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垚把嘴里的樂思吞下，使勁提了提喉嚨，伸手去夠自己放在鄰座的大衣，險些把椅子拉倒。

“您不必著急。”斯瑪特為劉垚遞上了大衣，“探鏡已經建造完畢，您只需在觀察室中等待結果就行了。”

劉垚張大了嘴看著斯瑪特，一拍桌子笑呵呵地站起來：“你們這個辦事效率有點太高了吧，那具體要不以后這種大項目都交給你們tiw做了。”

“那倒沒有必要，這次探鏡的建設......”斯瑪特正將數據板上的操作界面轉移到觀察室的數據平臺上。劉垚上前扯過了斯瑪特：

“我們是絕對不能遠離整個實驗過程的，你怎么會，又怎么能愚蠢到這個程度，才會把如此危險而重要的任務交給外人去執行？”

斯瑪特甩開了劉垚的手，劉垚后退兩步，摔進了座椅中。斯瑪特把數據板收進體內：“我不會稱它們為‘外人’，至少只要還在這個堡壘里就不會。他們都是tiw的公民，有擁護聯合政府行動的義務，肯定不會制造第二次反物質災難。”

“你還真忍心提那檔子事，”劉垚撿起剛剛被甩飛的大衣，放在桌上，“別忘了當時我們可是明確知道了災難的主謀是地球和你們tiw，就算欺騙自己也要有個限度吧。”

“可當時‘致辭’的人還是Earth的人不是嗎？”斯瑪特透過觀察室的窗戶看向作戰室，往日的一幕幕在眼前浮現，“經過這些天的見識增長，我覺得還能做出隨意相信他人這種事的人才是真的愚蠢。”

劉垚站起身，抓起大衣：“那你還能隨便相信那些聯合政府的忠實簇擁者嗎？”拍了拍斯瑪特波動的身軀，“走吧，這實驗全程的數據變化我們至少都要能肉眼觀測。”

劉垚推開門，門外兩名Todd以軍禮相迎，斯瑪特隨后走出：“那你可以排Todd們去監視啊，他們不是你手下的得力干將嗎？”

一位Todd依舊在觀察室門口站崗，另一位則走下長梯前去為劉斯二人開門。確認兩位Todd都與自己保持著微妙的距離，劉垚把頭湊近斯瑪特：

“特殊時期，我連你都不相信，明白了嗎？”

斯瑪特看向劉垚，劉垚為斯瑪特展示了自己大衣的內部構造，二維的黑體暗膜在斯瑪特身體的照耀下依舊冰冷無光。

“枉我救你一場。”斯瑪特半開玩笑地說著，“當時就該把你和陳建舟留在船上，我也不會有這么多罪受。”

“你把我留在那兒倒是沒問題，”劉垚做出了作戰室，剛好能從走廊里看到遠方的觀測臺，“你把那家伙留那兒了，你們現在這戲就沒法唱了。”

斯瑪特穿過走廊的透明層，極速飛向觀測臺上進行任務部署的陳建舟，留下劉垚一個人繼續沿著走廊走著。

“要不老子不過去了，”劉垚看了看大衣，索性直接站在了走廊邊，用數據板調出了宇宙探鏡的工件運作狀態，投影在走廊的透明層上，“反正那些家伙真要亂來，一件破衣服也降不住他們。”

......

“接下來的任務就是這些，我想對各位來說應該沒有什么大問題吧。”建舟掃視著面前的tiw工作人員和幾名Todd，確認探鏡啟動任務的部署。

“能量密度要不還是用10000W/M3吧，”一位tiw人飄上半空，“如果出錯的話可以再調，擅自修改至2200W/M3真的沒什么意義，小心浪費時間。”

“2200W/M3是宙域軍機械測試安全閾值，”斯瑪特緩緩降臨在建舟身邊，tiw工作人員和Todd們齊齊向他行禮，“大家不要有任何心理負擔，就將此次任務作為初始測試就好。”

一名Todd舉手并上前一步：“斯瑪特先生，探鏡對固態穩定裝置及其聯動裝置損耗極大。不論使用何種能量密度做輸出，固態穩定裝置都需要被重置，由于原材問題，重置時間至少在36宇宙時左右。現在個是節骨眼上，一分一秒都至關重要，為了安全做出的犧牲可能無法估量。”

“我想這里沒有人想成為‘宇宙探鏡災難’的親身體驗者吧？”建舟看向發言Todd的眼神里充滿了責備，“探鏡是為了全宇宙的未來而搭建的，但安全是為了你我的未來而考慮的，不論什么樣的犧牲，都得不到我的允許，明白了嗎？”

發言的Todd退了回去：“我只是進行止損評估，一切行動聽從指揮。”

“那么請各位迅速回到崗位，”建舟攀上臨時搭起的指揮臺，面前的成像器一片花屏，“實時匯報運作狀態，切實進行查修。”

“宇宙探鏡啟動程序已上線，最終倒計時，10，9，8......”探測臺通訊頻道中中回蕩著倒計時的數字回音。每一位觀測臺上的的見證者都屏息凝神地緊盯著顯示屏中展現的逐漸展開的納米花朵，以及與其連通的探鏡視界。

