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魏立國四百余載,曾在位的皇帝足足有幾十位之多,便是特意去京畿之地的某個高門大戶拎出來一位飽學士子,若是要他將這數十位皇帝的生平事跡都大略說上一遍,一時半會兒怕也難為。
可便是隨意在某個山野村落中尋一孩童稚子,若問起魏昏宗故事,那小童只怕也能如數家珍。
無他,魏昏宗魏舒的名聲實在太過響亮,在整個魏朝歷史中的皇帝中,其名氣無論如何也不會跳出前三之列!
而這位昏宗究竟干了什么事情,竟然能如此有名?
魏昏宗魏舒,從這位皇帝的謚號就能看出,此人是一位大大的昏君。
可莫說這方天地自開辟以來千萬年的光景了,便單單是魏朝自立國以來的這四百余年里,難道行事荒悖、治政昏庸的皇帝就少了?為何偏偏是這位昏宗能夠“脫穎而出”?
這便要從兩百年前的那場“舊皇駕崩、新皇登基”的大戲開始說起了。
卻說兩百多年前,魏朝當時的皇帝還是魏庸宗魏禮,從這位皇帝謚號“庸”字其實也能看得出來,此人雖然不能算是什么千年難遇的暴虐昏庸之輩,但也絕對和“明君”二字沾不上邊——說得好聽一點那叫“守成之君”,說的難聽一點就是草包一個。
不過好在這位庸宗雖然是個草包,也不太喜歡治理國政,可卻并不忌憚臣子,反而很喜歡放權,一應國政全都交由朝中重臣處理,自己則樂得清閑,成日里游山玩水、尋花問柳,對于庸宗的臣子而言,這位草包皇帝卻是實實在在有幾分“垂拱而治”的圣君氣象的。
與其他好女色的君主有些不同,庸宗此人有一個癖好,那便是不喜以身份壓人,平日賞花采花皆須以個人魅力相折服——說白了就是不想讓人家因為自己是皇帝才喜歡自己。
也正因如此,庸宗極其喜愛微服出巡,但魏都畢竟還是天子腳下,一來二去,魏都的各大青樓妓館都知道了當今圣上的樣子,于是庸宗無奈,只得越走越遠。
可好死不死,這位庸宗在一次南下途中,竟意外為人所殺!
據說是因一位青樓頭牌的緣故與一位俠客爭風吃醋,被其人一劍穿心而死。
可按理來說魏庸宗就算是微服出巡,為保其萬全,那也是要常備兩位金身境頂尖的大太監貼身保護的,那位俠客的武道境界究竟要有多高,方能在兩位金身境宗師的重重護衛下取人性命?
可那俠客偏偏武道境界不高,唯一的解釋便是庸宗逛窯子時兩位貼身大太監正巧不在身邊,這才被人一劍穿心。
當然,這種說法仔細想來也依然經不起推敲,不過過程并不重要,重要的是結果,而結果便是庸宗身死,國朝一時間竟沒了主心骨。
畢竟這位魏庸宗死時方才三十歲出頭,雖然平日里閱女無數,可也不知是不是身體有什么隱疾,總之竟沒有誕下哪怕一位皇嗣,那么儲君自然也就更是無從談起了。
無奈之下,為了讓朝局盡快穩定,幾位輔政大臣一合計,只能從宗室中的王爺挑一位出來繼承大統。
可壞就壞在此處了。
這里便不得不提庸宗的父親,上任皇帝魏神宗了。
這位神宗卻不似庸宗那般草包,相反能力出眾,馭下治政都很有一套,可其為人卻極好猜忌,晚年更是變本加厲、天天覺得“總有刁民想害朕”,不僅僅猜忌群臣,不肯放權,更猜忌眾皇子,生怕自己的兒子們起了不臣之心,要謀奪自己的皇位。
于是三天兩頭迫害自家兒子,等到自己風燭殘年之際,手底下有德行、有能力的皇子幾乎死絕,只剩下了庸宗魏禮這個草包,和一個得了癔癥、精神有點問題的陽王魏舒。
不過話又說回來了,若不是神宗如此作為,庸宗這個神宗膝下最不成器的兒子又怎么可能身登大寶?
