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建舟在堡壘甲板旁的通行棧道上夜跑，宇宙空間里具體何時是夜，何時天明，是沒有人會來下個定義的。只不過奔跑于群星之中，也算是在這宇宙末世中難能可貴的放松方式了。經歷了數個宇宙時的信息轟炸，比起繼續拯救這龐大虛無的宇宙，陳建舟更青睞于將自己徹底釋放，好好重構一下自己十數年來第一次崩毀的世界觀。

“是人類劉垚嗎？”甲板上自帶金屬混響的呼喊打斷了陳建舟的思緒，轉頭看去，一名神似喀戎的外星公民，渾身瓷白色，四腳緊抓地面，佩戴的自適應頭盔表面反射出了建舟的身影，“讓我一頓好找。”

建舟抓住棧道旁的下降索道，迅速降落到了甲板，小跑向那位半人馬友人：“劉垚司令大概率在作戰指揮室，我是陳建舟，地球天體物理學家。”

人馬上下打量著身前的陳建舟，語氣里滿是不可思議：“你就是幫地球造氣候控制系統那個小年輕？”他繞著建舟走了一圈，打開了自適應頭盔的遮光板，瞇了好一會兒眼睛，“這兩天也沒見過你做報道啊，準備順其自然了？”

建舟一陣尷尬，連忙解釋著是因為剛到宇宙空間不太適應，身體無法支撐自己參加會議之類。

人馬冷笑一聲：“堡壘里本就是以1.3倍的地球重力作為基礎重力場環境，這你還能不適應，真是嬌貴，”轉身欲走，“幫我轉告劉垚，我的休憩室氣壓調節裝置無法正常工作，這么下去天天帶個頭盔我也要沒法正常工作了。”

建舟又好氣又好笑，這些事直接找機組人員不就行了，何必牛刀濫用地找司令？建舟正想嘲諷一番，Todd卻恰好從甲板盡頭走來，完成敬禮報道一系列動作后向人馬匯報：“杰爾先生，您房內的氣壓機已修復完畢，可正常工作！”

“您就是杰爾！”建舟幾乎是喊叫著認出了眼前的人馬，作為宇宙量子通訊網絡的奠基人，Lave文明的杰爾可謂無人不曉——就和他的壞脾氣一樣。建舟平靜了語氣，走到杰爾身前：“希望能得到與您交流的機會。”建舟的心臟砰砰直跳，血壓少說漲了兩位數。

杰爾繞過陳建舟和Todd，徑直向前走去，行至甲板入口時回身指向甲板窗外一處運輸船正剛降落的艙口：“自由航行時間一到，我就在機庫門口等你。”

建舟的心快要跳出喉嚨了。

......

“您認為我們可以從哪個方向開始說起呢，如果我直接分享自己的理論會不會有所冒犯，”建舟興奮而不失禮貌的說著，杰爾從操作室走出，看來自動航行路線已經設置好了，“我更希望能先聽到您的想法，再斟酌我的理論的缺陷......”

“而我更想知道的是，”杰爾略顯粗魯地打斷了陳建舟，“你身邊這個碳架子是本次交流的必需品嗎？有這個自適應頭盔的話我們恐怕不需要翻譯。”杰爾敲擊著頭盔，雙眼直視Todd，語氣冷冽得令人發寒。

“我的任務是保護二位的安全，如果二位因為我產生了對本次出行的疑慮，可切換艙內通訊渠道為機內頻道，消除被監聽的可能。”Todd起身走向機尾，啟動了長待機模式。

杰爾按Todd所說修改了通訊協議，坐到陳建舟面前：“告訴我，年輕人，你的研究進展到何處。”

“宇宙中能量永遠守恒，這是所有文明均承認的共識，”杰爾點點頭，兩人相視而笑，“在宇宙塌縮過程中，能量本就應該流失，但是......”

“但是宇宙塌縮的不勻速、不勻質性決定了宇宙塌縮過程中湮滅的物質和能量不可能是中性的。”

“沒錯，當宇宙塌縮過程中湮滅的反物質量多于常物質時，就必然會產生極性牽引，引發能量震蕩。”

“就像反物質災難。”

“就像反物質災難。”

“所以這根本就不是普通的宇宙塌縮，而是另有他者破壞了宇宙引起的空間崩潰。”

“而所謂的他者似乎完全沒有停下能量索取的意圖。”

兩人的目光熱烈的相匯，思維的火花在狹小的艙室里無限迸發。

杰爾釋然地笑了，他拿起一個錐形器械，走到陳建舟身邊：“我以為所有文明的人都被tiw文明和它的狗遮住了雙眼，今天的會議上幾乎所有人都相信了宇宙是個原子這樣的理論。”杰爾把錐形器械放在桌上，“Cal那幫傻子提出的。”

“我覺得那不失為一個不錯的設想，”建舟尷尬一笑，“但這個原子也必然是人造的，是被人為控制了能量集散的一枚原子。”

“你是說，你認為我們所在的宇宙就像是被人圈養的奇摩，在達到能量峰值后就被開腸破肚，把一生積累的固態電體倒入Lave的能池......”