“啟動！”通訊頻道里只剩下機械運轉的聲響，建舟的命令聲在探鏡啟動后的巨大轟鳴聲中消失于虛無。

探鏡的最終作用工件完全展開了，固態穩定裝置發生出可觀測的干涉波紋，增幅儀以環繞狀將其包裹的成像儀器呈現而出，送入波紋干擾區域。

顯示屏上的探鏡視角在一陣爆閃后失去了影像，“檢測故障，排查危險，修復探鏡！”建舟焦急地命令著。

分析區塊的Todd與tiw工作人員同時發出了紅光：“報道，數據分析儀器存在維度分析障礙，無法完全讀取探鏡視角影像！”

“那他們以前那探鏡看的是什么啊？”建舟憤怒地吐著槽，同時將背后的能量輸出裝置重組為噴射機組，飛向分析區塊。

“別傻了！”斯瑪特以光速閃到了操作臺前，阻止了建舟與操作臺相連接的舉動，“這和副本計劃不一樣，那個是用能量打通高維出口把你的意識送上去，這個可是從高維接收信息和能量，你根本無法預知你會經歷怎樣的創傷！”

“那我再死一次呀！”建舟強行用身上的納米機器人建立了與操作臺的連接，“天知道我已經死過多少次了。作為人類，作為自由個體的記憶和意識被隨意的篡改，那和沒有靈魂的死人有什么區別？”

“不缺這一次，”斯瑪特將建舟托起，飛向宇宙深處，“我們還能將實驗再來一次，再來無數次，我們還能升級探鏡視角的數據分析能力，我們不需要你賭上你的意識來冒這個險。”

“太遲了。”建舟疲憊地沖斯瑪特一笑，渾身癱了下去。

“不！”

......

“陳建舟。”

“陳建舟！”

建舟又一次在呼喚聲中醒來，等待自己的卻不是曾經經歷的無邊的黑暗，而是將自己沖擊得四下碰撞的金黃流光。

是探鏡打通的量子通道。建舟心里明白。

“而且是雙向連通的。”于虛無中響起的聲音再次響起，“你應該也明白。”

陳建舟的不穩定沖撞平靜了許多，他懸浮在奔涌的光流中，對著光流的源頭喊著：“是誰在呼喚？上次在思維通道中喚醒我的也是你嗎？”

“還請逆流而上，真相就在前方。”

“回答我！”建舟感受空間中能量的流動，逆著光流向前飄去，“告訴我你的名字！”

“不是所有真相都能讓人舒心。”聲音再次響起，建舟開始向前加速，沖向光流源頭，“你應該已經聽過這句話了。不過我以前喜歡說，初心止于至善。”

“你到底是......”建舟的逆流飛行戛然而止，眼前的景象讓他的聲音死死的卡在喉嚨口，怎么也沖不出來。

建舟置身于一整片金色的海洋中，又或者說是金色的霧海里。目光所及之處，皆是閃爍著的金光，建舟伸出手去，手掌觸及的一切都共振般閃起更為耀眼的光芒。

“這算什么真相？”建舟在金光中擺動著手腳，也只能使自己周身更加明亮，“這里到底是哪里？”

隨著建舟的疑惑逐漸加深，建舟發現金色空間的周圍也和曾經的那片黑暗一樣被文字信息所填充，他再次看向自己的身體，果然又一次“透視”了自己。

建舟拼命掙扎著，自己是要有多么的沖動與不理智才會如此冒失地進入探鏡視界，建舟已經不在意了。現在的當務之急是找到離開的路，否則就算自己找到了真相，也無法全身而退。

但即使掙扎也沒有用，建舟甚至無法判斷自己在這片金色空間中的掙扎是否使自己移動了分毫。畢竟身前身后一切都是金色的，自己也沒有一個參照。

建舟閉上雙眼，可閉上雙眼理論上也沒有意義，三維世界的眼瞼失去了難得的給人用于逃避現實的作用。

建舟閉上雙眼，等待迎接持續到來的光明。

建舟閉上雙眼，眼前出現了自己站在氣閘艙里的場景。

建舟睜開雙眼，場景消失了。

建舟的四肢毫無著落地揮舞著，他再次閉上雙眼，眼前出現了Alisa走向地下室的場景。

建舟瘋了似的向前“游”著，閃電般的眨著雙眼，眼前不斷更新著自己或經歷、或聽聞過的各個歷史場景。

建舟猛的往前扎去，拼命的搖動了好一會兒手臂，再次閉上了雙眼。

眼前是一處作戰室裝潢的房間，房間里漂浮著無數的數據和文字。一位Cal軍官正背離一道光線墻壁行走著，光線墻的另一邊，是一名狂笑著、眼角落下淚滴的地球人和一位tiw人。在他們身后，是百數名Lave和Cal的工作人員，以及幾名表情平靜的科研人員。

他們分別來自地球、Lave、tiw以及后來毀滅的α－47星球。

“這是......什么？”

建舟想要繼續往前看看，卻感受到了來自身后的明顯的牽引力，探鏡即將關閉，自己將會與探鏡視界同時離開四維世界。

“不不不！”建舟掙扎著，飛速眨著雙眼，卻什么也接收不到了。

建舟離開了，只在金色霧海里留下一道漣漪。