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月一過,春香開學走了,三月天氣開始轉暖,在家實在待不住了,朝東就和母親商量準備出去干活。地里的雪還沒化凈,母親覺得現在出門太早,讓他等上個把月再走不遲,但朝東掙錢心切,沒過幾天就和海峰一塊兒出門了。
工程還沒開工,只有幾個親戚提前來干點零活,做些開工前的準備,看他倆也來這么早,趙剛有點意外。朝東不好意思的說想早點出來掙錢,趙剛聽完笑了,安排他和海峰幫著收拾工地,等著和大家一起開工。
開化后的路面變得泥濘,人踩上去腳下直打滑,早晚的天氣還是挺冷,雖然棚子里生著爐子,但也沒有多少熱乎氣。活一干完,大家都蹲在爐邊烤火,幾個好喝的把酒放在火上烤熱,就著噴香的土豆抿上幾口,日子過得倒也自在。
趙剛人頭熟路子寬,今年包了棟八層高的辦公樓,工程要比去年大得多。朝東腿腳勤快有眼色,干起活來也有板有眼,儼然是個熟練工了。人陸續到齊后,挑了個好日子,兩萬響的鞭炮響完后,大家敞開吃一頓,工地熱熱鬧鬧的開工了。
和去年一樣,朝東繼續推磚,他干的很起勁,想著自己好好干,到時候二姐再一上班,家里的日子也就松快了。海峰也跟著推了兩天磚,鋼筋工不夠又去擰鋼筋了。活雖然很累,但日子過得很快,他們已經慢慢習慣了這種生活。
難得的連雨天,大家開始躺在鋪上沒日沒夜的睡覺,連飯都懶得起來吃。朝東蒙頭睡了兩天,起來看外邊的雨小了,打算去學校看看二姐,順帶問問畢業分配的事。下地收拾利索,跟帶工打好招呼,他就頂著小雨出門了。
春香下午沒課,知道朝東不想去宿舍,就和他坐在花園涼亭里嘮嗑。交談當中,看弟弟言談舉止變得成熟穩重,沒了以前的局促和不安,春香在心里很替他高興。閑聊了一會兒,朝東說與其在這坐著,不如趁雨停了出去轉轉,可春香問去哪兒時他又蒙住了。
雖然生活在城市里,但城市似乎一直離他們很遠,他們對城市沒有什么清晰印象,熟悉的只有工地和學校。
看朝東撓頭,春香想了想說“那咱倆去江邊吧,好多同學去過,都說那里很漂亮?!?
朝東使勁的點點頭說“那咱就去江邊!”
春香所說的江邊,是松花江穿過這座城市,在沿江兩岸留下的風景。雖然沿江一帶都很漂亮,但無論本地人還是外地人,他們嘴里所說的江邊,指的都是以防洪紀念塔為中心,包括周圍的斯大林公園和中央大街,當然還有對面美麗的太陽島。外地人來到濱江,江邊的紀念塔、中央大街和太陽島是必去的地方,如果不去那里轉轉,似乎就不算來過省城。
透過車窗,朝東仔細的打量著這座城市,他第一次感覺自己離她如此之近。城市很漂亮,兩邊的高樓大廈和熙熙攘攘的行人車輛,都讓她盡顯繁華,點綴其間的俄式建筑,又讓她多了一絲異域風情,他開始喜歡上這里了。春香也在仔細觀察著這座城市,她覺得自己很幸運,有機會在這里渡過四年的大學生活,雖然即將離開,但她覺得自己還要回來。
站在中央大街上,看著兩旁的俄式建筑,給人感覺仿佛置身于異國他鄉,再往前走,遠遠的看見紀念塔尖,越往前走感覺越涼爽,眼看著江邊就到了。雨后的松花江更顯豪邁,寬闊的江面上,巨大的浪花翻滾而過,場面十分壯觀。
被奔流的江水所感染,朝東拍著手底下的欄桿激動的說“二姐你快看,這水可真大,我還是頭一次看著海!”話一出口就覺得不對,他自嘲的笑了笑。
看著朝東的興奮勁,春香笑著沒說話,弟弟說的是心情,準不準確不是現在討論的話題。
從碼頭可以坐船過江,對面就是美麗的太陽島,可是打聽了一下票價,春香拉著朝東就往外走,她覺得價錢太貴了。
朝東不好意思的說“二姐,下次吧,下次咱倆再坐船?!?
春香邊走邊說道“在這看看就行了,一張票兩塊錢,這也太貴了!”
看著翻滾而過的江水,朝東苦笑著說“我干一天才掙五塊錢,干兩天才夠來回的票錢。”
在路邊買了兩根冰棍,春香咬一口說“真甜!”
朝東也趕緊咬了一口,笑著說“是挺甜?!?
城市的一切都很新鮮,坐在飯館里還有點意猶未盡,他們邊吃邊興高采烈的議論。吃完飯回學校,朝東把買好的面包紅腸讓二姐帶上,春香讓他自己也留點,朝東擺擺手讓她趕緊上車。
這里的面包和紅腸很有名,朝東沒嘗過不知道味道,但是聽別人說過很好吃。送走春香后,他到對面坐車回工地,坐到車上還在回想著今天一天的見聞。
海峰也剛從外面回來,聽朝東問他干啥去了,低聲說到“老董摔了,我剛從醫院回來?!?
聽說老董摔了,朝東吃驚的問“摔的重不重?”
海峰點點頭說“腿折了得做手術,腦袋啥的還得檢查?!?
