老關(guān)頭就跟著進(jìn)來，說村里辦秧歌朝東出三千，問海峰能拿多少。知道他的一貫伎倆，海峰說要和家里商量商量再說。關(guān)有庭磕著煙袋鍋說他剛從老張家出來，這事指定是沒跑，看他說的有鼻子有眼的，海峰只好答應(yīng)也出三千。

聽海峰說完，曉梅埋怨朝東半天，怪他不聽自己的話，白白掏出去三千塊錢。海峰讓她別埋怨了，說為這事他媳婦昨晚也嘮叨一宿，早起又被他爸罵了一頓。朝東笑著沒說話，老關(guān)頭的那點(diǎn)想法他清楚，過年辦伙秧歌熱鬧一下，他現(xiàn)在有條件能出點(diǎn)就出點(diǎn)，關(guān)大爺那么大歲數(shù)，沒必要讓老頭下不來臺。

看他們要說事，曉梅倒完水出去了。朝東給海峰點(diǎn)著煙，看著他問到“你那塊兒今年咋樣，過年能不能交工？”

海峰點(diǎn)點(diǎn)頭說“差不多吧！”

兩個人現(xiàn)在很少見面，只有過年互相串個門，看望一下家里的老人，這樣至少在村里人面前他們還是很好的朋友。其實(shí)他倆都很清楚，他們的關(guān)系不可能再和從前一樣了，雖然外面看不出什么來，但心里始終都憋著一股勁。

海峰這兩年不錯，跟著趙江濤很風(fēng)光，在村里人面前更像個老板了。海峰是個聰明人，趙江濤拆遷違不違法他不知道，但總是感覺哪里不對，可錢拿順手了上癮，真金白銀揣到兜里后，其他的事也就不那么計(jì)較了。

朝東這兩年說不上好也說不上不好，雖然大活沒有可小活也沒斷，刨去交給趙剛的錢，剩下的夠一家老小花銷，還能有點(diǎn)結(jié)余也就知足了。可看到別人都混的風(fēng)風(fēng)火火，心里有時不免感到失落，可想要再上個臺階，總感到心有余而力不足。

母親和海峰嘮了會兒家常留他吃飯，海峰起身說家里有事得趕緊回去。像往常一樣，朝東一直把他送到大門口，看海峰低頭繼續(xù)往前走，他慢慢的跟在后面。

像是思慮了很久，快到路口時海峰停住腳說“可能你當(dāng)初說的對，雖說現(xiàn)在掙的錢比以前多，可總感覺心里邊不踏實(shí)。”說完默默的看著朝東。

朝東微微笑了一下說“掙得多肯定是好事，就是自己得加點(diǎn)小心，別啥事都往里摻和。”

海峰點(diǎn)點(diǎn)頭，想了一會兒說道“沒事，你趕緊回去吧，我老姨今天來了，我得趕緊回去。”說完急忙往家走。

看朝東進(jìn)來吃飯，母親問道“小五不說過年回來嗎，啥時候能到哇？”

曉梅咯咯笑著說“媽，你都問好幾遍了，你老姑娘回來，二十三過小年就能到家！”

母親笑著再沒說話，拉著張野讓他趕緊吃飯。

二十三一大早，母親就催著讓去接人。小妹坐的車下午五點(diǎn)才到，大冷天的去這么早，連個暖和的地方都找不著，看曉梅一個勁的使眼色，朝東跟著她進(jìn)了里屋。曉梅讓他別發(fā)火，小妹三年沒回來了，二姐今年也回不來，母親總想能過個團(tuán)圓年，這兩天的心情一直不好。

朝東嘆了口氣說“嫁出去的姑娘潑出去的水，二姐夫家里就他一個，二姐那能年年回來過年，人家不得陪著公婆呀！”

曉梅瞥了一眼說“那你跟媽說去，別在這跟我咯嘰。”

朝東瞪著她問“火車五點(diǎn)才到站，這死冷寒天的你讓我上哪等著去？”

曉梅想了想說“可也是，要不咱倆領(lǐng)兒子上街里逛逛，逛不動了就上我哥那等著，要是呆在家里，媽能嘮叨一天。”

朝東小心的問“你這肚子能行嗎？”

曉梅點(diǎn)著頭說“才仨月沒事，不耽誤干活不耽誤溜達(dá)。”說完就開始換衣服。

朝東出門去找車，想了想又回頭問“不行把朝義兩口子也叫上，咱們一塊兒接小妹去唄？”

曉梅橫了他一眼說“你把大姐叫上再把媽領(lǐng)上，咱們一家子都去接站！”沒等朝東開口，她就搶著說道“李霞娘家有事，兩口子吃完飯就走了。”

看朝東搖著頭往出走，曉梅在后面瞪了他一眼。

村里有兩家在城里跑出租，早上順帶往街里捎人。老王家的車已經(jīng)走了，劉二的車打不著火正在修，他問朝東急不急，不急的話就在家等著，車修好了就過去接他。想著早走也沒啥事，朝東說他在家里等著，讓劉二給留三個座。

從劉二家里出來，遠(yuǎn)遠(yuǎn)看見一輛摩托開過來，騎車的身上掛著厚厚的一層霜，坐車的凍得縮成一團(tuán)躲在后面。這么早就開著摩托出來，凍不死也得凍掉層皮，正轉(zhuǎn)身要走，聽見后座的人喊自己，朝東停住腳回頭打量。

春海跺著腳從車上跳下來，摘了圍脖說“看啥，我！”看他凍得直哆嗦，朝東剛要開口，春海先急著說道“你揣沒揣錢，趕緊給師傅拿十五塊錢。”

