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跟門內(nèi)的師兄弟沖狠比拼如此，跟門外的大門主，哪怕是神行山的秦北，念頭一動，點子來了，靜兒抱著我的背，跪下來求我，不要去，柳神英……她叫了我柳神英，我點子來了，要摁死誰，哪怕是神行山的秦北，說要摁死就要摁死。后果怎樣，我是從不去想的。”

“是啊，你就是這樣的。”

高溟長吸了一口氣，好久才說：“我說可以做假賬騙點東西出來，只是說說，你聽了，要動手就要動手。我說要不去拜師程珊瑚，仙哥還在說不要，你說去，你說要去就要去。次次都是這樣的，我說再多的話都是沒用的，一句話你動了心，要去就要去，何止康靜，康遠聲來求你也是一樣的。”

“他求我？”柳影問了句，高溟很輕地笑了，笑完道：“怎么沒求過。叫你不要再拿第一了。叫你就算要拿，不要那樣不給師兄臉面。叫你得了金丹就下山去玩兩年再回來吧。哎……我都記得，你倒是忘了。”

“我是忘了。太多了吧。”柳影說，視線收回來，他搖搖頭，“就像這里的遠聲說的那樣，太多了，就忘了。她與我一起的時候，日日都是擔心，日日都是落淚，太多了，我就忘了，就看不見了。”

“太多了……”柳影搖搖頭，眼睛被云海占滿，琉璃珠一樣，里頭滿是浮動的轉(zhuǎn)瞬即逝的云，他看著云：“太多了。太多了。我很小的時候，跟一個小孩，被丟出去，帶我的阿公講你們倆，今天誰偷了一個荷包回來，誰明天就繼續(xù)跟著我出街。我和他，站在街上都好怕，很害怕。他哭了，喊媽媽，我也是，喊媽媽，雖然不知道誰是媽媽，也是喊媽媽。”

“喊了兩下。”柳影沒表情一個表情，高溟原本是一直看著他的，忽然就不看了，視線收回來，也看向遠方的云。

“哪里有媽媽啊。我突然就懂了，懂了，念頭一動，前面看到個婦人帶著孩子，我想這樣的人一定沒防備，走過去，拿了她的荷包。”

柳影笑了笑，轉(zhuǎn)頭看向高溟：“回來給了帶我的阿公。阿公拿了，表揚我乖，晚上吃了頓肉。第二天再出街的時候，昨天跟我一塊的小孩在院子里，兩只腳都已經(jīng)沒了，阿公給他腿上涂藥，邊涂邊叫他不要抓，叫喚可以，街上的阿姨奶奶聽到叫喚會可憐他給他錢，但千萬不要抓，抓太狠人過幾天也沒了。”

讓人窒息的話，讓人窒息的過去。

高溟忍住了什么，看向他說：“后頭你遇到了康遠聲？”

“啊，遇到了康遠聲，我騙了他打算給妹妹買藥的錢，再回頭就遇到了康靜。”柳影說，笑了笑，“遇到了康靜，我就有名字了。她說我的眼睛對著太陽也好像有層陰影，我記得自己姓柳，她說那你就叫柳影了，從這一天開始。”

“從這一天開始……”

“我就有名字了，不是喂，不是小孩，不是小痞子，是柳影了。”柳影說，說完他看到高溟認真看他，似是有話要說，主動問他：“你要講什么？”

“《公公與我》這本書，你要不要看一下？”高溟問。

說完，他看著柳影，柳影看著他，二人對視一會，忽然一個沒忍住，柳影大笑。他也跟著笑了。

笑了好久，柳影把他帶過來給他的中飯全部吃完了，垃圾袋子折好收進袖子里，才止住笑地對高溟說：“我一直覺得你就是個混蛋，回頭不知道什么時候就把我賣了的垃圾。結(jié)果每每難過的時候，仙哥不在，遠聲不在，就你在。也不知道為什么？”

“你命賤唄。”

高溟講，說完其實是有些違心的，但他昨晚還吃過蛋蛋家的好夜宵，便說：“還有你家張?zhí)栐凇Ｋ偷暗岸枷胍獋€孩子，你就給她唄。最多也就仙哥這個樣子吧。”