此時庸宗一死,似乎也只有陽王魏舒有資格繼位了。
但有資格歸有資格,堂堂大魏是絕不可能讓一個得了癔癥的傻子當皇帝的。
正當幾位輔政大臣準備從宗室旁支中挑選一位儲君之時,又一件出乎意料的事情發生了。
陽王魏舒十多年的癔癥突然好了!
沒錯,前一日還瘋瘋癲癲、說話顛三倒四的魏舒,第二天便徹徹底底成了一個正常人,不僅言談舉止與常人無異,甚至其風姿絲毫不遜色于早已被神宗賜死的那幾位賢名遠播的皇子!
天下人這才知曉,這十余年來,陽王魏舒竟是為了避免幾位皇兄的結局,而故意裝瘋!
可這魏舒當年突發癔癥時不過十歲出頭,居然沒有被神宗識破!
此等心機,不可謂不深沉。
不過不管陽王魏舒是裝瘋也好,還是真瘋但又恢復正?!K歸也是第一順位的繼承人,庸宗駕崩,陽王繼位,兄終弟及,此乃應有之義。
這下儲君的人選再無疑問。
庸宗微服出巡不幸身死,同年,其弟陽王魏舒身登大位,改年號啟運。
然而定下此事的幾位輔政大臣、乃至天下任何一人都沒有意識到,讓陽王魏舒登位會造成什么樣的后果……
第一次事端發生在祭祖大典。
按照魏禮,魏帝在即位時須得承九龍印璽,接此印璽后便可以算作繼承天子龍氣,即可視作登基。
而登基后,要做的第一件事便是舉行祭祖大典,新皇行祭祀天地、先祖事。
而祭祀先祖的環節,自然要入皇家祖祠,叩拜先皇靈位。
魏舒自然不能例外。
實際上自一開始祭拜天地,到進入祖祠叩拜諸先皇靈位,魏舒都意態恭謹,一應禮儀,即便是最為嚴苛的魏禮學究也挑不出任何、哪怕一丁點兒的錯處。
可問題就出在了祭拜魏神宗靈位這個環節。
魏舒突然不動了。
諸輔政大臣,乃至祭典司儀都低聲提醒了數次,可魏舒卻仍是一動不動。
這讓不少隨祀的大臣都慌了神,畢竟此次祭典至關重要,幾乎可以看作是新皇合法性完滿的一種象征,意義重大——況且于禮,魏神宗之前的諸先皇靈位都拜過了,沒理由單單略過神宗靈位;于情,神宗與魏舒乃是父子,豈有為人子者祭拜先祖,偏偏不拜父親的道理?
可此時新皇不動,做臣子的好像也確系無計可施,總不能強按著魏舒的頭讓他下拜吧?
但若是魏舒一直不動,這場祭祖大典便不算結束,那也是絕對不行的。
最后還是因職責所在,早已被汗水浸濕背部的禮部尚書咬了咬牙,于眾臣隊伍中出列,顫聲言陛下不可因私廢公。
過了半晌,整個祖祠氣氛已然凝結至了冰點,此時身著九龍銜珠冕服、單手握持九龍印璽的魏舒卻突然斜睨眾臣,說了自祭祖大典以來的第一句話:
“當日神宗臨朝杖殺我幾位皇兄,逼我不得不裝瘋十余年以求自保,諸卿可曾這般勸過其不可因私廢公?”
此言說罷,滿堂公卿面色齊變!
魏舒卻忽地仰天大笑,隨后以手中九龍印璽為中心,凝聚出一只玄黃色大手,將祠堂中的那一塊神宗靈位一把攥起,猛地加力,捏成了一堆碎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