把摩托車打發(fā)走，朝東問“你這么早干啥去了？”

春海氣急敗壞的說“還早，我昨晚上一宿沒回來，咱倆別在這說了，先上你家去。”說完拉著朝東就走。

昨天晚上派出所抓賭，把春海幾個連鍋端了，除了賭資每個人罰款兩千，要不然就得拘留七天。馬上就要過年了，真要是被拘留七天，他們就得在號子里過三十。蘇小個子和索文斌兩個答應(yīng)交錢，二胖說他就在里邊蹲七天，春海媳婦不在家，跟警察商量半宿才答應(yīng)讓他回來取錢。

在派出所蹲了大半宿，大早上又坐著摩托跑了十來里地，春海坐在屋里還在打哆嗦，連喝兩杯熱水才暖和過來。

看他的可憐勁，曉梅在一旁大聲說“活該，讓你再耍錢，這回長記性了吧！”

春海抱著水杯暖手，聽她說完跺著腳說“你可別在這說風(fēng)涼話了。”說完問朝東“你這有沒有錢，有的話先給我拿上，等我媳婦回來，年前肯定能還給你。”

看他的狼狽相朝東樂了，問“那三個咋整？”

春海站起身扶著暖氣片說“老索和小個子告訴他家交罰款就行了，二胖家里肯定沒錢，連打麻將的錢都是跟我借地，他說他不交就在號子里蹲著，我想不行咱倆先湊湊把人整出來，不能讓他在拘留所里過年吶！”

一起長大的光腚娃娃，遇到這種事誰都不能袖手旁觀，朝東點(diǎn)頭“嗯”了一聲后，便給曉梅使眼色讓她拿錢。春海在場不好說什么，曉梅從柜門里拿出錢來交給他。

怕曉梅多心，春海苦笑了一下說“曉梅你不用害怕，二胖的錢還不上我替他還。”

沒等朝東開口，曉梅就搶著說道“你說地這是啥話，一個屯子住著長這么大，說這些不就外道了嗎！”

聽見外面有人喊，母親進(jìn)來說是劉二的車過來了，讓他們趕緊出門。朝東讓曉梅在家里等著，他和春海先去交罰款，回來了再一起去車站接人。

到了派出所，聽說朝東拿錢來贖他，二胖死活不肯出來，非讓警察把交的罰款退了，說他就在派出所里過年。

方玉明是派出所里的老警察，這種事他見得多了，看二胖磨唧著要退罰款，抬腿踢了他兩腳說“你擱這磨嘰啥，罰款是你想交就交想退就退地，再嘚瑟我可要上銬子了，咱現(xiàn)在就往拘留所送，你就到那里過年去！”

看他真要掏手銬，二胖嚇得趕緊往外走，蘇小個子跟在后邊急著喊“你倆都走了，我倆咋整啊？”

春海倚著門框說“家里我都捎信了，你倆再等一會兒，我估計(jì)他們馬上就到了。”

看門口有人進(jìn)來，春海和二胖趕忙往旁邊躲，生怕被人看見了。看他倆的緊張勁，朝東心里又氣又笑，故意大喊道“你倆往哪躲呀，趕緊往外走，車還等著呢！”

進(jìn)來的人聽他說話，停住腳問“張朝東吧？”

朝東打量著她問“嗯，你是？”

來人摘下圍脖笑著說“我，孔雨，還認(rèn)識吧？”

看到是孔雨，朝東意外的問“你上這干啥來了？”

孔雨笑著打量他說“找我老弟，他在這上班。”說完看著春海和二胖問“你們仨是不是昨晚上耍錢被抓住了？”

看她誤會了，春海就指著朝東說“沒有，他是給我倆交罰款地。”說完拉著二胖往出走。

看他倆出門了，朝東忙說道“我今天還有事，你給我留個電話，有時間咱們好好嘮嘮。”

看朝東急著要走，孔雨進(jìn)屋寫好電話遞給他說“夏天前我去過你們永平，打聽說你一直在濱江，我在鄉(xiāng)里有事打電話。”

朝東和她握握手，笑著轉(zhuǎn)身出門了。

坐在車上春海罵二胖凈吹牛逼，看見老方掏手銬直接嚇得尿褲子。二胖沒敢還嘴，被他罵急了喊道“你他媽是沒挨揍，陪著老趙烤了一宿火，我們仨凍得那熊樣，不裝犢子咋整！”

聽他說挨揍，朝東忙問“還挨打了？”

二胖咽了口吐沫說道“一人抽了三下小白龍，媽的我現(xiàn)在屁股還疼呢！”

劉二笑著問“胖叔，啥是小白龍啊？”

二胖踢了下車座子說“就打井用地那水管子！”

劉二笑笑沒吭聲。

朝東問春海“那個孔雨你認(rèn)識吧，她在鄉(xiāng)里是干啥地呀？”

春海不解的問“你倆不認(rèn)識嗎，還不知道她是干啥地？”

朝東搖搖頭說“我倆是高中同學(xué)，十多年沒見了，她就說在鄉(xiāng)里上班，具體干啥沒說。”

春海“噢”一了聲說“團(tuán)委的，她爸以前當(dāng)過鄉(xiāng)長，前年上城建局了，我還尋思你都知道吶！”

朝東聽完后沒吭聲，只是默默的看著車外。最近晚間氣溫降得厲害，路旁的楊樹渾身上下掛滿了厚厚的霜，形成的樹掛直到中午還沒有掉落。茫茫雪原上看不到一絲雜色，天地仿佛已經(jīng)融為一體，人在這一刻感到特別疲倦，要不是二胖的呼嚕聲大，一車人恐怕都要睡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