“……”柳影好久沒說話，做了好久的心理建設(shè)要開口，再看高溟，高溟看他，二人忍不住又是大笑。

笑完，到上課的時間了，二人一塊下天臺去上課，路上，高溟問柳影：“《公公與我》真的不要看一下。”

“你和小籽友情的見證就不要一再拿過來給我們顯擺了。”

“小籽啊……”講到小籽，高溟有好多疑問，拉著柳影就說開了：“你說他是不是真的好強？一個那樣的……浣熊啊？！！！”

“哈哈哈……”

進來后第六十天，第三次模擬考。

張?zhí)柲玫搅司碜佣疾幌氤鰧W校大門。不過不出門也是不行的，家里孤獨的老爹爹要人陪，珊瑚等著她回家了，給它切新鮮雞肉吃，碗也等著的。

進學校，天天做題等著考試，張?zhí)栠@輩子這樣的日子還是頭回。頭一次每天都給人趕著，好像擠著進羊圈的羊，每一天都能聽到人在自己耳邊喊：“夢想！人生！堅持！進步！”

每一天……

夢想到底是什么？她頭一次有了這樣的想法，然后不想帶著一百分的卷子出門吧，也就想想，家里的老人，家里的貓，家里的狗……

家里的柳影。

張?zhí)枦]讓自己想太多，畢竟那天之后，柳影和她就還是老樣子了。天天拉著手，小孩子過家家一樣地睡，睡醒了，給他逼著做題，逼著好好學習……

哎……

雖然上學也挺好的，但我還是好想工作啊。

張?zhí)柍羁嗟厥帐昂昧藮|西，夢游一樣出了學校。還沒出大門呢，她看到邊上走的幾個女孩子忽然興奮了起來，就知道柳影在學校門口等她了。

“好帥啊。”

“真的，真的！”女孩子們咬著耳根議論，張?zhí)査闶窃谝槐娕G羨的目光中走向柳影，心里卻并沒有太多興奮高興的感覺。

老夫老妻了么。

“卷子呢？”柳影見面就是問。

張?zhí)柌幌氚丫碜咏o他，也就藏了一下，柳影搖頭，不找她要卷子了，也不理她，轉(zhuǎn)身就往前面走，一邊走一邊講：“算了，回頭我跟高溟說讓他去放縱吧，反正擱這里放縱也是假的，不會玩出火。”

“哦。”張?zhí)栔浪钦f氣話，可自己考試不爭氣，她也沒法子。默默地跟在他身后走著，走了兩步，她品著他的話，卻忽然發(fā)現(xiàn)了什么。

是不是我想多了？

張?zhí)栂氲奖懔⒖虒ψ约赫f，說完，她搖搖頭，不想自己再繼續(xù)想，抬頭要去找柳影說話，講她這次好歹考了一百分，從分數(shù)的名字來講還是挺好的，不是嗎？

才要說，她抬頭，居然沒看到柳影了。

兩人相遇后一個月，他愛吃街上賣的鹵牛肉，接了她放學，二人常一塊去買，張?zhí)栆詾樗怯秩ベu牛肉的攤子了，沒看到他就連忙過去。

到了攤子，沒看到柳影，她心慌了下，不過心想這地方也就這么大，他能去哪里？想到這里就放心了，邊上的攤子上買了雞胸肉，就要回去。轉(zhuǎn)身過去，沒預(yù)料地看到柳影的身影一晃而過。

張?zhí)枦]多想就追了過去，追出去幾條街，她以為自己要么是追不上，要么就是一開始就看錯了的時候，忽然聽到熟悉的嗓音，在街的一方大力喊道：“靜兒！靜兒！”

哦，這個地方，我是有蛋蛋的，還有陳哥，李三和李狗寶。

那么說，柳影若是有靜兒，也是說得過去的。

他一直不與我那樣，是他心里還有別的人。張?zhí)栆幌戮兔靼琢恕?

她一下就明白了。

那一天，他終于愿意了，我卻好想哭，因為我知道他心里有別人。即便他會說喵喵嗚嗚幾，但蠻蠻愛我，我也愛蠻蠻。

眼下這個叫柳影的人……

她明白了，就跟自己講“算了，回去吧。”“算了。”說了好多算了，她人卻朝著柳影喊話的方向追了過去，一步，一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