為了趕時間,下午雨一停,領工就帶著幾個人搭腳手架,老董往上爬時不小心,腳一滑從架子上掉下來。趙剛當時正在家里休息,聽到消息后趕緊跑到醫院,晚上也沒見他回來。
早上剛開飯,趙剛從門口進來了,看樣子是一宿沒睡,看大伙都在吃飯,他一句話沒說就進了辦公室。洗完碗準備上工,會計跑過來喊朝東,說經理讓他過去。
趙剛正坐在椅子上抽煙,看朝東進來說“這兩天別干活了,上醫院照顧老董去?!睕]等他開口又說“手術做完了沒啥大事,老董家里人來不了,你在醫院把他照顧好。”說完就躺到床上,讓會計沒事別叫他。
會計招招手,朝東跟著出了辦公室,在門外遞過來一百塊錢,說這是他和老董的飯錢。
聽說讓朝東去照顧老董,海峰有點意外的問“現在就去?”
朝東點頭說“現在就得去。”
護士正在扎點滴,看朝東進來老董沖他笑笑,等著護士走了,扶著床沿問“趙經理讓你來地?”
朝東站在床邊說“董叔,經理讓我來照顧你,腿疼吧?”
老董咬著牙說“麻藥勁過了,有點疼?!?
一個中年婦女走進來,打量了一下朝東問“這是你兒子,來伺候你來了?”
老董搖搖頭說“不是,老板讓來照顧我地。”
中年婦女“啊”了一聲問“沒啥事吧?”聽老董說“沒事”,她說了句“有事叫我”就轉身出去了。
老董說這是趙剛雇的人,要是有啥活她就干了,讓朝東幫著買買飯就行。
不知道趙剛還雇人了,朝東對老董說“我看著就行了,雇人還得花錢,再說也不方便?!?
老董擺擺手說“不用管,你也是個實心眼,雇個人你也輕巧點,在這好好歇兩天。”
朝東笑笑沒再說話。
快到中午了,朝東問老董想吃點啥,老董讓他看著買。沒照顧過病人,朝東找到醫生辦公室,一個女大夫正在看片子,站在門口敲了兩下,見女大夫抬頭看他,朝東小心的問“大夫,我沒看過病人,不知道腿折地吃點啥好?”
大夫問“幾床?”
朝東忙說“6床。”
女大夫想了想說“昨天剛做完手術的那個吧,腥辣刺激的別吃,最好喝點排骨湯,恢復的快點。”
謝過女大夫,朝東趕緊出去買飯。附近的飯館很多,找了個看著干凈的,他自己隨便吃了點,給老董買了份排骨湯和兩張烙餅,提著往醫院里走。
劉嬸正在和老董嘮嗑,看朝東進來,接過飯盒要給他喂飯。覺得不習慣,老董讓朝東把他扶起來,說他自己吃就行。等他吃完飯,朝東把碗洗好放到床頭柜上。
老董心情不好加上腿疼,躺在床上睡不著,朝東坐在床邊勸他說“別著急,先把腿養好再說。”
老董嘆了口氣說“傷筋動骨一百天,活是干不成了,這一年算是白搭了?!?
朝東忙說“人沒事就好,趙經理昨晚在醫院一宿,早上才回去?!甭犓謬@氣,問“咋不告訴家里?”看老董不說話,就沒再追問。
老董家里三口人,媳婦身體一直不好,姑娘得在家里伺候,抽不出人來到醫院照顧他。老董也不想讓家里知道他住院的事,那樣只能讓娘倆跟著上火,干著急又幫不上啥忙。家里地不多,一年的收入全靠在工地上干活,現在躺在醫院里,今后家里日子怎么過,這是最讓老董心煩的。
朝東怎么也想不到,表面樂觀憨厚的老董,背后的日子竟也過得這么艱難,住院不敢讓家里知道,躺在床上還得謀劃今后的日子。護工劉嬸也很辛苦,身體單薄的她同時照顧三個病人,既要伺候他們吃喝拉撒,還得幫著醫院打掃衛生,遇到病人心情不好,挨罵受委屈是常有的事。
兩個人的年紀和母親差不多,老董不喝酒不抽煙,在工地上對誰都和顏悅色,劉嬸挨罵還得陪著笑臉,受了委屈只能背后抹眼淚,他們的兒女知道父母在外受的這些苦嗎?即使像趙剛這樣的老板,工地上的一點小事,也能把他搞得焦頭爛額。朝東覺得不僅自己過得艱難,大家看起來都不容易。
在醫院住了半個月,大夫說骨頭長得不錯,可以出院回家去修養了。辦完手續,趙剛雇車把老董送回去,讓他在家安心養傷,明年好了再來干活?;氐焦さ厣?,朝東先到會計那報賬,花的錢都記在紙上,把紙條和剩下錢交給會計,會計開玩笑說賬記得比她還清楚。
看朝東要走,趙剛叫住他說“這段時間你也辛苦了,給你放一天假,回去好好歇歇?!?
朝東第二天就去干活了,他覺得這半個月已經夠輕松的了,沒必要再多休息一天。
看他推著小車過來,海峰開玩笑的問“半個多月不干活了,還能推動吧?”
朝東把車推得飛快,邊跑邊笑著說“半個多月不干活兒,現在更有勁了!”
樓房一天天變高,自己的工錢也一天天變多,想到這朝東就忍不住興奮,恨不得大聲喊上兩嗓子。天氣有點悶,他扶著磚垛擦了把汗,看著東邊飄過來的一塊黑云,看來又要下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