“雖然沒對您所在的文明進行過深入了解，不就就您的描述來看我們在描述的是一件事。”建舟趕快引走話題，避免杰爾過于生動的描述引起自己生理方面的不適。

“這是我20天來聽到的最有價值的理論！”杰爾一邊說著，一邊拽起陳建舟扔在數據平臺上，他喚醒了Todd：“碳架子，顯示陳建舟先生兩個地球年來遭受的所有傷病。”

Todd檢索著，開始匯報：“膝骨下十字韌帶溶解、左右肩關節囊脫落......”杰爾聽著Todd的匯報，用錐形器械在陳建舟身上掃尋著。

“我已經近一年沒有得過病了！”建舟掙扎著，“你要做什么，就因為我說出了你想掩埋的事實，你要殺我滅口嗎！”

Todd匯報完畢，杰爾將頭盔頂在陳建舟額頭上，用著他能發出的最小音量說到：“我想殺你，只需要制造一場太空災難就行了，Lave人肉體就能實現量子傳輸。”他轉身問Todd：“陳建舟先生進入堡壘后有體測報告嗎？”

Todd迅速檢索：“陳老師進入堡壘后體征一切正常，”隨后一頓，用開玩笑的語氣調侃：“要說有什么不適，可能就是進入第一天時脊背略有瘙癢吧。”

杰爾將建舟整個人翻了個面，繼續問著Todd：“具體位置呢？”

Todd繼續輕松的答著：“就背后啊，6，7號椎骨之間。”

電光火石間，杰爾直接將錐形器具插入陳建舟后背，建舟一陣慘叫，Todd正欲上前阻止，杰爾已將器具拔出，錐頭是一個蜘蛛狀的金屬機械，建舟翻身坐起，摸了摸后背，震驚的看著眼前的機器蜘蛛。

“算你命大，這東西在你體內就已經被破壞了，”杰爾將蜘蛛裝進了自己背上一個小箱里，“這是通過中微子傳輸直接放進你體內的，你不是我見過的第一例，有的文明會對他們認為的潛在敵人做標記，tiw就是其中一個。”

建舟想起劉垚給自己的一掌，不由后怕：“這也是tiw人做的嗎？”

“放在NC020之前，可以斷定，”杰爾走進駕駛室，船體開始減速，“現在大多數文明都已經掌握了中微子運輸技巧，不過這樣的精確度，”Todd走進駕駛室，對機械蜘蛛進行了取樣錄庫，“基本可以確定是tiw了。”

建舟想起斯瑪特親自端給自己的茶飲，不由后怕：“那你呢，我為什么就一定能信任你？”

“你不需要信任我，”船體開始轉向，杰爾走到建舟身邊，四腿盤坐，Todd從駕駛室走出，準備進行返航通訊，“相反，從現在起，你能信任的只剩下你自己了。”

......

“你先前和陳笙女士提到過，你有兩個問題，”Todd將Alisa送至房門口，“副本計劃的問題已經解決了，第二個是什么呢？”

Alisa看著自己身上紫色的流光，送到了Todd面前：“喏，這個紫色的光是什么意思呀，我知道藍色代表喜歡和充滿希望，黃色代表恐懼和欺騙，紅色代表憤怒和挑釁，卻從沒見過紫色。”

Todd望著眼前的機械少女，彩色的光芒在纖柔的軀體上流竄，顯示屏上的數位動畫也象征著滿滿的疑惑，真要說這樣不諳世事的孩子和自己一個年紀，那自己占盡便宜的羞愧恐怕都要從心智芯片內滿溢而出了。Todd輕輕一跳，從背后擁抱住了Alisa，紫色的光芒瞬間充滿了整個走廊。

“是......緊張嗎？”Alisa小心翼翼地問到。

“這就要你自己去悟了。”Todd哭笑不得。

兩人沐浴著柔和的光線，流連在窗外穿行去來的航船海洋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